“給姐姐背個書,”油燈在西屋,屋內昏暗,隻點點月光灑進來,炕上印了窗框和條條暗影,“姐姐正好考問考問你功課。”


    福福剛說完,一個壓低了的讀書聲就傳了來,聲音清脆,在暗夜裏更甚靈動。她閉了眼,輕易的就抓住益哥背出的每一個字,身邊的嘈雜、瑣碎,都被益哥的讀書聲給壓了下去,聽不見了。


    恍如隔世。


    一個個念頭起了、又滅,書中的智慧,如暖陽、似清風,吹拂著臉麵,化了這遠遠近近的雜亂。


    益哥的聲音自帶童真、音調自帶童趣,他本性又認真,此時背起書來,這骨子裏的認真勁,更是生了出來,從內到外、從頭到尾。


    福福聽著,隻覺那開門聲、關門聲、吵鬧聲、敲打聲,似遠又近,似近還遠,心底沉思安靜,那慌亂,絲毫不起波瀾。


    一切都安靜了。


    益哥從頭到尾背了兩卷書,尾音剛落,福福徹底驚醒,睜了眼,入眼昏黑一片,隻一眨,就滿是清明。


    安靜了,真真的安靜了。


    “人,走了?”


    福福還不確定,側耳聽著動靜,西屋是沒人了,當院也沒了聲響,抬腳出了東屋,西屋門簾一掀,果然空空如也。


    她這才鬆了口氣,趕忙讓益哥抱柴,灶裏燒火,得好一通收拾。


    鍋裏的碗筷用開水燙了又燙,家裏沒銀子,扔不得,隻能洗了又洗,搓的手都皺了皮,福福才收起來,總算洗幹淨了。


    又燙了抹布,西屋裏外、犄角旮旯全都擦了個遍,就連家裏的地,全是土,福福也是掃了又掃,掛了一層土下來。


    益哥外屋幫著燒火,擦洗的水夠用了,就開始熬粥,小米粥。


    好好的一頓飯,兩口都沒吃上,全讓月娥娘給吃光了。眼下姐弟倆餓著肚子,大半夜的,燒火還得再做上一頓。


    小米剛淘好,入了鍋,就聽大門外有人,是德正來了,在喊益哥。


    福福屋內瞧了人影,又見益哥顛顛跑了過去,也就沒跟,自顧家裏收拾,剛放了桌子,端了藏起來的辣椒,就見益哥端著個蓋簾,蓋簾上兩個大碗,大碗上又蓋著個小的蓋簾,小心翼翼的,進屋來了。


    “姐,德正哥送來的,”益哥把東西小心的放在鍋台,“說是知道咱倆還沒吃飯,大娘讓送的。”


    福福一愣,沒想到,德正娘還真有心。


    福福舉著油燈,掀了蓋簾,湊近看,兩個溫熱的大苞米麵饅頭,還有一碗的燉豆腐,也是溫的。


    “正好,”福福把油燈遞給益哥,北牆上摘了鍋叉,掀開鍋蓋,架在鍋邊,底下熬了粥,上麵開始熱了饅頭和豆腐,“不用做菜了。”


    福福又把兩個蓋簾擦幹淨,收起來,明個還要連著兩個大碗一起還回去。


    “還想吃地瓜嗎?”福福看灶裏的火漸滅,先前燒的地瓜沒吃著,就回頭又問益哥,“吃的話咱再燒幾個。”


    小家夥搖頭,看了看鍋,“有饅頭和粥,姐,夠吃了。”


    福福自知膽子還算大的,上下院又是秀梅嬸子和德正家,雖然房前屋後的柵欄不結實,但也沒的怕。


    可自從剛剛月娥娘這一遭鬧騰,福福半夜吃好了飯,又收拾妥當,往常可就歡快的鑽被窩,捧著書卷了,但是,此時,福福站在西屋地上,抓了屋門,總覺得哪裏不對,少點啥。


    猶豫片刻,還是掀了門簾,推門出去。


    嗯,外屋的門從裏插上了,關的嚴實,上手推了推,絲毫未動,心稍安,但還是開了外屋門,福福院子裏轉悠了一圈,又確定大門上了鎖,雞窩關了,才又插上門,再別了西屋的插銷,穩妥了。


    還真夠折騰的,姐弟倆一人一個被窩,中間隔著書桌,書桌上燃著油燈,放著兩卷書。


    想想,上次來是稱瓜子,額,正好也稱了她的力氣。


    這幾日榨了瓜子油,做了豆腐,還在做益哥的新衣,實在是忙。


    福福單手支著炕沿,一用力,屁股就坐在炕上,不費力,心生了幾分趣味,瞅著老太太就笑,“咋啦?大奶想我啦?”


    話音剛落,福福就聽外屋德正娘咳嗽了兩聲,像是忍了笑,沒忍住。


    老太太哼了聲,手邊的茶杯往外推了推,福福趕忙湊過去,拿起茶壺,杯裏倒了茶水,又遞了過去。


    “大奶,我這兩天家裏給謙益做衣裳呢,”福福伸手抓了把瓜子,拿在手裏嗑,別說,還挺香,就吃了起來,“再有個一半天,就好了。”


    “我也買了料子,做完謙益的衣裳,我也想著做一身呢。”


    福福絮叨著,知道老太太一個人屋裏待著煩悶,就沒話找話,說個不停,“我還想納鞋底子,做兩雙鞋子呢。”


    福福說到這,瞧了眼老太太,老太太腿腳不好,但上半身沒事,該是也能做點針線活吧?


    這樣一直待著,對身子更不好。


    福福想到這,就放了瓜子,抓了個凍梨在手,咬上一口,涼的牙齒都疼,但好在味道好,還挺香,“對了大奶,我針線活不好,要不到時候我把碎布頭子拿了來,大奶幫我看看?”


    福福這是徹底給老太太找活計了,心裏還是沒數的,話剛說完,稍有點後悔,也老太太也沒動靜,就想著轉個話題過了這茬,剛呲牙咧嘴的咽下凍梨,就聽老太太發話了,雖言語有幾分不情願,但終是答應了。


    “小孩子不大,鬼主意倒是多,”老太太又是一聲哼,喝了茶,“三言兩語的,還給我分派上活計了。”


    福福就笑,撒嬌呢,特別是在老太太麵前,福福早就被磨的皮實的很,“是大奶心疼我,還知道我笨,啥啥都做不好。”


    “大奶,你心真好,還要從頭教我針線。”


    福福心裏琢磨話,還想再煽情煽情,老太太就不耐煩的擺擺手,扔了個凍梨過來,“快別說了,吃吧,吃吧。”


    婆媳關係這麽好,想想都意外啊。


    福福正不知幹點啥好,屋裏站著也覺礙事,就乖乖去外屋臉盆裏倒了溫水,還用皂角好個搓,把手洗幹淨了。


    收擦幹淨,福福聽屋裏也沒啥動靜,就又換了水,手裏拿著皂角,端著臉盆,顛顛的端了洗臉水進屋,老太太扯過炕上的抹布,扯開墊上,福福把洗臉盆放了上去。


    “大奶,你洗個手,擦個臉。”


    說完,福福又遞了皂角過去,扭頭扯下擦臉巾子,拿在手裏。


    德正娘把醒好的麵端上來,又拿了好幾個幹淨的蓋簾,福福還沒包過豆包,也不知道咋弄,正站在地上等人教,就見炕上的老太太撇了眼地下的她,“拖鞋上炕裏。”


    福福趕忙左右腳扒拉掉鞋子,兩手懸空,用胳膊肘支著炕沿,扭著身子就上了炕,顛顛的跑到炕裏,腳丫子伸進老太太的褥子底下,實在暖和。


    “哎呦,”福福心大的,剛上了炕,就想起隻會益哥,他還家裏等著呢,“我忘和謙益說一聲了。”


    福福瞧著眼前的大黃米麵,滿滿一大盆,這要是包起豆包來,怕是要忙一下午一晚上了。


    再說,家裏也不用做飯了,也得和益哥說一聲。


    福福想到這,就又伸了腳丫子出來,折騰著想下地出門,炕上還沒站起來呢,老太太就用胳膊把她給攔下了,“上都上來了,別下去了。”


    說完,就衝外屋喊德正娘,說是讓她鍋裏添好水,就下院就叫益哥。


    德正娘外頭答應了,說是在洗菜葉子,馬上就好了。


    福福又炕上坐下,腳揣進褥子裏,好奇,“大奶,洗菜葉子幹啥?”


    老太太以前想來是個利索的,這眨眼工夫,手上就拍了個巴掌大的圓麵餅子出來,然後手裏正拿了勺子,舀了一勺的豆沙,窩在餅子裏。


    剛放下勺子,兩手就合成一團,三五下,就揉了個滴溜圓的豆包出來,豆包拿在手裏,老太太還好個瞧,翻來覆去的,“還是手生了。”


    說完,又揉了兩下,這才略微滿意的點點頭,放在蓋簾上。


    不會吧,福福一愣,看著鍋蓋上的豆包,圓鼓鼓的,一點邊角凹凸都沒有,滑溜極了。


    “大奶,都要包成這樣?”


    有老太太這麽好的樣本在先,福福可是多了不少壓力,本來以為包著玩的,湊個人數,誰成想,還有要求,而且要求還挺高?


    “可不,都要這樣,豆包豆包,就得包的圓圓的。”


    老太太說完,就開始掐麵劑子,福福看在眼裏,是不得不佩服老太太手上的活,還真是有水準。


    就這麽守著一個大麵盆,隨意的上手一抓,三五下就揉圓,擱在麵板上,眨眼工夫,一個個麵劑子大小均勻的就擺了一麵板。


    麵劑子眼下夠用了,老太太就遞了一個給她,自己手上也拿了一個,開始教。


    “對,對,這樣,”老太太兩手拍了麵劑子,成巴掌大小,就扭頭看她,“別太用力,力太大了,麵讓你拍的薄的薄,厚的厚。”


    福福的麵餅裹了豆沙餡子,就學老太太的樣,把邊掐掐來,裹個一團,然後兩手開始揉,揉的圓圓的。


    “大奶,”福福把揉好的豆包放在掌心,伸過去給老太太瞧,“行了嗎?”


    老太太頭都沒抬,“一個豆包揉一下午,石頭都能讓你給揉圓了。”


    福福嘻嘻笑,雖然費了不少工夫,但瞧著手裏的豆包,心情實在是好啊。


    “大奶,這個豆包我要吃,”福福小心的把豆包放在蓋簾上,“一會煮的時候,我得做個記號。”


    別說,這豆包要是揉的久了,還真上顏色。


    福福瞧著蓋簾,老太太已經包好七八個出來了,福福的這一個豆包,放在蓋簾邊,但還真惹眼。


    麵揉的金黃光亮,許是餡子放的少了點,瞧著比老太太包的要小上一圈,別說,還挺好看。


    福福忍不住,又上手挪了挪豆包的位置,再次小心擺好,剛收了手,正想換個角度再細瞧瞧,老太太一個麵劑子甩了過來,正落在她手心。


    “可別看了,這豆包都要讓你看化了。”


    福福被說的有些不好意思,接過麵劑子就開始專心的包豆包,一個接著一個不敢絲毫懈怠,用足了心思。


    福福看德正娘手上也快,眨眼工夫就是一個,麵皮勻稱,豆包還圓,“鋪上不粘鍋,這豆包啊,太粘了,要不然都揭不起來。”


    福福點頭,原來是這樣。


    “娘,等這鍋豆包熟了,咱就先吃飯,”德正娘和老太太念叨著,“我西屋鍋裏燉了幹豆角和土豆,又熱了塊豆腐,一會涼拌。”


    老太太一聽,嗯了聲,放下手上的豆包,又拿了麵劑子在手,揉了兩下就停住,抬起頭,“一會謙益上來,拿碗下去搗點你醃的那個蘿卜,脆生生的,我吃著挺下飯。”


    “哎,”老太太喜歡吃她醃的蘿卜鹹菜,這敢情好,福福高興,“大奶,我醃的蒜瓣,也中吃了,也讓謙益拿點上來。”


    “蒜瓣也醃,”老太太撅嘴,“真能折騰的你。”


    福福就笑,老太太手上忙不停,屋裏又熱,臉上出了層細汗,氣色瞧著還紅潤了些,整個人溫和了不少。


    此時心情也不錯,話還多了,知道找話說,言語也不噎人,一來二去,炕上的三人倒是說了起來。


    “大奶,我還醃了白菜呢。”


    “白菜?!”老太太一聽,拿到手的麵劑子幹脆又放下,扭頭看福福,“白菜?!白菜你醃啥啊?”


    “哎呦,你家裏那點東西,都讓你給折騰了。”


    老太太說完,又撿起麵劑子,臉上隨後又生了絲好奇,“白菜你咋醃的?”


    福福就笑,“書卷裏翻出那麽一兩頁,說是洗幹淨放在缸子裏一段時間,這白菜啊,味道就酸酸的,說是挺好吃。”


    “酸的白菜?”老太太一臉嫌棄,嘴撅的老高,“可別是壞掉了?”


    “這再有個幾日,就中吃了,”福福就笑,“我家裏有瓜子油渣,我尋思就剁了酸白菜,和瓜子油渣,包個餃子嚐嚐。”


    福福說完,衝著老太太笑,“大奶,我吃著要是好吃,就給你送來。”


    來太太一聽,連連擺手,不要不要的,“壞了的東西,我可不吃,我可不吃。”


    福福就哈哈笑,別說,這嗑嗨能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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