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兩刻,南禺山巔,天虞峰祭壇。


    此刻的瘴毒還布滿山巔。


    “哦?汝用心魔之法苦苦相逼一個少年,竟是為了窺視他的星宿圖騰而已?”秋神道。


    “攻城為下,攻心為上,心魔之法雖然困住人的內心,但若人心中並無枷鎖,並無心結,又怎會被操控?解鈴人還需係鈴人,一切皆是他自己的心魔和七情六欲罷了。若不是如此,本座又怎能見到他的星宿圖騰,又怎能知曉他的身世,又怎能發現洛族的秘密呢?”玄冥神道。


    心魔之法,乃是玄冥神的心靈控製之法,專門亂人心智,能夠激發人內心深處的黑暗,讓人置身於噩夢幻覺之中,然後說出內心深處不為人知的一麵,中招者輕則被擾亂心神,導致心神不寧,被人暗中襲擊;重則吞噬人心,被自己的心魔和七情六欲感染,從而內心悲痛,那種撕心裂肺的疼痛,會使人的內心受到折騰,最後斷七情,滅六欲而死。


    “禍福相依,汝為了窺視他的星宿圖騰,竟然用心魔之法突破了他自身的修為,讓他修為精進後有還暴露出他的星宿,汝,真可謂是煞費心機。”秋神道。


    “玄鳥圖騰,又是一個玄鳥星宿......”玄冥神道,“說,汝名為何?汝,到底是何人?為何會有玄鳥圖騰?”


    洛今朝經過一番悟道,已經精疲力盡,隻見他緩緩道來:“我叫洛今朝,我也不知道我是誰。”


    “不知道是誰,不知道是誰......”玄冥神仿佛著了魔一樣,一直重複著,最後道,“這,當真有意思......既然不知道自己是誰,還是玄鳥星宿,那就給本座下煉獄去吧——去陪葬吾之兄弟!”


    半晌過後,茫茫綠障之中,前方似乎狂風再起,呼嘯之聲不絕於耳,隨著玄冥神再地爆吼一聲“下地獄去吧”,狂風便帶走了所有的碧綠瘴氣,“風亂北海”的茫茫然、綠色的屏障一下子便消失了,洛今朝恍惚中覺得眼前似是“撥得雲開見明月”,讓人在那轉眼之間便再次見到了清一色的世界。


    但見蒼涼寂靜的天虞峰上,那一猩紅一皎白的兩輪明月已經被濃黑的煙雲遮擋了月光,遮天蔽月之下,玄冥神舉劍仰天長嘯,聲震四野,身上的鳥羽被颶風吹掠起來,雙翼已然展開。


    “風亂北海,最終一式——天水之葬,湮沒大地。”身後的秋神說道。


    “本座要讓洪水淹沒大地,淹沒洛族和雲開山!忘川河,洛族,唯有湮沒,才能現出本形!”


    玄冥神言罷,枯枝似的雙腿忽然變成了魚身。


    那儼然是一條鯨魚的下半身。


    “鮫人族的魚身?這魚身,是東海的鮫人族?”洛今朝驀然想起古籍中的鮫人下半身似魚尾,心裏一驚,道。


    “那不是鮫人族。”秋神淡然道。


    洛今朝不解,就在這時,幾隻白色的“長右”猿猴出現在了山巔。


    “洪水......”洛今朝驀地想起關於“長右”的傳說,還有卯時之前通往山巔祭壇的那條棧道上出現的無數隻長右。


    玄冥神講道:“鮫人族?”玄冥神輕蔑地笑道,“嗬嗬,鮫人族,是何等低端的種族,如蚍蜉般的種族,怎能與本座相比?接下來,風亂北海......就讓爾等嚐嚐,本座的神力。”


    刹那間,天地間風雲大變,天色異常,裹挾著一片肅殺之氣。


    玄冥神摻雜著無盡的咆哮和憤怒,呼嘯著天地。


    那惶惶的戰火,像是化作了天地間的一切混濁之氣,在霎時間天虞峰冰雪、雹霜、霰雨、大霧一起從九天降落而下,整座山巔在瞬間被積雪堆滿,瞬間變成了煉獄般的冰冷世界。


    洛今朝隻覺得寒冷無比,這天氣變化無常,讓人防不勝防。


    “以無盡的黑夜、無盡的月光、無盡的洪水,黑暗的死神,淹沒這大地......”玄冥神對著天地呼嘯咆哮,颶風和雪暴,根本無法消停。


    “天地變冷,日月失色,山河為之枯竭,他的‘風亂北海’如果真能釋放,恐怕方圓百裏內的山川,都會被洪水淹沒。隻不過......”半空中的秋神若有所思,道:“六龍,也將要駕日而出了,玄冥神本體本就不屬於此界域,他來到這裏,力量已經削弱了一半,加上他已經被吾重創,根本無法再興風作浪了。”


    洛今朝默默地聽著秋神講罷,隨後驚訝地看著前方,今晚看多了奇怪的景象,恍然間像麻木了一樣,竟然絲毫不覺得寒冷和畏懼。


    或許,是有山神在一旁協助的緣故吧。


    秋神繼續講道:“玄冥神是瘟神,他誕生於黑暗,卻害怕光明。如若不是料到六龍快要駕日而出,巡遊天際,吾也不會跟他纏鬥許久,他不死不滅,不枯不朽,死而複生,根本無法消亡,吾也沒有信心可以將它擊斃,唯有六龍駕日,定會讓他形神俱滅!”


    六龍駕日,太陽升起,便是卯時三刻,而此刻,六龍即將要駕著日車破天巡遊而出了。


    黑暗之物,唯有靠太陽之力將此擊倒,秋神拖了玄冥神許久時間,也正是為了把時間拖延到六龍駕駛日車,巡天而出,將它擊敗。


    在樂土凡世,六龍駕日並不是一個傳說,而是肉眼可見的真實自然景象,是樂土的一道奇觀,跟“望舒攜月”不一樣,六龍駕日就是普普通通日出日落,南山地區的人天天都見到,樂土上的人也能天天見到,可以見到六條龍影拖著太陽,從東邊,一直到天的中間,再到西邊落下去。


    傳說,亙古之時,一位名曰“羲和”的女子是人類光明的締造者,是太陽崇拜中至高無上的神。


    羲和生下十日,十日不知因何緣故以熱力禍害人間,後來十日被羿神射殺了九個,剩下一個“日”要被上神懲罰,罰它照亮大地。


    羲和也不知為什麽要駕駛日車,那隻不過是“日”犯下的錯誤罷了。


    羲和駕日已經數億萬年了,就這樣,羲和,被樂土上的黎氓百姓稱為太陽駕車的神,她每日駕駛六龍之車,揚鞭、策龍奔騰,載著太陽從東至西匆匆疾馳,從崦嵫山落入虞淵,來回於東西天衢,她每天隻工作六個時辰,夏季的時候可能會有七八個時辰。


    而南禺山巔的天虞峰祭壇,是雲開山地帶太陽最先升起來的地方。


    山巔這裏,在山上遠望是片丘陵,是六龍駕日的停歇之處、日出東方之處,六龍巡天而出會最先照耀到這裏,這樣說來,拖延時間,等待六龍駕日,靠“六龍駕日”的光明之力擊敗玄冥神,是最妙的方法無疑。


    ......


    似乎隻是過了短短的一兩分鍾,便已經是卯時三刻了。


    卯時三刻許。


    遙遠的天際間出現了一聲若隱若現的咆哮,一道狹長的紅光最先劃破漆黑的夜空,刹那間,六龍黑龍陡然從那朵紅雲中破空騰飛,翱翔而出。


    片刻過後,可以見到六龍駕駛著一輪紅日從遙遠的東方徐徐升起。


    天邊的烏雲在那轉瞬間通通被染成了霞紅,黑暗和夜色似是在那霎時就被光明和白晝所替代。


    陰陽交替,黑白交融,晝夜更改,乃天道自然之規律。


    “這不可能,為何,六龍,曜日,竟然不能被本座的黑暗所吞噬!”玄冥神雙爪緊緊抱著龍首,仿佛頭痛欲裂,痛苦萬分,“本座的‘風亂北海’,明明可以握天命,掌日月之星辰,更天地之陰陽,這晝夜,不過在吾手中......為何......”


    “汝,已經忘了,這不是汝之界域。”秋神道。


    洛今朝看著東方的天邊,那應該是六條巨大的黑龍拖駛著一輪巨日破空而出,隻不過絕地天通,天和地距離實在是太過於遙闊,天地之間有十萬八千仞之高,看得不太清晰,仰觀蒼穹,即使是看到巨大的物體,譬如星辰日月、應龍旱魃,也不過是像螻蟻般大小,像是星點、螢火之光,一點一點的,根本不能看到其真正的麵目和大小,因此,即使這時候天邊的六條黑龍是何等的巨大,看上去也不過是手指般大的六道黑影,那輪紅日也不過是一個手掌就能遮住,至於日車和羲和,那就更加無法看清了。


    六龍破空,日車騰空升起,須臾之間山巔處的冰雪便瞬間消融了。


    溫暖的陽光,晨曦的紅光,給黑暗籠罩的大地、陰霾之下的山巔帶來一絲絲光明,這一絲的光明,都足以讓黑暗逃遁而去。


    “嗚”的一聲長鳴,被秋神那兩條金黃巨龍咬掉了幾個蛇首的九嬰凶獸此刻也如同冰雪般消融而去,形神俱滅。


    而玄冥神,隨著太陽的漸漸升起,紅光的照耀越來越猛烈,它逐漸恢複了原型,從龍首魚身變為龍首人身,又從龍首人身化作龍首鳥身的異形,那隻怪鳥。


    “時辰已到,懲戒,到了。”秋神言罷,便手執刑戮戰斧,朝著快要消亡的玄冥神襲去。


    “咻”的一聲如同光影掠過一般,秋神的龍身便出現在了玄冥神麵前,刑戮戰斧也在那一瞬間朝玄冥神的龍首斬去。


    “嗖”的一聲,玄冥神竟然憑空消失在秋神麵前。


    “不好!”洛今朝心中忽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卻又說不出是什麽,頓時手足無措,無可奈何。


    等片刻過後,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一切都已經遲了。


    這時候玄冥神的身影已經飛過祭壇上空,那正是它龍首鳥身的怪鳥形狀,隻見它的龍嘴忽地張開,齜著長長的獠牙,脖子上的逆鱗閃出了銀色的光。


    “呼......”它的龍口裏瞬間凝成了一團光波,一道白色的光波。


    伴隨著龍首鳥身的玄冥怪鳥“吼”的一聲,一道巨大的光波陡然間從它的口中噴出,眨眼間便落在了天虞峰祭壇上。


    “錚”的一聲銳響過後,緊接著又是“轟”的一聲,巨大的轟鳴聲爆發而出,充滿了整個山巔。


    那道護著納蘭楨和古玉鐲的光罩和結界,秋神用法術“西王母的救贖”布下的那道結界,也在那一瞬間像是玻璃碎掉那樣爆裂開來,大光球直接落到了裏麵,擊中了那個碧綠色的古玉鐲。


    秋神和洛今朝都是一驚,沒料到玄冥神竟然會“暗度陳倉”,陰險招數出其不意攻其不備,來這麽一茬,去攻擊那塊古玉鐲,這委實是讓人猝不及防!


    “玄溟波光?”秋神訝異道。


    當光波擊中古玉鐲後,古玉鐲便碎裂成幾塊了。


    片刻後,暈倒在祭壇上的養母的身體裏竟然有幾道虛無縹緲、似有似無的靈光飄忽而出。


    “吾隻要把攝魂鐲打破,她的軀體,就會散魂......吾隻要把攝魂鐲打破,她的軀體,就會散魂......”


    玄冥神的那番話一直縈繞在洛今朝的耳畔,像是著了魔那樣,揮之不去。


    他不敢相信,這是現實,但是玄冥神的那句話,一直在耳邊。


    實在是不敢相信......


    這是夢吧?


    “阿母......伯母......”一滴淚水從今朝的眼眶裏流出,劃過他清秀的臉龐,落在了地麵。


    “本座就算是死,也要毀了這攝魂鐲,讓汝痛苦,讓洛族人失去一切......本座就算消散了,化為灰燼了,找不著這入魂之軀,也絕不會讓這個納蘭族人,活下去......六、龍,六龍,駕日,又如何......爾等凡人,螻蟻般的洛族,如果不是秋神插手,就憑汝?戰勝不了本座。”龍首鳥身的玄冥神像是快沒力了,要死去那般,有氣無力地說著,“汝以為這樣就能、就能戰勝吾嗎?可笑......”


    它鳥一樣的下半身已經慢慢褪去,化為灰燼,但它還是低聲說完:“洛族人,這個仇,我記住了,鳥之星宿、洛今朝,對吧......好,好一個過河拆橋,汝族,金丹,還......還來......說好給本座找到納蘭族人的......”


    太陽隨著六龍的飛起慢慢地升起,日光也照耀到了地平麵上。


    在強烈的太陽光的照耀之下,玄冥神的軀體逐漸消散了。


    “啊——”隨著玄冥神的最後一聲嘶鳴,它龍首鳥身之軀已經全部散去。


    之後,一道黑影驀地飛遁而出,劃破天際,破空而去。


    這時候,洛今朝的養母,祭壇上的納蘭楨,她的軀體,也慢慢地,隨風飄散,隨風化去......零落成泥碾作塵......


    ......


    早晨時分。


    天亮了,太陽出來了。


    南禺山間鳥語花香,天際邊的霞雲飄飄,清風在山間呼嘯而過,有點涼,大概是深秋的緣故吧。


    山間的風景獨好,鳥語花香,樹影婆娑,陽光充足,從山上望下去,沒有一絲霧霾。


    洛今朝睡眼惺忪,他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當他完全睜開眼睛醒來時,太陽已經曬到屁股了,他猛地睜開雙眼,一骨碌翻起了身,站立起來,擦拭了一下雙眼,隨後環顧四周。


    隻見這是一條山間棧道,大概是海拔八百米處的棧道,這裏再上去就是南禺山巔的天虞峰祭壇了,棧道上,有一隻隻白色的長右猿猴,在各個人形燈籠上蹦來蹦去,好像對洛今朝視若無睹,又好像感到非常疑惑,它們像是好奇,為什麽會有個人出現在這裏。


    洛今朝向山下望去,放眼望去,隻見山下八百米的忘川盡收眼底,忘川河畔,洛氏部落的水車在轉動,一切都顯得很安靜,很寧靜,很幽深,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


    “我仿佛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這個夢亦真亦幻,不知道是夢境還是現實。”洛今朝道。


    “六龍駕日......看來天懲神罰沒有來到,原來這隻是一個夢,我還以為真遇到了那些......”當想到這裏時,洛今朝猛然想起那個古玉鐲,然後摸了摸口袋,“如果真的是個夢,是假非真,那麽古玉鐲肯定還在我的身上,我並沒有去過天虞峰祭壇。”


    他著急並緊張地在口袋中摸索著。


    一摸,好像是好幾塊玉......還有點割手。


    取出其中的一塊玉,一看......


    那儼然是一塊碎片,一塊古玉鐲的碎片,一塊綠色玉鐲的碎片,而口袋裏,是同樣的玉碎片,拚起來,剛好就是祭司給的那塊古玉鐲。


    “這......真的,碎了?”震驚之下,洛今朝甚至覺得忽地一陣眩暈之感,像是要暈過去那般。


    霞雲飄飄,清風呼嘯。


    草長鶯飛,山間的風景,很是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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