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畢,琴弦斷,顧輕荷看著斷了的弦,似乎明白了些什麽。


    “你的琴是跟誰學的?”李懷瀛忽然問。


    “皇上現在問這些還有什麽意義呢?琴弦端了,或許臣妾和皇上的緣分也斷了。”顧輕荷說。


    李懷瀛看著她,那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前所未有地強烈。


    他剛想說話,江晉忽然進來了,著急說:“皇上,安嬪娘娘醒了,說要見你。”


    “皇上去吧。”顧輕荷說。


    李懷瀛點頭,最終還是轉身離開了。


    他離開之後,顧輕荷便問:“沉香,一切都準備好了嗎?”


    “娘娘,都準備好了,閣主在外麵等著咱們。”


    顧輕荷抬頭看了看這屋子,說:“走吧。”


    今晚月色真美。


    秋意閣內,雖然還在病中,但聽雨還是妝容精致、打扮亮麗地站在月光底下,看著天上的月亮,臉色蒼白。


    她的身體還沒好全,點翠擔心地看著她。


    忽然,外麵傳來腳步聲,想必是李懷瀛來了,聽雨還是沒有轉身。


    李懷瀛來到她身後,點翠剛想出聲,便被李懷瀛製止了,江晉十分識趣地帶著她下去了,頓時,這亭子裏就隻剩下他和聽雨兩個人了。


    “怎麽不在屋裏好好休息?你的身子還沒好全,別站在這裏吹冷風。”李懷瀛說。


    “臣妾覺得好多了。”聽雨說,“今天的月色很美,臣妾出來看看。臣妾許久都沒有和皇上一起賞月了。自從臣妾來了這裏,便都是一個人看著天上的月亮,可是月亮還有星星作伴,而臣妾始終隻有一個人。在這裏的每一天,臣妾都期望皇上能過來看看臣妾,可是皇上竟然一次也沒有。還有臣妾的孩子,臣妾這一輩子就隻有他一個孩子了。皇上,能不能讓臣妾最後看一眼孩子?”


    現在的脆弱不堪,不像往日那般光亮有活力了。李懷瀛看著她,心很痛。


    “好,明日朕便帶他過來見你。”


    “多謝皇上。”聽雨終於轉過來,正臉看著他了,覺得他還是像多年前那樣高高在上,無法靠近。


    “為何用那種眼光看著朕?”李懷瀛問。


    “因為臣妾覺得皇上離臣妾好遠,遠到臣妾隻能看著,而無法靠近。”聽雨說。


    “為何會有這樣的感覺?朕就在你的身邊,不用你靠近,朕會走向你的。”李懷瀛說。


    “能聽到皇上這樣對臣妾說,臣妾很心滿意足,也很開心。”聽雨說,“之前做的一些事情實非臣妾本意,如果說臣妾之前做了一些錯事,皇上會原諒臣妾嗎?”


    “不管你做了什麽,朕都會原諒你的。”李懷瀛說,“你是朕此生最愛的人。”


    聽雨卻搖頭,說:“那皇後呢?臣妾看得出來皇上對皇後也是有感情的。”


    “皇後是皇後,你是你。”


    “皇上,臣妾想問您一個問題。”


    “你問。”


    “若是皇上並沒有在苑花樓認識臣妾,您還會在那日的宴會上看上臣妾,對臣妾這麽好嗎?”聽雨問。


    著這話著實問住了李懷瀛,說實話,他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再注意到她。但若是命運就是這樣安排的,他想他還是會的。


    所以他點頭。


    聽雨卻笑道:“皇上會看上臣妾,可是不一定會對臣妾這樣好吧?其實臣妾都清楚,臣妾現在之所以那麽受寵,隻不過都是因為臣妾之前有過另外一個身份,那個身份就是苑花樓裏未登台的寧霜,她彈得一手好琴,腦子聰明,有才華,也懂皇上。”


    她看著他,繼續說:“可是那個人並不是臣妾。”


    她最後這句話猶如天雷,打在了李懷瀛的頭頂。他不敢相信地看著她,問:“你說什麽?”


    “恐怕皇上心中早就懷疑了。臣妾和您印象中的寧霜差太遠了,臣妾不擅長彈琴,當年也不擅長刺繡,更別提才華了。當年和寧霜一起在映檸身邊服侍的還有另外一個人,那才是臣妾。”聽雨說。


    李懷瀛被嚇得退後兩步,看著她,說:“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臣妾知道,臣妾很清醒,臣妾就是聽雨,從未是寧霜。當年映檸看中的是寧霜,所以傳授她琴技,而臣妾是跟著百樂學舞。但凡是苑花樓中的人都不會弄錯。”


    “那你說,寧霜是誰?”李懷瀛問。


    “皇上覺得像誰呢?其實皇上心裏已經很明白了,隻是不敢相信罷了。當年,是臣妾先被拐賣進了苑花樓,一年之後,寧霜就來了。臣妾第一眼便看出來她是世家小姐,養尊處優,教養良好,也知道她會為了清白而尋死。所以臣妾就幫了她。後來我們倆就在苑花樓中相依為命,一同在映檸、百樂身邊學藝。寧霜精通書法和琴藝,而臣妾精通舞蹈。為了不像別的青樓女子一樣登台接客,於是就有了後麵的那場大火。”


    “那場大火可以燒毀我們身後的一切汙點,讓我們離開之後仍然可以清清白白地生活在這個世界上。但是臣妾最後還是沒能逃得過,在那麽關鍵的時刻,臣妾卻把最重要的東西落在房裏了。等我再衝進去的時候,火勢已經很大了。後來,我就不省人事了,醒來的時候就在另外一個陌生的地方了。再後來,就遇上了皇上,還有,當年的寧霜。”聽雨說。


    李懷瀛眼神複雜地看著她,既相信她說的故事,又懷疑她說的故事,那種複雜和糾結簡直要把他一個人分成兩半。


    “皇上一定很想知道寧霜是誰吧?她一直都在皇上身邊,從未離開。她就是陪伴您一路走來,在背後默默幫你奪位的皇後啊。”


    那顆雷終於在他頭頂炸開,轟得他不知所措。


    “您以為她為什麽非要嫁給您啊?她身後有顧家、辰王府,就連順寧侯府都與她交好,她在皇上奪位的時候可出了不少力啊。這麽多年,她一直無怨無悔地跟在皇上身邊,足以說明她對皇上有多愛了。”聽雨說。


    “可她為什麽從不承認?”


    “因為從前她是大胤的太子妃,現在她是您的皇後,她必須沒有任何一點汙點。所以,臣妾才能冒用她的身份至今仍未被揭穿。”聽雨說,“當年臣妾和她是最好的朋友,所以臣妾有那樣的手帕,才敢在皇上麵前故意露出來。”


    聽雨看著他,說:“臣妾犯了欺君之罪,請皇上責罰。”


    “若你說的是真的,朕一定不會放過你!”李懷瀛說。


    “是不是真的,皇上去找皇後對質便可一清二白了。”


    李懷瀛轉身,急匆匆地跑回丹桐閣。現在的丹桐閣早就滅了燈,裏麵灰暗一片。


    他走得急,江晉趕緊讓人點燈,一時之間,丹桐閣的燈都亮了起來,所有的宮人都醒了。


    可是寢殿也沒有看見顧輕荷的身影,甚至連沉香和晴衣都不見了。


    “皇後呢?二皇子呢?”李懷瀛怒吼。


    “皇上息怒,奴才已經派人去找了。”江晉答。


    天子一怒,整個行宮都震了。皇後和二皇子都不在丹桐閣,李懷瀛便讓人去找,即便是翻遍整座行宮、掘地三尺都要把人找到。


    明明剛才他們還那樣心平氣和地說著話,如今他再回來,人都不在了,而寢殿裏卻幹幹淨淨的,好像她還會回來一樣。


    可是她明天才回宮啊。


    李懷瀛在屋裏轉了一圈,終於發現放在書桌上的信封和帕子,當看到那塊手帕的時候,他整個人一愣,什麽都明白了。


    一時間,悔恨和心痛湧上來,眼淚滴落在帕子上。他顫抖著手打開信封,上麵寫著:


    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五郎和寧霜的緣分盡了,皇上和臣妾的緣分亦盡了,望皇上忘記臣妾,此後不複相見。


    短短幾句,他讀起來卻這麽難過。


    原來一個人越是絕望,想說的話就越少。他還記得他們剛見的時候,她那樣雀躍歡喜,那才是一個女子最好的模樣。


    他知道自己傷她太深了,如今想挽回都沒有機會了。


    曾經他擁有那麽多的機會,可是他卻不知道,總是一意孤行,固執倔強,總想要那不可能的東西,卻忘記了珍惜自己擁有的。


    或許這就是老天對他的懲罰吧。


    李懷瀛走後,聽雨看著他走的方向,自言自語道:“我這一生都不屬於我自己,但在這最後一刻,我希望它是屬於我自己的。”


    “我再給你跳一支舞吧。”


    “我最會跳舞了。你會喜歡嗎?”


    “阿榮,聽到你說你要成親了,我很高興啊。還好我沒有耽誤你。”


    ……


    她迎著晚風,在皎潔的月光下,像一隻閃閃發光的蝴蝶,在空中翩翩起舞。她的舞姿美極了,若是有人看到,一定會被她吸引得挪不開目光。便是苑花樓當年鼎鼎有名的舞蹈精靈雪晶也不及她。


    忽然,蝴蝶墜落,舞蹈停止,那裏又變得昏暗無比。原來光隻有那麽短暫啊。


    傳聞皇後離開之後,李懷瀛在丹桐閣呆了七天七夜,最後是太後親自過來才把他勸了回去。


    皇上提前回宮,並且宣布皇後和二皇子在行宮暴斃,李懷瀛萬分悲痛,追封她為德賢皇後,追封二皇子為敦肅太子。


    顧輕荷離開的當晚,聽雨服毒自盡,李懷瀛追封其為安妃。


    此後,李懷瀛再也沒有立過皇後。


    他的皇後隻有一個,他得兌現當年許下的承諾,他的後位永遠都是留給顧輕荷的。


    五年後。


    正值荷花盛放的時候,忽然,荷池邊站了一個小人,他指著那滿池荷花,抬頭問身邊的著海棠宮裝的女子:“母妃,為什麽宮裏到處都能看見荷花?”


    宮裝女子眼中閃過一抹悲傷,卻笑道:“因為你母後喜歡,所以你父皇便讓人種了很多。”


    “母後?”小人兒不解。


    “她去了很遠的地方,所以你暫時不能見到她。”宮裝女子說著,思緒飄向了遠方。


    或許在那遠方,有一個像桃花源一樣的地方,那個出塵脫俗的女子帶著一個玉雪可愛的孩子在那裏過著平靜安穩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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