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莫吟淵說到底不過是人,身軀也與旁人無異,哪能不知道疼?


    不過三個時辰,她的臉色便已蒼白,坐在椅子上,用手撐著的腦袋已經被汗珠布滿,眼簾微闔,時不時睜開,生怕就此睡了過去。


    “姑娘,”門外傳來江四娘敲門的聲音,莫吟淵定了定神,勉強能聽見江四娘後麵的話:“若實在疼得厲害,我這兒有助安眠的藥物。”


    莫吟淵張了張嘴,實在說不出來話了。等了半響,江四娘推開房門,幾乎要被莫吟淵的狀態給嚇得險些連藥都端不穩:“姑娘!”


    江四娘顧不得關房門,快步進去將藥放在了桌上,便將莫吟淵給扶起,往床榻走去:“姑娘,先歇著。”


    “還有多久?”


    饒是莫吟淵沒把話說全,江四娘也應當知道莫吟淵的意思了:“還有兩個時辰才到酉時。”


    “藥拿下去吧,我扛得住。”


    “姑娘,你就算能扛得過這兩個時辰,能扛得過今晚麽?今晚你還得應付顧三……聽話,把藥喝了,到時候我會把你叫醒的。”


    也不知道是沒了力氣還是妥協,莫吟淵自江四娘說完這話之後便沒有回話,遞過來的藥汁她也伸手接了,一飲而盡。


    “藥效最多半響就會上來,好好歇著。”


    莫吟淵應了一聲,睡意果真慢慢湧來。江四娘等莫吟淵熟睡後,才悄然離開房間的。


    白天的江晚樓不似夜晚熱鬧,隻不過昨晚莫吟淵一個人撐著場子,其他人自然是閑得躲在房裏看戲。一晚上休息好了,便少了平時的安分:“四娘,吟淵這是怎麽了?”


    江四娘眯了眯眼,往上瞧了瞧:“沒什麽,乏了累了,總有要休息的時候。”


    自己樓裏的人,江四娘當然最清楚是個什麽樣的貨色——顧三包場,這是樓裏所有人的都知道的。可隻讓莫吟淵一個人伺候,這些雜碎多半是不樂意了。


    莫吟淵雖說是這樓裏的花魁,可來了不過一年……旁人,當然覺得莫吟淵不能服眾。加上莫吟淵誌不在此,原本就是溫子衡派過來殺顧三的,自然也不會真的把自己當成這樓裏的姑娘。


    旁人眼裏,她多一份清高;江四娘眼裏,她也是最不能得罪的那個。


    江四娘想了一遭,竟然還笑了:“若是羨慕,那就好好學學人家怎麽伺候客人的;若是嫉妒……那大可不必。莫吟淵是我樓裏的花魁,你們最好嘴裏眼裏背地裏都給我放幹淨些。”


    說到底,江四娘是江晚樓的樓主。話一撂下便是頗有威嚴的。話說完,抬眼再看樓上的長廊,人影早就紛紛散了,便是連議論都不敢有。


    江四娘皺了皺眉,隻得搖了搖頭:隻願這藥效足夠,真能讓莫吟淵能好好歇一陣,哪怕隻是幾個時辰,也是好的。


    而莫吟淵在藥效的控製下,果真能睡過去了,但隻能是淺眠狀態。一是疼痛實在難忍,二是她已經很久沒有嚐過酣夢的滋味了。


    一個殺手,無論在什麽時候,都必須保持一個最佳的狀態。


    自七歲被溫老閣主帶回彌渡閣,莫吟淵在兩年後就幾乎沒有體會過何為酣夢。九歲便在彌渡閣的暗室裏與他人一起訓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溫老閣主對莫吟淵說過最多的一句話,便是‘不怕死,才不會死’,久而久之,她便越來越以為自己真的不怕死。


    ……可人非草木,能活著,又有誰樂意去刀山火海裏拚一趟,賭一場有去無回?


    可偏偏,她莫吟淵就是肯為了溫子衡去拚個刀山火海,在所不惜。


    莫吟淵總覺得自己在做一個很痛苦而又漫長的夢,四周是沼澤,漫無邊際。她行立皆難,似是要在某一個瞬間被拖進去,深深地埋起來,掙紮不得。


    這個夢在一個時辰後終於停止了。


    江四娘喚她喚了半響,莫吟淵醒來後便猛地坐起來,死死地盯著搭在自己肩上的那隻手——若不是刃霜被收在了抽屜裏,江四娘定然要被莫吟淵傷到的。


    “姑娘?”


    “……我睡多久了?”


    莫吟淵的聲音很幹澀,臉上更是爬滿了汗珠,臉色比睡之前更顯蒼白。


    “兩個時辰,已到酉時了。”


    “……對不起,剛才,不是故意的。”


    莫吟淵隻覺得頭很沉,眼前還有些晃,朝江四娘笑了笑,定了定神方道:“我可能還要沐浴。”


    “姑娘,要不今晚我讓樓裏的姑娘打發了顧三王爺?您這樣定是不行的。”


    “打發了去,若是再也不來了,怎麽辦?”


    莫吟淵扯了扯嘴角,見江四娘回答不上來,隻得擺擺手:“我的傷如何?”


    “姑娘,你的內襯……”


    除了汗,還星星點點印著紅點。


    “換了吧,若是不能沐浴,便幫我拿條帕子來,總得處理幹淨的。”


    江四娘垂了垂眸,應了一聲,到樓下準備去了。


    彌渡閣研製出來的藥水,雖是使用時疼痛萬分,甚至在幾個時辰後加重傷勢,但隻要十二個時辰過去了,所有的印記都能消失不見,宛若新肌。


    隻是這種藥物,用多了,便一次比一次疼。


    莫吟淵撐著走到桌前坐下,等江四娘拿了幹淨的水和白帕上來,莫吟淵這才露出幾乎已經看不到完整皮膚的後背。


    “姑娘,忍著些。”


    “無妨,動手。”


    莫吟淵極能忍,饒是白帕最後洗成了紅帕,也不見莫吟淵說一個字,喊過一聲。


    處理妥當後換上新的內襯,莫吟淵的臉色幾乎已經蒼白如紙,但她依舊讓江四娘退下了,而後到梳妝台前上妝。


    顧懷果真在戌時便到了江晚樓,依舊是包下了整個場子。


    莫吟淵尚在房裏,江四娘見狀,便將瓜果和凝江酒都擺上了桌。


    聽見樓下的動靜,莫吟淵才緩緩地站起身,閉眼穩了穩身形,推開了房間的門,站在長廊上往樓下的迎客廳看去:“公子果然守信。”


    顧三已是半壺凝江酒飲下,抬眼瞧見樓上的莫吟淵,無甚表情的臉上,嘴角微不可查地勾了勾:“那還請莫姑娘,與顧某多飲幾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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