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顧懷卻是意料之中地沒來尋然閣。


    尋然閣的牌匾已經修繕完好,莫吟淵正想撫琴入眠,沒想到小裴卻端著酒進屋:“夫人,這是王爺讓我送過來的。”


    莫吟淵看了一眼,忍不住挑了挑眉。


    江晚樓的凝江酒。


    顧懷倒是大方,約是為了表明自己心情大好,這會兒送來的凝江酒不是一兩壺,而是滿滿當當六壺酒。


    “放在桌上吧,”莫吟淵忍不住輕笑,竟覺有些無奈,不住地搖了搖頭:“你也別出去了,待會兒陪我喝兩杯。”


    “是,夫人。”


    見莫吟淵好不容易有些許笑意,小裴的心情也跟著好了不少。隻見莫吟淵撫了一會兒琴後,便起身走到桌前,倒上兩杯酒:“過來。”


    與莫吟淵相處了這些日子,小裴比誰都清楚她這位主子確實不愛拘泥禮數,現下也不作推脫,聞聲便走到莫吟淵跟前坐下了。


    “夫人,王爺待您還是好的,心裏也有您。”


    莫吟淵沒說話,比了比手,小裴便不好再多言,隻得伸手端起杯子,一飲而盡。


    凝江酒的味道依舊香醇,回味帶著甘甜,入喉夠辣夠嗆。隻一杯入喉,莫吟淵便覺得身心都是舒暢的:“如何?”


    隻見小裴咳了兩聲,掩飾不住地臉紅:“夫人,這酒好辣。”


    莫吟淵忍不住笑,又給自己滿了一杯:“凝江酒以凝江的荷葉為引,凝江水衝泡,再封壇最少半年,才能有此味道。這幾壺酒味道很是甘醇,大概是三四年前便釀下的。”


    “夫人竟還懂這些?”


    抬眼瞧見小裴驚訝,莫吟淵隻是低了低頭,輕聲道:“……此酒是江晚樓的江四娘所釀,名為凝江酒。”


    府裏誰人不知莫吟淵出身何處?這時聽見莫吟淵提起江晚樓,小裴心下一緊,隻覺自己是否觸碰到莫吟淵的逆鱗了,正思忖著如何掩蓋,卻不料莫吟淵接著道:“這酒味道沒變,想來江晚樓應還是如從前般熱鬧……”


    “夫人,是小裴惹您傷心了?”


    “倒也無妨,”莫吟淵搖了搖頭,見小裴的杯已空,隨手又給她滿上了:“在江晚樓的那些個日子,我是快活的。如今在這深宅裏,竟也時常懷念。”


    “夫人……”


    “無事,陪我再喝一杯,你且睡去吧。”


    “小裴可以陪著您的。”


    “你不勝酒力,明兒還得起早,趕緊歇著去。”


    莫吟淵擺擺手表示拒絕,小裴隻得喝完了杯裏的酒,便悄悄地掩門退下了。


    在顧三王府,因顧懷的偏愛,尚且能喝上幾回凝江酒,可若哪日真手刃了顧三,怕是此生都再也喝不到像凝江酒這般甘甜又濃烈的酒了。


    莫吟淵的思緒倏然間飄得有些遠,但又特別近。麵上帶了些許煩惱——可顧三這個人,遲早都得殺掉的。


    思此及,莫吟淵竟發覺自己有些不舍,好在這樣的思緒不過一瞬,莫吟淵便打消了念頭,轉瞬間,六壺凝江酒竟已經飲下五壺。


    隻不過莫吟淵酒量向來很好,饒是在江晚樓與顧懷對飲六壺,神誌也還是清明的。僅剩的一壺酒,莫吟淵沒有再喝,而是起身朝著窗戶邊緩緩走去。


    屋裏盡是酒香,莫吟淵打開窗戶,晚風輕拂過,還有些涼意。涼意打在臉上,蔓延到腦門,登時讓原本還很是清醒的她感到幾分頭疼。


    倒也不是嬌弱之人,隻不過在彌渡閣出生入死的日子過慣了,總有些傷病。而她也算是在江晚樓慣著養著一年,竟也跟著那些個女子弱了幾分。


    莫吟淵沒將窗戶關上,而是揣了刃霜在懷,推門而出。


    小廝被莫吟淵揮退,院子裏洗落一地月光。院裏有池魚,莫吟淵走到旁邊坐下,看著魚戲耍,還覺得有幾分樂趣。


    許是這樣安樂的日子與她來說太過珍貴,隻是日子再短,也想著如何都要珍惜。


    莫吟淵在院子裏坐了半響,風吹得腦袋嗡嗡作響,實在消瘦不住後,才起身往屋裏去。


    隻約一轉身,驚覺樹上有異變,莫吟淵便警覺了:“誰?”


    那人大約也沒打算躲著,聞言後,便從樹下下來:“霜降。”


    “……暮春。”


    莫吟淵當然認得眼前的人。


    暮春與她出生入死多年,無需眼前的人解下麵罩,莫吟淵也是認得的:“有何事。”


    “你大約已經猜到了。”


    莫吟淵:“……”


    她……當然猜得到。


    她與暮春已有一年未見,不曾想再見麵,竟是在這顧三王府裏。


    “幾天前閣主已傳來書信,又何必讓你跑這一趟。”


    莫吟淵沉默良久,終是忍不住歎息。麵上帶著苦惱,還有嗡嗡作疼的腦袋,讓她實在不好受。


    “因你沒動靜。”


    莫吟淵忍不住笑了,抬眼盯著暮春,倒也不急著否認:“一個月期限,這不還有許多天。”


    “霜降,你可是對顧三動了情?”


    莫吟淵微微一愣,暫且沒回答。沉默的時間漸長,暮春似是下了結論:“你確實動了情。”


    “你知道,我喜歡的人隻有他。”


    莫吟淵斂目,神色閃過的隻是痛苦:“暮春,你知道的。”


    “可你為何……”


    “我會動手的,但不是現在。”


    “為何。”


    為何?


    為何。


    莫吟淵隻覺辛酸,話到唇邊,卻也不知如何說出口。


    這些話,仿若就是讓她將自己的那顆血肉模糊的心掏出來,拋在地上,碾成泥,最後化在土裏似的難受。


    “為何……”莫吟淵輕輕念了一句,道:“大約,是因為顧三其實很溫柔吧。”


    “霜降!”


    “大約,這僅有的一個月,或是在江晚樓的那一年,是我此生最像人的日子吧。暮春,我會動手的,放心。隻是……隻是我大抵也是自私的,還想多享受一下這樣的日子。”


    “如鳩止渴。”


    “沒錯,就是這樣。”


    莫吟淵笑了笑,倒也不否認,眼底竟是從未有過的似水柔情:“他說,殺了顧三,以後,我便自由了。”


    聞言,暮春顯然怔住了。


    大抵無論是誰,都沒想過溫子衡會這般絕情,於她說出這樣的話。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妝妃為冠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江浮雙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江浮雙並收藏妝妃為冠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