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懷在尋然閣待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便出門往景山的方向去了。


    也有許久未與餘萩見麵,顧懷抬手輕扣,裏頭鴉雀無聲。


    “是我,顧三。”


    此話一出,那扇緊閉著的門才緩緩打開,露出了餘萩的臉:“公子,許久不見了。”


    說著,餘萩側過身,讓顧懷進了屋。


    饒是門開著,尚且透一些光線,可這會兒門關上了,顧懷隻覺四周瞬間黑了一片。抬眼一瞧,發現這裏邊連窗戶都糊死了。


    “餘萩,你不必如此,”顧懷忍不住歎息,好一會兒,屋裏又敞亮了開來,是餘萩點上了蠟燭:“你若是每天如此,那我救你的意義又在哪兒呢?”


    餘萩並不言語,自顧自走到桌前坐下,給顧懷溫茶。


    “這裏沒人會發現的,你……”


    “公子,我知道你是為我好。”


    餘萩終是打斷他了,卻不看顧懷的神色,也不知是不想看,或是不敢:“我不想給您添麻煩。公子能有時間過來走一趟,我也是感恩的。”


    顧懷登時覺得有些痛心,卻又不知道能說些什麽。餘萩這姑娘原本就是才學兼備,長得也是一打眼看上去就是美的。雖說不上什麽傾國傾城,可……


    可看著這樣溫婉的女子,若是就如此過下去,顧懷說什麽,也還是會覺得可惜。


    “你總不能一直這樣,”顧懷搖了搖頭,卻又給不出一個什麽承諾,隻好道:“這些天有些轉涼了,明兒我帶些禦寒衣物過來,別太委屈自己。”


    餘萩道了聲謝,便問:“公子來這兒,定是有要緊事的。”


    顧懷倒也不否認。他與餘萩這些年來都是如此,心照不宣。提到這兒,顧懷便不再扯遠:“我不過……好像喜歡上她了。”


    餘萩愣了愣,就著微薄的燭火打量著顧懷,良久才道:“是……是你上殿求娶的那位姑娘麽?如今,我大概該喚聲夫人了吧。”


    “是,”顧懷承認得大方,嘴角忍不住噙著笑意:“她……很特別。”


    “還記得,上回公子來我這兒的時候,還與我說那不過是你的目的罷了。如今,可是心有回轉?那公子,知曉那姑娘的身份了麽?”


    顧懷當然沒忘,自然也知道餘萩說的是什麽意思。


    “尚不明確,”顧懷皺了皺眉,模樣看上去頗為苦惱,似是突然回過神的懊悔:“但我願意一試。”


    “餘萩如何都是站在公子這邊的。隻不過還是要提醒公子,身份尚不明確的人,還是多留些心眼比較好。”


    顧懷當然明白餘萩的意思——正如他自己,也不是真的對莫吟淵的身份沒有疑惑的。


    若真的是簡簡單單出身於江晚樓的女子,定然是不會像莫吟淵這般……


    清冷?


    顧懷覺得自己說不上來,但他流連花叢這麽多年以來,自問未見過像莫吟淵這樣的。論才情,似乎沒多少女子能與她相提並論;論樣貌,那大概就是傾國傾城的模樣了。


    “我知道你在憂心什麽,”顧懷輕歎,抓起杯子喝了一杯茶,心緒飄了飄:“我定會注意的。”


    “公子,莫忘了您當初為何會救餘萩。”


    顧懷當然不會忘。


    他當初看重的,不就是餘萩的謀略,願能助自己登上皇位麽?


    “坐了許久了,也該是時候離開。”


    顧懷沒有接話,反倒是起身往門口去。餘萩一貫不送客,顧懷便自顧自出門,把門帶上了。屋裏的茶還溫著,餘萩愣了一會兒後,才把燭火熄滅了。


    到底為什麽呢?


    她不願見光。大概,是覺得那些光,就像那天斬下來的刀。明晃晃的,讓她眼疼,心慌,卻又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無力掙紮。


    顧懷從景山回府,一連好幾日都上尋然閣與莫吟淵琴棋書畫詩酒人生。晃眼,一月之期將近。


    自那日暮春來府裏找過莫吟淵後,莫吟淵便再也沒接到彌渡閣那邊的任何消息,更別提指令。大約,殺了顧三,是溫子衡對她最後的指令了。


    這日,莫吟淵與顧懷在尋然閣的後院裏撫琴吹笛,莫吟淵近日譜了新曲,還在修繕。待到亥時,顧懷才道是書房裏還有事,今夜不能在尋然閣留宿了。


    莫吟淵起身相送,心裏卻是明白的——這哪裏是去書房?這樣的閑散王爺,哪怕心裏真的想著那些個事情,卻也是不能做給人看的。


    想來,大概是去了銘格軒。


    莫吟淵無意與蘇景卿爭什麽,隻不過經了這些個日子相處,莫吟淵著實覺得顧懷配得上風流王爺二字這個稱號。


    這般好……


    莫吟淵垂了垂眸,正準備拿著古琴回屋裏去,未曾想彌渡閣的獵蝶竟找到後院裏來了。


    用餘光瞥了一眼四下,確認四周就是連個模糊的黑影都沒有,莫吟淵才伸手讓獵蝶飛到了自己的手上,藏進了衣內。


    小裴還沒睡,見莫吟淵回來,欠了欠身,準備沏茶。


    “很晚了,你下去睡吧。”


    “那小裴先退下了,夫人也好生歇息。”


    莫吟淵點了點頭,讓小裴出去的時候把門帶上。在屋裏待了一會兒,莫吟淵又起身將窗戶都給關上了,才讓獵蝶從衣內竄出來。


    “一月之期將至。”


    短短六字,盡是警告。


    溫子衡大約是真的急了。


    莫吟淵不知道他接下來究竟想要做什麽,但誅殺顧三這件事,大約是不能再拖。


    隻是……


    隻是,顧三。


    連日相處,莫吟淵的心亦不是鐵做的,又怎會沒一點兒感覺?相反的,顧懷每回用那頗為委屈的語氣,說著‘吟淵可真是難討好’‘若是吟淵喜歡便好’‘那吟淵可會喜歡我一些’這樣的話語的時候,她的心總是抑製不住地跳動。


    想到這兒,莫吟淵歎了歎氣,指甲深深地摳進了手掌的肉裏,生疼,帶下一串血珠。


    忽然……


    忽然,有些下不去手了。


    莫吟淵甚至在想,或許,這樣的日子才算得上是活著。


    夜裏清淺的呼吸,白日裏默契的和鳴。


    莫吟淵閉了閉眼,隻覺……


    或許有什麽東西,在她不經意間悄然地不受控製,正在慢慢地侵蝕著,蔓延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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