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西落。


    夕陽掙紮著留下最後一點依稀的光輝。


    初春的天色暗得有點早。


    但對袁紓來說,她已經醒得有點晚了。


    朦朧的月色已透過窗前的紗幔鋪到了屋中整齊的橡木地板上,紗幔是粉色的,原本冷清的月光被紗幔一過濾,竟也成了淡淡的粉色,整個屋子都添了幾分撩人的格調。


    屋子中央的圓桌上燃著燈,燈罩也是粉色的,燈罩裏蠟燭的燭淚已經堆成了小塔,燭光也開始跳躍不定,剪燈花的人呢?袁紓沒看到,她隻看得到燈罩外忽明忽暗的粉色亮光。


    袁紓剛剛睜開自己的眼睛,身上軟綿綿的,酥麻的感覺從全身各個角落襲來,伸個懶腰都有些不易。清揚呢?袁紓的口好渴,肚子好餓,清揚怎麽還不呈晚飯上來?直到掙紮著坐起身,袁紓才終於反應過來,不對!這是哪兒?哥哥呢?清歡呢?早上喝的那碗茶有問題!


    警覺地看向床邊,袁紓發現自己的鞋已經不見了,放在腳下的,是一雙嬌粉色的銀線繡雀鞋,而她坐著的,是一架完全陌生的梅蘭雕花垂帶床,袁紓也不再多想,直接穿上了這雙新鞋便站起身,暗自運功,功力倒是不減,但力氣卻是一點都提不起來了。


    “有人嗎?這是哪兒?”


    並沒有得到任何回應的袁紓,耳朵裏聽到的,是屋外遠處隱隱傳來的絲竹管弦之聲,她輕輕拉開了窗前的紗幔,白天經過的那個大花園映入了眼簾。


    白天的花園裏安靜怡人,是蜜蜂都不忍打擾的悠然美景,誰知到了夜裏,這花園居然是張燈結彩的一派熱鬧景象,今夜的月亮剛剛上到天邊,華燈彩幕,照得本就動人的滿園迎春花更添了幾分嬌美。


    袁紓滿心疑惑,這到底是個什麽地方?更疑惑的是,這隱隱的絲竹之聲中,居然還夾雜著許多歡聲笑語,像是開宴會的熱鬧景象,難道,今晚真的是“鑒寶大會”?


    這樣想著,袁紓便輕身跳到了屋子門前,不管這是什麽地方,先出去再說。


    “小美人兒,你醒了麽?”


    悠揚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應聲而現的,還有站在門口的中年美婦,那個完美的中年美婦。


    袁紓早已顧不得許多,趁她踏進門檻,就已經出手一掌,誰知這一掌居然像是拍在了棉花上,那中年美婦隻抬起手輕輕一招,便一把抓住了袁紓的手。袁紓再想掙紮,才想起來,剛剛運功,自己的力氣是幾乎完全使不出來的,隻得大聲叫道:“你到底是誰?你要幹什麽?是你給我的茶裏下的藥?”


    那中年美婦並不答言,隻對著袁紓微微一笑。還是那個完美的微笑,她似乎連嘴巴張開的幅度和弧度都有精準地計算過,那是一種精準釋放的強烈魅力。袁紓還記得先前看到她的微笑,隻覺美得令人傾倒,現在再看,卻不由地打了個冷戰,她知道自己此時根本無力與之抗衡,便隻好被抓著手坐到了桌旁的雕花圓凳上。


    中年美婦道:“你睡得還好嗎?”


    袁紓氣不打一處來,道:“很好,我一輩子都沒睡得這麽好過,畢竟普通人不是誰都有被下了藥睡過去的經驗的。”


    中年美婦好像聽不懂這話中的刺耳,語氣反而更親切,道:“睡得好,我也安心些,想必你有些餓了吧?”


    袁紓大聲道:“不餓!不敢餓!餓了又要吃下藥的飯了。”


    中年美婦笑出了聲,道:“飯我已經叫人備好了,隻要你想吃,隨時都能吃到。”


    袁紓道:“我要是不想吃呢?”


    中年美婦道:“不想吃自然就吃不到,小美人兒,我可不敢得罪你,生氣了就不美了。”


    袁紓道:“我不想吃。我哥哥呢?你把他們倆弄到哪裏去了?我們馬上就要走,我們還有要緊事做。”


    中年美婦抬手拿起了燈罩,盯著明滅不定的燭光,眼神愈發莫測,道:“來了柳蹊蘭苑,恐怕你們的要緊事就不能再做了,這裏有更要緊的事等著你。”


    柳蹊蘭苑。原來這地方叫做柳蹊蘭苑,聽到這個名字,袁紓終於想到了,這豪華的庭院根本就不是什麽盜竊團夥的藏匿地點,可,這柳蹊蘭苑,又是什麽地方呢?


    中年美婦看袁紓一臉不解,露出了一絲疑惑之色,道:“你不知道柳蹊蘭苑?”


    袁紓急了,站起來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怎麽天下人必須都知道這裏嗎?我管你這是柳蹊藍苑還是柳蹊紅苑,我要走了,你憑什麽不讓我走?”


    中年美婦笑了笑,抓住袁紓的手輕輕鬆開,另一隻手的手指則靈活地撥動著越來越暗的燈花,道:“憑什麽?你居然還不知道你已經被賣給我了嗎?”


    袁紓怔了一怔,道:“賣給你?什麽時候的事?”


    中年美婦手裏撥弄地更快,道:“今天下午,我已經從武一鳴手上把你買下來了,花了足足八百兩銀子。”她又笑了笑,接著沉吟道:“其實你當然不僅僅隻值這八百兩銀子,他武一鳴就算要八千兩銀子,我也願意買你的,可惜,他根本不敢出這個價。”


    袁紓的臉色已經很不好看了,強裝鎮靜道:“武一鳴算是什麽東西,他憑什麽把我賣給你?”


    中年美婦還在笑,道:“憑什麽?或許就憑你是個美人兒?又或許,憑你是個傻子?你難道至今都沒看出來他們都是一夥人嗎?”


    袁紓心裏咯噔一下,道:“他們?”


    中年美婦道:“他們就是楊麻子、銀鉤子、張老三、武一鳴,我想他們是既騙了你們的財,又騙了你們的人吧。”


    原來所有人都是一夥的,袁紓已經氣得說不出話。


    中年美婦繼續道:“幸好,讓你遇到了我。我和他們可不一樣,我是個好人,看你這麽可憐,生得又這麽美,美人兒不該被薄待,我就不讓你去隨便接客了。”


    袁紓道:“接客?”


    中年美婦道:“你不知道柳蹊蘭苑也就算了,難道連接客的意思也不懂?不過不重要,這些都可以慢慢地學,我們有很長的時間可以慢慢學。”


    袁紓突然大叫一聲,飛身出手。


    這次的袁紓,沒有用笨拙的掌法,而是使出了自己四年前跟一個大內侍衛學習的招式——以手為鉤,單鉤攻前胸,卻隻是佯裝攻勢,與此同時擰身,另一隻手隻點腰腹側麵的重穴,身子還可以借力飛起,一個起伏至少能飛出這個門口。這一招幾乎不用深厚的功力,要的隻是女孩子身輕如燕的巧勁,求的也不是一招製敵,而是盡快脫身。袁紓專門給這一招起了個名字,叫作“燕雙飛”。


    還記得,去年那個習武師傅,就是輸在這一招燕雙飛之下的,他誇袁紓是他見過的最有武學天賦的小姑娘。實際上,見過燕雙飛的人並不多,沒見過的人更何談破解之法。袁紓對這一招很得意,當然也很自信,這是她的獨門絕技。她知道,這一出手後這個中年美婦就一定會被甩在身後。


    可是,袁紓壓根就沒飛得起來。


    非但沒有飛起來,袁紓還直接躺到了地上。


    因為她剛剛抬起手的時候,門外就飛進來四個黑衣人,這樣大的妓院,怎麽可能沒有專門的打手?袁紓還沒能飛起來,一張大網就已經劈頭撒開。


    任袁紓萬般能耐,又能拿漁網怎麽辦呢?踢不動,抓不破,更何況此時的她,實在是使不出多餘的一分力氣,她摔在地上的時候,腦袋裏已經空白一片,等她再抬頭,黑衣人已經紮好了漁網的角。


    中年美婦的微笑還是那麽親切,那麽完美,柔聲道:“小美人兒,摔疼了吧?”


    袁紓這才發覺,本來隻是軟綿綿的身子,撞了一下之後居然開始發疼發緊了起來,和剛剛躺在床上的酥麻感全然不同。


    中年美婦點著頭,笑道:“沒想到,小美人兒的身手真有兩下子,喝了整碗的無主茶,居然還能在晚上使出功夫。幸好,無主茶配著這蠟燭裏的無主香,還會發揮第二重功效,否則,說不定還真被你給跑了。既然好好的床你不躺,非要躺在漁網裏,我也不攔你,看起來倒是好一條美鮫人,以後又能多給貴客們玩個新花樣了,很有意趣。”


    袁紓咬著牙,身子的疼痛感越來越強,幾乎要把她痛出了眼淚。


    中年美婦見她不說話,道:“你怎麽不出聲了?是不是在盤算著新的逃跑方法?”


    袁紓的牙快要咬碎。


    中年美婦還是自問自答,道:“我告訴你,你想什麽都沒用,我這會兒就可以找人把你玷汙了。”


    袁紓的身子抖了一下,情不自禁地蜷縮了起來。


    直到此時此刻,她才意識到,自己麵臨的是多麽可怕的危險。如果剛剛她還可以說是寧死不折,此時的她,心氣卻已經丟了大半,“被人玷汙”,這是她的人生裏從未出現過的字眼,就像一根釘子,一下子紮進了她的心裏,恐懼油然而生,她根本不敢想象,這件事真的發生了自己會怎樣,她已忍不住開始發抖。


    中年美婦將一切盡收眼底,又優雅地坐回了那個圓凳,開始撥弄那快滅掉的燈芯,這蠟燭居然這麽久都沒有滅,還在掙紮著發出微弱的點點星火。


    “我不僅可以叫人把你玷汙了,還可以馬上叫十個人一起來。”中年美婦的語氣是那麽的輕鬆,好像她叫十個人進來隻是請客吃飯而已。


    可袁紓卻已經無法忍受這樣的恐懼,她終於尖叫了出來:“你是不是也想要錢!你要多少錢!我都可以給你!”


    中年美婦微笑著,道:“你不妨摸摸你自己,連衣裳都是我方才給你親手穿上的,你的錢在哪裏?”


    袁紓道:“我身上的確沒有,但我哥哥和清歡身上是有的!就是和我一同被你下了藥的那兩個人,我們進園子的時候拿了個包袱,你一定看到了。那裏麵有很多錢,很多很多錢。”


    中年美婦微笑著,搖了搖頭。


    袁紓道:“你不信嗎?我說的都是真的!你問問我哥哥,他肯定知道,不然你帶我和我哥哥一起……”


    中年美婦打斷袁紓的話,道:“我不想帶你們到一起,更不想要你的錢。”


    袁紓道:“那你想要什麽?”


    “我已經說過了,我想要。”中年美婦頓住了語聲,手指突然用力,掐滅了那掙紮許久的小燈芯。


    袁紓緊緊地抱住了自己的雙腿,她幾乎已經忘掉了身上的疼痛,全身都起滿了雞皮疙瘩,道:“你就一定要找十個人來……”


    中年美婦看著袁紓紅到發紫的臉龐,充滿笑意的眼睛盯著袁紓道:“我也可以不找十個人來,隻要。”


    袁紓瞪大了眼睛道:“隻要什麽?”


    中年美婦柔聲道:“隻要你心甘情願地待在這柳蹊蘭苑,隻要你心甘情願地陪四五位貴客吃飯喝酒彈彈琴。”


    袁紓道:“隻是吃飯喝酒彈琴嗎?”


    中年美婦從圓凳上蹲到了袁紓的麵前,她的笑容還是那麽完美,眼睛裏的光卻如尖刀般剜進了袁紓的心,她緩緩道:“當然,還要心甘情願地被這四五位貴客玷汙。”


    袁紓大叫:“你休想!我做不到!”


    中年美婦輕輕歎氣,站起了身子走到了窗邊,她撥開紗幔的一角。紗幔背後露出了一根細小的銀繩,輕輕一拉,外麵就響起了一陣悅耳的鈴聲。動聽的鈴聲剛剛響起,門口就走進來一個高個子的黑衣人。


    中年美婦看著袁紓悠然道:“不如你先試試這個人怎麽樣?”


    袁紓立刻閉上了眼睛,她根本不敢看那人長什麽模樣。


    中年美婦接著淡淡道:“不說話?看來你已做好了準備,我不會走,就在這裏看你好好享受。”


    袁紓又一次大叫出聲,她真希望自己立刻暈厥過去,可身上的疼痛卻令她更加清醒。


    母上、哥哥,你們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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