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子儀脫去衣裳鑽進被窩,疲倦感迅速湧上來。


    夢中依稀還有林毓秀和父親的歡聲笑語,在家裏的時候聽見的,父親和林毓秀尋歡作樂的場麵,好像又在夢裏重演,心裏厭惡極了,不知不覺淚水又沾濕了枕巾。


    何家村的夜晚籠罩在靜謐之下,安靜的非常可怖,靜到任何聲音都石沉大海了一般。


    蘇子儀將自己緊緊的裹在棉絮裏,夢裏有些紛亂的景象,醒來之後頭疼欲裂。


    第二天起了一個大早,一大早就要去河邊洗衣服,洗她與何桂華三個人的衣服。


    初夏的清晨,溪水被寒煙籠罩,蘇子儀穿著一間單薄的衣衫在水渠邊清洗衣服。


    水渠畔有一架石拱橋,她將衣服清洗在暗色倒影之中,水中映出她年幼的忙碌的影子。


    水中之人,眉頭緊皺,一雙黝黑的眸子很沉,鬢邊幾絡秀發微微隨著敲打衣裳的節奏起伏著。


    在水中的倒影之中清晰的看見一個身影。


    蘇子儀凝視著自己的倒影仿佛在看一片虛無,不為所動,隻是靜兀自錘煉著衣服。


    陳扶慧正在看著自己,那雙眼睛帶著青雉的神采,重來一次,看的清清楚楚。


    不是前世那樣,孤寂明滅的,仿佛看破紅塵的眼睛。


    此時蘇子儀漸漸的有些迷惘,這是真實的麽?


    陳扶慧恬靜清淡的身影仿佛要融進這明淨的一渠水中。


    陳扶慧年紀與她相仿,稚氣未脫的樣子,嘴角微微上揚說話時自帶淺淺笑靨。


    陳扶慧打量蘇子儀的身上單薄的穿著,猶疑道:“不冷麽?為何這樣早就來這裏洗衣服了,你的家中難道沒有大人麽?”


    見蘇子儀沒有回應,陳扶慧道:“我叫陳扶慧,弱柳扶風的扶,靈心慧性的慧,你叫什麽名字?”


    蘇子儀隻顧埋頭做自己的事情,簡簡單單的作了回應:“蘇子儀,住在何家村的。”


    陳扶慧脫下自己的衣裳披在蘇子儀的身上。


    蘇子儀拒絕道:“我不冷。”


    陳扶慧麵露惑色:“你真的不冷麽?”


    蘇子儀搖頭不語。


    衣服洗好了,蘇子儀提著木桶往回趕,陳扶慧迎上來想要幫她,蘇子儀沒有拒絕她的好意,陳扶慧提著桶有些吃力,仍然沒有放手。


    陳扶慧道:“我看你年紀不大,卻這麽累要做那麽多事情,想必是家中老大,實在是難為你了。”


    蘇子儀失笑,搖頭像是在否認,始終一言不發。


    陳扶慧沒有氣餒:“希望你能將遭遇告知與我,我也好為你排憂解難。”


    蘇子儀望天:“確實有難處,恐怕姑娘也幫不了我什麽的。”


    “怎麽會?我的父親是……”提到父親陳扶慧不自覺的住口,“我就住在山中的道觀邊上,如果能幫得上忙的話,可以來找我。”


    蘇子儀眸色一轉:“我們不過初次見麵,你為什麽要輕信於我呢?又為什麽要幫我?”


    陳扶慧窺探道:“你家裏人為什麽讓你做這麽重的活?總得有緣由吧?”


    蘇子儀輕歎一聲:“做錯了事情,受到懲罰難道不是理所應當的麽?”


    陳扶慧哂笑道:“你也不像是壞人,會做錯什麽事情遭到這樣的懲罰,依我看,是你家裏人做錯了。”


    信任在這世上,又是何等貴重,又是何等的脆弱呢?


    蘇子儀沉默了一會兒,終是吐露出這三個字——“多謝了。”


    陳扶慧溫柔的笑起來。


    蘇子儀還給陳扶慧一個淺淺的笑容:“實不相瞞,確實是做錯了事情,才會受罰的,姑娘恐怕是想錯了。”


    當時初見心裏隻有羨慕,像陳扶慧那樣的人,和崔承嘉一般是高門嫡子女,生下來就就擁有了別人不曾擁有的一切,養尊處優,從來不曾體會過苦痛,他們可會理解她心裏的感覺?


    蘇子儀凝視陳扶慧:“隻不過,我也是有苦衷的,也許有一天能把我的難處訴說出來,不知道姑娘可想聽。”


    陳扶慧是陳皓的女兒,陳皓並非是什麽普通人,是是當世的名士,出身士族,精通玄黃之道,在四海之內聲名顯赫,隱居在此處。


    主上屢次征召他入仕,皆被回絕,在不久之後,陳皓難以拂逆主上的意思,將會前往皇城述職。


    聽說新安公主有意與之結親,陳皓因為悼念亡妻不肯續娶,更是以戳瞎雙眼明誌,因之觸怒了主上,從高位被免官,再一次被流放外地。


    想到什麽,蘇子儀的眼底燃起一縷明滅的光亮,也許陳扶慧能幫得上她也說不定。


    與陳扶慧告別,陳扶慧朝她揮手,蘇子儀也回禮。


    蘇子儀回到家後,何桂華和何燕霞暴怒,何桂華拽著蘇子儀的頭發進了門:“小賤人!你去了何處?是死在外麵了還是怎的?”


    蘇子儀不發一言,拚命想要掙脫,可是越是想要掙脫,何桂華反而戲弄的越厲害,到了後來蘇子儀所幸放棄抵抗。


    何桂華取來一支荊棘條朝蘇子儀的身上死命打去,直打出血來,也不聽蘇子儀吭一聲,何燕霞在一旁大笑,笑聲刺耳。


    何桂華將她關了數日,變本加厲的折磨她,蘇子儀手上的水泡破裂,破裂了之後起了厚厚的繭子。


    ——


    這一日,外麵天氣陰沉沉的,仿似要下大雨了一般,因天氣不好,何桂華和燕霞都在昏睡,蘇子儀因為腹中空空,走進廚房找些吃食。


    蘇子儀從衣服裏掏出一個小布包,布包裏有一些粉末,每日都采一些菖蒲在懷裏,用菖蒲偷偷磨成的,菖蒲全株有毒,尤其以根莖為甚,服用下去可以致幻。


    幼小的身軀在廚房內忙碌,將一碗清水放在了案板上,粉末被倒進了碗裏。


    水冰涼涼的,就這麽吃下去肚子也許會不好受。


    冷冷的感覺在舌尖化開,直到胃裏,不比心裏的冷好多少。


    冷水清晨腹寒便吃不得,長久居住在發黴的柴房身體本就濕寒,喝下去無疑是雪上加霜,一碗水下去,魂魄仿佛都失了溫度。


    今日何桂華與何燕霞都沒有看著她,蘇子儀冥冥之中感覺到這是一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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