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山,夕陽逐漸被朱紅高大的宮牆吞噬,皇宮進入了黑夜。劉福下午一直沒有出現,不知是沒找到還是正在盯梢。趙瀟本來還很焦急,後來卻有些看開了。光天化日之下,若是小喜子膽敢做出違法亂紀行為,那他就是不想活了。


    隻有夜晚,才是最好的掩護。在月黑風高,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經常有點什麽事情發生,電視裏都是這樣演的。


    趙瀟在心裏說服了自己,默默點了點頭。


    正如她所猜測的那樣,趁著大半夜,大家都陷入了熟睡之時,聽到打了二更的梆子,小喜子便鑽出來被窩,輕手輕腳的出了房間。


    這一晚,劉福很忙,很辛苦。他下午跟著安歌到了呂才人的居所附近,兩人便分開了。他從樹梢躍上牆頭,又從牆頭跳上房頂,就是為了搜尋小喜子的蹤跡,然後——他就遇見了皇宮暗衛。


    這給皇帝辦事的和給臣子辦事的暗衛,不管是從名頭上還是從工作內容上,那都不是一個檔次。劉福出示令牌後簡單解釋了一番,並表示三公主是得了皇上的應允的,暗衛才放過了他。


    甭管他怎麽知道皇上什麽反應,反正三公主去跟皇上說了,說了沒讓停下,那肯定就是應允了。


    劉福看著暗衛消失的方向,心中感慨。人家暗衛穿的是深烏布,那可是真正漆黑如墨隱匿黑暗中叫人絲毫察覺不到的好布料,而且還細密透氣,防水防火,血濺到身上都不留痕跡的。


    “唉,如果我也能穿深烏布,我還願意繼續做暗衛。”劉福嘖嘖著搖了搖頭。


    經過了一段時間的搜尋,他終於發現了小喜子的身影,他一回來便恰好趕上飯點,隨著其他人一同去吃了飯,這時候劉福就在食堂外的樹杈上蹲著,一邊看小喜子是否與其他人接觸,一邊想著幸好自己曾是一個專業的暗衛,一頓不吃也沒什麽。


    “唉,如果沒有這樁子事,這會我正跟劉順一起啃胡餅呢。”劉順摸著肚皮自言自語。


    從天涼盯到天黑,從天黑盯到半夜。在小喜子裝睡的時間裏,劉順就趴在房頂上瞪著眼睛扣琉璃瓦,終於,二更天時,小喜子動作了。


    “可算是······”劉福嘀咕著,朝著小喜子走動的方向跟了上去。


    小喜子機警得很,專挑暗衛防護好的地方繞,劉福不得已一直舉著令牌跑動,當他開始懷疑小喜子到底還做不做不能為人所知的事情時,他終於繞道去了偏僻的角落。


    劉福看著小喜子到了一處小樹林,左右看看確保無人,就地挖起了坑。隨身的小鏟子掘了幾下便是一個淺坑,隨後他掏出一個包袱,埋入坑中,便離開了。


    劉福繼續跟蹤,發現小喜子又來到暗衛較多的地方,隻見他拿出幾張紙錢和一個火折子,口中念念叨叨:“娘誒,今日是您的忌日,兒不孝,沒有那麽多紙錢燒給您,嗚嗚嗚嗚嗚······”


    糟糕!這恐怕是信號!


    劉福忽然警覺,又舉著令牌一路飛奔回小樹林,剛好見到一個人影匆匆離開。劉福暗道差點沒追上,便趕緊跟了上去。


    這人看起來畏畏縮縮,走兩步便要回頭掃幾眼,風刮過樹葉的沙沙聲都能讓他加快腳步。劉福猜測著這人似乎不像小喜子那樣習慣和熟練,說不定是個新手。


    正想著,這個新手便停了下來。劉福四下瞧了瞧,記住了這裏的位置和模樣。這是兩條甬道的夾角,隱蔽的很。新手不時地朝原處張望著,手裏捏著包袱走來走去,可見內心很是焦急緊張。


    好在另一個接頭人沒讓他等太久,劉福躲在遠處的樹上仔細辨認,發現來人年紀不小了。有些中年婦女的發福,走起路來一晃一晃的,姿態倒是有點優雅的意思。


    劉福計較著,內心做出了猜測——應該是一位身份不低的嬤嬤。隻不過還不知道這位嬤嬤是第幾手的接頭人,如果嬤嬤之後還有一個接一個的接頭人,那天都要亮了。


    交接完了包袱,兩人又低聲說了幾句話,劉福離得太遠,聽不分明,隻聽見什麽下次、別人、我不行之類的。說完,那新手便又鬼鬼祟祟的快步離開了。


    嬤嬤看著新手離開,消失在夜色中,才轉身離開,步子不緊不慢,很是悠閑。繞了幾圈路,終於到了一處宮殿前,快敲三下,慢敲兩下後,殿門開了。嬤嬤進去後,一個小廝探頭又四下望了望,合上了殿門。


    這就是劉福的終點了。宮殿內他進不去,能進也不可以進。他等了好一會,確定沒有什麽陷阱等他,才跳了下去,看清了宮殿匾額——(陳妃宮殿)


    記下了宮殿,劉福又重新躍上房頂,準備回去複命了,隻不過他還不知道雲嬪住在哪裏,需要找人問問,正巧的是,身後就出現了一個。


    天色漸亮,趙瀟存著心事,早早便醒了。劉福一夜未歸,也不知現在怎麽樣了,希望他一切順利,可別出什麽意外。


    “殿下,”安歌快步走進來,有些緊張兮兮道,“劉福回來了。”


    “回來了?快帶我去。”


    趙瀟迅速起身,跟著安歌一路走到了前廳,入眼卻是劉順鼻青臉腫的模樣。


    “劉福!你,你怎麽了這是,誰打你了?”


    “公主,”劉福用沒被打的半邊臉笑了笑,“這都小事,關鍵是昨晚收獲頗豐。”


    “這可不是小事,不是讓你帶了令牌嗎,怎麽還敢有人打你?”


    “公主,這件事放到最後說,小人先把昨晚的事回稟給您。”


    趙瀟蹙眉:“雲旗,準備準備咱們一會出宮了。安歌,去拿藥給劉福敷上。好了,你講吧。”


    劉福愣了愣,才繼續道:“昨兒個下午,小喜子一切正常,到了晚上才有動作。小人跟著他到了一處小樹林,他將東西埋下後便離開,有別人來取。來人不知是誰,看樣子好像頭幾次做這種事,他到了一處甬道夾角,將包袱給了一個嬤嬤。”


    “嬤嬤?”


    “對,看起來有些氣度,像是身份不低。”


    趙瀟沉思,宮裏身份較高的嬤嬤不在少數,但不管是誰,都說明此事幕後之人絕對不是呂才人這種位級可以操作的。


    “繼續說。”


    “這嬤嬤繞了幾圈,最後到了一處宮殿,通過暗號進了門,叫(陳妃宮殿),公主可知?”


    “知道,是陳妃娘娘的居所。”趙瀟語氣淡定,內心卻不淡定,嬤嬤進了陳飛的宮殿,難道拐了幾個彎,最後是陳妃在指示?她到底要做什麽?


    “進了宮殿小人就不能再跟了,正準備找個暗衛問問路,沒想到轉頭就看見一個。”劉福說到這裏語氣變了變,雖仍是嬉皮笑臉,但卻認真了不少,“起初他沒動作也沒說話,小人便問是否知道皇後娘娘住在哪裏,他便突然攻了過來。”


    “小人想要解釋,他卻發了狠的攻擊小人,小人覺得此事有異,便沒有出示令牌,硬生生挨了幾下便跑了。幸好小人腿腳功夫雖不如他,跑的卻是比他快,轉了幾個圈便將他甩掉了。不過,為避免暴露,小人還是等天亮了才回來複命。”


    “辛苦你了,不過萬事小心是正確的,此時他們在明我們在暗,若我們被發現,以後就不容易繼續查探了。”


    劉福點了點頭,又道:“不過,昨晚小人出示過許多次令牌,若是那可疑暗衛有心要查,會不會······”


    “無妨。”趙瀟說到這裏露出個笑容,“為了防止結黨營私,暗衛都是單獨管理的,一個人對一個上線,所有的上線又由幾人分管,最後才是父皇統領。他們之間互不幹涉互不相識,若被發現是可以就地處置的。”


    “那就好,那就好。”劉福說著,心裏卻想若是這種管理模式,能穿深烏布他也不幹的。


    宮裏的事告一段落,趙瀟便不在宮中久留,送了個信讓衛亭杉來接,便借著這個由頭出了宮。臨走前,雲嬪一副過來人的姿態道:“三娘,夫妻就是床頭吵架床尾和,你們現在還是新婚,哪有什麽矛盾蓋得過濃情蜜意?以後莫要再任性了。”


    “是,母妃,三娘知曉了。”趙瀟裝羞,隨即遁走。


    西華門外,衛亭杉站在馬車旁等待,眼看著趙瀟出現在視線範圍內,才終於放下心。接到了人,衛亭杉看趙瀟眼底有淡淡烏青,便猜測恐怕是沒有睡好,頓時心疼道:“旁的事情先別想了,回府好好休息一下,然後再籌謀別的——”


    “不行,我要想跟你講講。你今天去戶部還是珍食樓?”


    衛亭杉一噎:“去珍食樓。”


    “好,我和你一起去,你正好幫我參謀參謀。”


    趙瀟一旦表現出信賴和依靠,衛亭杉就吃不住勁了,馬上就要投降,於是馬車便不回公主府,直接朝著珍食樓駛去。


    到了珍食樓,趙瀟終於把憋了一路的話,一股腦的說給了衛亭杉聽,中間劉福又補充了些,衛亭杉終於明白了這件事情始末。


    “叔喬,你說真的就是陳妃的人做的嗎?她到底要做什麽?那個暗衛如此可疑,是不是被收買了?”


    衛亭杉沉吟片刻,才說:“在解決這些問題之前,我有一件事要說。昨日聽了雲旗的描述,我派人去查了一下,你們所說的那個錦盒裏的東西。”


    “西域氣候與黎朝不同,因此多奇珍異草,進入中原便是比較稀奇的藥材。其中一種名為‘球草根’的藥材,在某些胡醫口中被稱為‘代參’,意為可用來替代人參。球草根不論是功效還是外形皆與人參類似,隻不過它尺寸僅有三寸,在西域乃是貴族專用的滋補品。”


    “這麽說來,那錦盒內裝的可能是球草根?”趙瀟撓了撓下巴,“宮裏又不是沒有人人參,何必尋替代品,而且一味藥材而已,搞得偷偷摸摸的幹什麽。”


    “因為這球草根,雖有與人參類似的功效,卻不如人參,它有忌口。”衛亭杉頓了頓,“意嬌可知胡人都養殖何種動物?”


    “胡人多遊牧,養些牛、羊、馬,哪裏有河岸青草就去哪裏。像義渠這種定居城市的,會養些鵝和鴨。”


    “不錯。在胡人的地盤上,很少能見到雞,隻有少數貴族會花重金養些山雞來吃,更不用說隻有黎朝虎山郡才有的烏雞。而球草根,恰恰與烏雞相克,會產生體熱腹瀉的症狀。意嬌,我再問你,若是你有一支人參,會怎樣料理食用?”


    趙瀟想了想,報了個皇宮很常見的菜名:“人參鹿茸烏雞湯。”


    衛亭杉點點頭:“若球草根真的當做人參來用,那麽很有可能會配以烏雞燉湯。而其中再加入鹿茸、當歸、枸杞等任何一味食材,球草根的藥性將更強,輕者鼻血不止,重者血氣紊亂逆流,恐有性命之危。幼童與老人脆弱,扛不住這效果,孕婦也是食之必定滑胎。”


    “這麽可怕!”


    衛亭杉:“基於球草根特殊的藥效,很難讓人不去聯想幕後之人是否有害人之心。畢竟皇宮最是不缺珍稀藥材,何必費這番功夫找來一個使用需小心謹慎的替代品。”


    “那你說,陳妃她······幕後之人是想借此害人?好像也沒有別的解釋了。但是是要害誰?”妃嬪?皇子?還是······帝後?


    趙瀟咬了咬唇:“現在事情還未明朗,我們連幕後之人的身份還沒有百分百確定,就這樣稟告父皇,隻會打草驚聲。退一步講,即便真的是陳妃準備了這藥,也在寢宮搜到了,但我們也沒有證據證明陳妃真的要用這個害人。隻能先提醒父皇,派人注意近期使用人參與烏雞的人,即便皇宮不缺珍寶,也不會每日煮來當水喝吧。”


    “嗯,放長線,釣大魚。咱們先靜靜等待,我會讓想辦法讓劉福去辨認昨晚接頭的兩個人和那名暗衛,這樣我們的目標會更明確。還有就是,你要多注意自身安全。”


    衛亭杉說完,眼神冷了冷。畢竟,他曾在臨江樓發現的暗衛,最終也是進入了皇宮。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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