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聊的一天,在“廣場詩歌朗誦”之後,遇斷決定拉上幾個朋友去看演出。他們在車上爭先恐後地讀詩,遇斷讀了許多詩,還背了許多亂七八糟的,把司機都逗得夠嗆。


    熟悉的酒吧。門口熟悉的人。熟悉的人們穿著熟悉的衣服。就連那些臉有一大半都是熟悉的。


    可有什麽分明變了。


    他們到門口抽煙,遇斷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麵孔,劉肖。


    “哎,劉肖,你也在啊。”


    劉肖走到她身邊,他們聊了幾句,她突然想起,他曾經給她介紹過一個朋友,他們樂隊的吉他手,劉肖還把那個人的電話和qq號給了她,讓她跟他聯係。遇斷說:“劉肖,你跟我說過的那個人在嗎?”


    “不就在那兒嗎?”劉肖手指左前方。


    她抬頭望去,看到了一張臉。和染著的頭發。他衝遇斷微笑。示意讓她過去。


    她稍一猶豫,把書包放到地上,讓朋友看著,向他的方向走了過去。他叫小虎。


    忘了一切是怎麽發生的。她永遠有種不用喝酒抽葉子就暈玄的超能力。在平時正常的時候就和別人不一樣。她正常時,在他們看起來就完全不正常。當她也喝也抽了以後,估計就和瘋子沒區別了。


    “我和瘋子唯一的區別就是,我比他們有錢。”遇斷嚴肅地對小虎說。


    “哈哈,我喜歡這句話!”


    “沒想到今天在這裏會碰到你,真是太奇怪了。”他笑起來,聲音尖利,無所拘束。


    “那有什麽奇怪的,我不是說過以後有機會大家見麵聊嘛。”


    兩個人一起去小賣部買煙,從小賣部出來,一人拿著一瓶啤酒,坐到附近的花壇的台子上。遇斷對他說,我喜歡你!我要親你一下。


    就在小虎發愣的一刹那,遇斷親了他的臉一下。然後他們開始接吻。


    “你真瘋!我喜歡你!”小虎說。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回去時他們拉著手。“我要對所有說你是我的‘女人’。”小虎說。


    “還是叫‘女神’吧。”遇斷建議道。


    “好吧,‘女神’!”


    那天很多在場的人都記得他們當時荒誕的舉止,那兩個人像孩子一樣,看起來親密無間,臉上帶著莫名其妙的笑容。


    小虎真的走到他所有認識的朋友身邊說:“哎,給你們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女神。”


    那些目睹此情此景的人有些都不屑掩飾自己的不屑,轉過頭不去看他們或使勁瞪著他們的臉,有些露出理解的表情,還有一些寬容地衝他們笑笑,然後隨便搭兩句訕。


    兩個人都毫不在乎。


    遇斷從來沒遇到過像小虎這樣的人。他的真誠,讓她每每動容,並不忍觀看周圍人的表情。並替他們感到無地自容。


    小虎把頭埋在她的胸前,不斷地重複說:“能不能讓我成為你出國前的最後一個男人?”


    “……”遇斷有許多話想說,但都沒說出口,最後她說:“好吧。”


    在這一問一答之間,她有過輕輕地歎息。


    而小虎不曾歎息。真的!他不曾歎息。


    在吃飯時,遇斷發現一個小孩兒長得特別像她曾經認識過的一個人,可就是怎麽想也想不起來那個人是誰。


    後來她終於想起來了,是雨落。那個人長得非常像雨落。


    “劉肖!你看那個人是不是特像雨落?”


    “是啊,簡直長得一模一樣。”


    “你和他現在還有聯係嗎?”


    “沒有。”


    “他挺好的。”


    “對,他挺好的……”


    這還不算是奇怪的事。最奇怪的是,她見到了“一張年輕的臉”。就是她曾經對青井說過的那個人,她為他起名為“一張年輕的臉”。


    他現在就坐在她的前麵,他瘦了。


    遇斷這才想起,他是小虎樂隊的鼓手。而且曾經在她舉辦的一個詩歌朗誦會上演出過。那天,小虎也在。她怎麽會都忘了呢?小虎臨走時,還說了一句話:“詩,屎,史詩”。


    遇斷說:“我經常聽人說這個。”


    言下之意就是這太俗套了,而且你不懂詩。


    好了,現在,這些人都連起來了。她卻覺得坐在這裏的人不是她了。


    小虎給一直不停地給遇斷講他的故事,給她聽他喜歡的音樂,小虎還給遇斷看他的日記,那個夜晚她永遠忘不了,他對任何人都說,我愛你。他對出租車司機都說“我愛你”!那個夜晚的小虎他是這麽純真。


    他們的對話是那麽順利,那麽美。如果有一個人欲言又止,另一個就會鼓勵他/她:說嘛。於是便出來,另一個人就會說,真好。應該說出來。


    “一切都是過程。”這是他一直在重複的一句話。而她忽略了。


    他說,我要永遠在你裏麵。


    遇斷歎了口氣,可能是因為看的書和電影太多了,一聽到這種話她就不由自主想到了悲劇。


    他們手拉手走在在霍營破碎的石子路上,遇斷穿著小虎的藍色匡威鞋,她也有一雙同樣的。


    “穿上匡威就對了。”他說。


    遇斷從鏡子裏看到,她的脖子上有一小塊吻痕。完了。


    她要帶著他的痕跡走在大街上了。要帶著這痕跡回家,帶著這痕跡見到杜林,帶著這痕跡看演出。


    他送她坐輕軌。這是她第一次坐輕軌,以前都是打車,懶得坐輕軌。


    她坐在車裏,看著外麵的風景,輕笑。


    這才發現,她應該叫他“我的天使”。


    終於在s城見到了杜林。他說他不想逛街,哪兒都一樣,也不想運動。為什麽一個在雨都那麽隨和的人到了s城就這麽難整?


    他甚至避開他的隊友以免他們看到他和遇斷在一起。遇斷感覺特別不舒服,她開始懷疑自己在雨都對杜林的熱情都來自虛妄,她開始重新評估杜林的人品。


    但她仍然表示大方,請杜林在三裏屯喝咖啡。杜林叫出了一個網友,遇斷對那個女孩印象很深,她穿著黑t恤,隻坐了一會兒就走了。後來壞壞對遇斷說,我的幹妹妹說看到你了。


    原來那個女孩就是壞壞的幹妹妹啊。


    她已覺察出感覺發生了變化。就在這短短的一個晚上一個白天,她已經不愛杜林了。是因為她認識了小虎嗎?還是本來和杜林就是幾夜情?總之她是再沒有跟他談感情的衝動了。他們把米米叫了出來,她也回s城了。


    但是為什麽她總想留住那瞬間的感覺?為什麽這瞬間如此短暫?真有病,這病得治!


    真的,你這病得治!


    她永遠都是那種在琢磨著要不要自殺的人,她真有病。


    那天米米開車送遇斷回家,遇斷忍不住問出那個在雨都時的問題:“愛情是什麽?”


    米米說:“也許你到了我這個年齡,就會變得沒心沒肺起來。”


    遇斷對鮮說:“我以為我愛上了一個人。”


    鮮果然是詩人,太聰明了,能從遇斷的措詞裏看到過去完成時,他說:“你個神經病!”


    第二天遇斷發現,小虎的那雙鞋已經被刷幹淨了,它正躺在陽台上。


    “米米,愛情是什麽?”


    “愛情就是,你坐在他身邊,能感到身上的每個毛孔都在微微地張開……”


    “美美,愛情是什麽?”


    “我早就對你說過,愛情就是溫柔。無限的溫柔。”


    遇斷仍然相信她和杜林一直是很真誠的,她相信他說過的每句話,都是因為想說而說。


    合則聚,不合則散。


    杜林對遇斷說:“我不想了解任何人,也不想讓任何人了解我。”


    “我想紫城了。”


    那就回紫城吧。一切都結束了。她也不會離開s城,跟著他們去巡演。但她仍像對待朋友一樣對待他,她盡量做到講義氣。直到杜林離開s城,才把這段回憶扔到記憶的垃圾箱中。


    小虎在哪兒?遇斷的心變得麻木,更加敏感。


    “你在哪兒?我很想你。”陽陽打來電話。


    “我在nono。你過來吧。”


    他們坐在咖啡店裏聊天。他們給對方取名為“飛豬”(因為遇斷屬豬)和“飛鼠”(陽陽屬鼠)。兩個人說得話,在別人聽起來都很幼稚,可他們怎麽會知道,這兩個人是天才,或者說,更嚴肅些,是神,而不是人。


    陽陽還是那副很可愛的樣子,他看起來永遠像16歲。


    他說:“我知道了,你是飛豬,我是飛鼠,我們都不是人!”


    “對!因為我們是神,我們不是人。”


    “你為什麽永遠不會為愛情傷心呢,陽陽?”


    “我是永無島上的小孩子。我沒有愛情。”


    “你曾經真的愛過麽?”遇斷問道。


    陽陽想了想,說:“什麽才算是愛呢?”


    “和我一起去永無島吧,我們沒有愛情,才會沒有傷害。但是我知道,你終究有一天會離開的,你在永無島隻是一個過客。”


    她仍然會去看杜林的演出。在新豪運。


    她和一大幫人站在豪運門口,等待演出開始。她也在等小虎,他說他也來看看。


    我的小天使,你快來啊!


    阿亮麵帶憂鬱地說,人無法兩次跨進同一條河流。人也無法一次跨入兩條河流。他仿佛在警告她什麽。


    他終於來了。帶著歡喜的表情和他和兩個朋友一起走過來。他們到旁邊的一個新疆小攤上吃飯,遇斷一點也不餓,她吃過東西來的。


    遇斷:“我最近特有感覺,想寫個小說。”


    小虎:“會寫到我嗎?”


    遇斷一愣,不知如何作答。她並沒想過要給她寫到小說裏,也並沒有想過不寫。其實她根本沒考慮過這個問題,和小虎的突然降臨的感情正如一場大戲徐徐開場,怎能在戲剛上演時就劇情?


    小虎好像也感覺到有些異樣,他故作輕鬆地說:“你寫吧,用真名也可以的。”


    “不,我的小說裏都用化名。”她鄭重其是道。她突然感覺和小虎有了距離,兩個人仿佛離得很遠。尤其是在看演出時這種感覺特強烈,小虎和她保持著一定距離,不理解她的作品就不是不理解她這個人。她感覺小虎今晚有些異常,就是說話,也是和旁邊的朋友說,根本不怎麽理她。


    遇斷問他怎麽了,小虎說他今天抽了些葉子,有些不舒服。


    這可不是一個好理由。


    “你變了麽?”遇斷問。也許正是因為那天他喝了酒,今天抽了葉子,所以感覺特別不一樣。原來,他隻有用了這些,才能和我感覺一樣。這太可笑了!太可笑了!


    那種荒誕的感覺再次浮現出來。


    永遠是這樣,在到達彼岸的過程中,總有什麽攔住了路。


    “我沒事兒。”小虎搖搖頭。


    遇斷的淚流了滿臉,這一切變得太快了!快得讓我無法接受!為什麽會這樣?這不是愛情!這是一種同樣的信仰!這信仰突然破滅了。


    “一切都是過程。”突然小虎開口道。


    “別說了!我受不了了!”遇斷控製不住地大喊道。


    我討厭無望地掙紮。我曾經無望地追求。


    我現在已經快二十一歲了。為什麽還像從前一樣,會傷心,會絕望,會痛苦?會問“愛情是什麽?”


    “我們一起走吧。回我那裏。”小虎說。


    遇斷沒說話,他們坐上同一輛車。她不知道是不是要跟著他回去。有種感覺在阻止她。她還敏感地意識到小虎讓她跟他一起回家除了他真正想和她在一起共度一個晚上以外還包括同情的成份在內。她可不喜歡這種感覺。有時候某種同情更容易傷害抱有情真意切的心念的人,因為此類同情對彼此關係的良性改善於事無補,當然這也並不能完全確定,也許有時候恰恰爭執和疑惑能增進感情,如果我們足夠幸運,而對方足夠耐心和善良。不過人類在此方麵做得舉動已足夠令人失去信心,所有的人都沒耐心等待忍耐直到美好結局送至眼前,還不如再找個新的,人、工作、等等等等,何必浪費時間。


    “我不能跟你回去了。我要走了。”她讓司機停車,然後拉開車門,坐到後麵一輛出租車上。就像是要在最後完全毀滅她的信心一樣,在她下車前,小虎說:“我沒錢了,給我點錢。”


    遇斷從錢包裏拿出五十塊錢給他。她沒感覺到小虎的請求是親昵,反而有些鄙夷。


    她的出租車很快超過了他們的那輛車。她沒有回頭,看著他的頭發一閃即逝。


    她想她那會兒肯定想到了《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裏的一句話:“吳迪向燈火通明的街上走去,我注視著她的背影,方方催我,我拉開車門坐進去。汽車追上她、超過她開走了。”


    她再回不到那天。那天她太激動了。他後來對她說:“那天你把我嚇著了。”她沒有再說什麽。她後來去了他住的地區,那兒特破,可她覺得親切。她沒有再找他,沒有告訴他和他近在咫尺。


    小虎的朋友看著她說:“那個姑娘,那個愛哭的小姑娘。”


    遇斷停止了哭泣,像被鞭子抽了似地說:“我不是什麽愛哭的小姑娘。我是遇斷。”是的,她是驕傲的遇斷,獨特的遇斷,隻有她才會為她才會在乎這種突降而至的感情,隻有她才會如此在意友誼,才會不顧及形象和尊嚴地在小虎和他的朋友麵前哭。她從不掩飾她的情緒,她感到憤怒是因為竟然有人以此來誤會她、看輕她。


    他們在抽葉子,小虎問她要不要,她也想抽,但她沒要。也許她抽一點就會感覺好多了,可她寧願痛苦,也不願意麻木。對小虎的愛戀是多麽珍貴的感覺,即使是痛苦的。如果抽了大麻她能忘了一切,那麽又為什麽要開始呢?它就在她眼前,像誘惑,吸引著她的眼睛和顫抖的雙手。她坐在車裏,車裏放著流行歌,主持人說,像彩虹。像白色。像死亡,像天堂。她打開車窗,像無知無覺一般,任憑風燎過她的麵容,她什麽都不能想,她的心都快炸開了。她讓小虎和自己的感情氣得發抖,恨不得跳進河裏,讓水來淹沒她此時泛濫的激情。


    該怎麽寫呢?一切都變得不真切。我知道,煙、酒、葉子、各種毒品、痛苦,都能讓人失憶。


    白色的彩虹。


    粉紅色的死亡。


    誰有靈魂,多少錢一斤?


    誰有愛情,多少錢一斤?


    這個世界,終於沒什麽讓我留戀的了。我以為我找到了知已,我以為我找到了理想,我以為這是共同的信仰,原來根本不是那麽回事!什麽是愛情?什麽是愛情?什麽是愛?什麽是愛?什麽是情?什麽是情?有人能告訴我嗎?什麽是愛情?


    可我的心,我的心是真誠的啊!我的心是純潔的啊!


    “我知道了,我終於知道了,愛情就是我,愛情就是我啊!”


    隻要你的心裏有愛情,愛情就是你!愛情就是你!愛情就是你的名字!你就是愛情!


    我就是愛情!愛情就是我!


    陽陽送給遇斷一幅他的畫,畫中有許多隻小熊坐在盛開的金色燦爛的向日葵上露出可愛的表情。


    “遇斷:


    我想有一天你會像童話裏的大樹一樣一直長到雲裏去,你會有翅膀,並接近夢想。


    x年的7月13日,我把我畫的畫送給你。


    希望你永遠記得小芝麻和我,飛鼠和飛豬。


    (哪天我們一起去一個長滿葵花的地方,那裏一到秋天所有的葵花都會結出小熊,它會送給你蜜糖吃。)


    陽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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