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城胡宅的內院裏,肖月白正在靜心打坐,雙目微閉,手若蓮花,耳朵裏傳來陣陣鳥鳴。胡四腳步略重地從後門探入,撣了撣身上的灰塵,四平八穩地立於肖月白身後。


    半晌,肖月白深深吐出一口氣,眼目輕輕張開,也不急於起身,反倒換了一個較為舒適的姿勢斜坐在草團之上,麵上一如既往的蒼白沒有血色,淡淡地說話,“四爺爺有話說?”


    “公子,這城裏的天恐怕要變了。”


    “嗬!查到是什麽人了?”


    “風丘、落月。”


    “何人?”


    “木家養子木蕭然數月前來了離城之後便開始四處追查秋鳴鎮遇襲一事,近日大概快查到鶴雲堂了,咱們要不要暗中使點兒力?”


    “四爺爺,你與我師父是如何結識?為何我近日越來越看不懂他了?”


    “公子,何出此言?”


    肖月白雙手撐著地緩慢地從草團上站起,一邊整理寬大的衣袖一邊抬頭看看灰蒙蒙的天空,“是快變天了,我想去看看我母親。”


    “那老奴這就去準備。”


    “四爺爺不必忙了,我許久沒有出門走動,連日來越發覺得腿腳酸麻,今日就不坐馬車了,我走著去。”


    “那披風總是要穿一件的,入夜之後天氣寒涼的緊,莫要著涼了。”


    “不用,入夜之前我定趕回來。”


    “公子這是不願老奴跟著了。”


    “今日就讓小春跟著便好,你去把灶房看看我命人蒸的玫瑰糕好了沒,上次娘親說想吃呢。”


    “是。”


    肖月白在伴讀小春的陪同下,不緊不慢地走在人潮洶湧的街市,“小春,走慢些,今日不急。”


    “嗬嗬,公子可真有意思,平日裏每次回府探望大夫人您都是急急火火的,生怕晚了一時半刻就會同大夫人少說了一句話似的,今日怎麽學起人家考學的門生那般慢條斯理來了?”


    “你這小廝,平日裏就沒大沒小,出來外麵還不能安生待著嗎?”


    “公子莫惱,旁人怕您那是他們對您不熟悉,在小春眼裏公子可是這世上最懂人心的主子了。”


    “就你會講話,食盒你可拿好了,若是不小心打翻了,看我如何罰你。”


    “是,公子。”


    “走吧,先去前麵的濟世堂給娘親抓些補藥。”


    “好,小春給公子帶路。”


    肖月白不理跑在身前的小春,自己倒是在街市上閑逛了起來,眼神不時地打量著身側的路人,“哎呦公子!我說怎麽一轉身的功夫您就不見了,原來是在這裏啊,您有什麽缺的物件可以吩咐小的幫您置辦呀,何必親自做這些事。”


    “我許久不逛街市了,沒想到竟如此有趣,看來往後我該常常出來走動走動。”


    “那太好了,像公子這樣的少年人就不該整日悶在院子裏打坐,您瞧瞧外麵多熱鬧啊,說不定還能遇到一位有緣人呢。”


    “大膽?你說的什麽話。”


    “呃,公子不會當真要娶秋蟬小姐吧?”


    “你再多嘴就給我回家去。”


    “不要,我還是跟著公子您吧。”


    肖月白微微側著臉朝自己身後看了一眼,默不作聲地走進了濟世堂,“老板,我來給肖家大夫人取藥。”


    “好嘞,公子您稍等片刻,我怕這就去抓藥。”


    “有勞掌櫃了。”


    “公子哪裏的話?肖夫人可是我們濟世堂的老主顧了,我朽行醫多年,診過的患者無數,像小婦人這樣的病症還真是少見,老朽也隻能盡力醫治了,隻盼著肖夫人能有些起色。”


    “多謝掌櫃掛念。”


    “抓好了,公子請慢走。”


    “小春。”


    “是,公子。”小春麻利地從腰間的錢袋裏取出一錠銀子交於掌櫃,提著藥包隨肖月白走了出去,剛走了幾步又被掌櫃攔了下來。


    “哎!公子請留步。”


    “掌櫃何事?”


    “公子,老朽看著小位小哥甚是麵熟,他月月來給肖夫人取藥,你們定是肖夫人親近之人,老朽有些話想說與公子。”


    “掌櫃請講。”


    “不知夫人可否同時服用其他醫館所開藥物?”


    “這個?”


    “這些藥不可與其他藥物同服,否則會有反噬,我上月去府上給夫人診脈之時確實發現夫人的脈象中有些異樣,不知是否老朽多慮了,煩請公子千萬留心。”


    “還有此事?多謝掌櫃,在下會提醒夫人的。”


    “嗯,那老朽不便多說,公子慢走。”


    肖月白隻覺得背後湧上一陣涼意,麵色更沉了一些,催促著小春趕快去肖府。


    濟世堂門外的拴馬樁背後,東方俊澤的肩膀突然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他本能的反手扯過那人的手腕順勢摔在拴馬樁上,一手死死摁住他的脖頸,惡狠狠地低聲質問,“什麽人?”


    “大公子好身手。”那人倒也不慌,慢慢地抬手摘掉了套在頭上的黑色紗帽,嘴角微微上揚,“怎麽?一別數月大公子就不記得故人了?”


    東方俊澤一臉錯愕地望著他,好一會兒功夫才反應過來,“呃,蕭公子,你不是在……”


    “我不是該在騾馬教場嗎?為何會折回這裏?”


    “這……”


    “嗬嗬,大公子不必多言,蕭然心中明白,這裏人多眼雜,不如你隨我換個地方敘話如何?”


    “也好,煩請蕭公子帶路。”


    “嗯。”


    肖月白佇立在肖府大門外,眼巴巴望著那兩扇漆紅的大門,守門的家丁見了他都極其自然地背過身去,仿佛見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似的,避之不及。他把眼底的渴望化成了心中的濃濃恨意,緊緊握起雙拳,從牙縫裏吐出來一句話,“我定要堂堂正正從這個地方走進去,被你們奪走的我定會一樣一樣拿回來。”


    “公子,咱們走吧,莫讓大夫人久等。”


    “小春,你留在外麵等我,不要讓那些尾巴跟來。”


    “公子放心去吧,這裏有我在。”


    穿過狹小的後門,肖月白小心翼翼來到母親居住的偏院,院裏的雜草比他上次來的時候又多了一些,他的眉頭微微抽搐了一下,沒有言語隻是俯下身子開始拔草,不一會兒,他就動作熟練地清理了一大片空地出來。


    母親胡氏聽到了外麵的動靜,遲緩卻優雅地走了出來,定睛看到是自己的兒子在勞作,柔聲細語地說,“吾兒,你不能總做這些事,留給下人們來做,你來了就陪娘親說說話該多好。”


    “娘親這院子裏哪裏還有什麽下人?除了陪嫁來的嫻媽媽,誰還願意來照顧您?”


    “嗚嗚,是娘親沒用,讓吾兒跟著受了牽累。”


    肖月白雖與母親無法親近,但他心裏還是時時惦念她的,見母親哭得梨花帶雨他多少有些難過,放下手中工具,把擱在一旁石階上的草藥包和玫瑰糕遞給母親,“娘親,你近來可有服用其他藥方?”


    “你阿爹數月前從外麵找了個江湖名醫來給我診過脈,留了一副方子。”


    “江湖名醫?”


    “嗯,說是從西邊來的,叫什麽我忘了,你怎麽突然問起這個了?”


    “沒事,隻是這藥不可多喝,這是濟世堂的藥,我給您取來了,以後還是喝這個吧。”


    “莫不是出了什麽事?”


    “娘親聰穎,兒不便多言的話娘親心裏定然有數。”


    “吾兒一定要萬事小心,不用擔心娘親。”


    “今日我就先走了,改日再來。”


    “去吧。”


    胡氏滿眼深情地目送兒子走出那扇令人憋屈的小門,喃喃自語道,“送他走時還是個小人兒,眼下倒是比那門框還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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