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已過六年,木槿用自己的努力在離城站穩了腳跟,無有茶樓的生意也越做越大,已經遠近城鎮屈指可數的大茶樓,擁有了自己的茶園和田產。當然,這一切也離不開肖長青的幫襯,否則的話,她獨自一人帶著女兒也恐難為生。


    “娘親,娘親你在這裏呀!讓絮兒一通好找。”


    木槿放下手中的魚餌,蹲下來輕柔地撫摸女兒肉嘟嘟的小臉蛋,眼睛裏的寵愛疼惜流瀉而出,“你不是隨阿粉姨母去逛集市了嗎?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不好玩嗎?”


    “是七叔送我回來的!”


    順著小手指引的方向,肖長青正端端正正地坐在茶樓的前廳喝著茶,眼神清淡地望著窗外的車說馬龍,茶樓就像一塊天然屏障將熙攘的人群阻隔在他們的世界之外。在這裏,他親手為她種下一池子飽滿的睡蓮,親手給她打造了一方無人驚擾的淨土,他給自己更名為肖七,他說如若必須嚐盡人世七苦方可得償所願的話,他甘願一試。


    “絮兒乖,你找阿粉姨母換身幹淨的衣裳,你看你吃得滿身都是糖。”


    “嘻嘻,七叔買了絮兒最愛的糖餅,我沒忍住就多吃了一個,現在還撐著呢。”


    “明明有那麽多好吃的為何單單隻愛吃糖餅呢?”


    “我也不知,愛吃就愛吃,那娘親為何單單鍾愛這池中睡蓮呢?它們再美麗也不能日日都守著看呀!”


    “你這張小嘴呀,真是讓阿粉給教壞了。”


    “姨母才沒有教壞絮兒呢,是絮兒自己聰明。”


    “嗬嗬嗬,好了,知道你聰明了,快去!”


    “絮兒退下了。”


    小姑娘笨拙地行了禮,然後歡快地跑走了。


    木槿信步來到肖長青的桌前,動作熟練地將一壺新沏的茶斟滿送到他手邊,“入秋了,還是喝下這個吧?你的頭痛症來得凶猛,還是要放在心上。”


    “嗬,都好了。”肖長青微笑著喝下她沏的茶,滿腹生津,唇齒留香。


    “你總是這樣,我走後你要如何照顧自己?”


    “你說什麽?”肖長青蹙緊眉頭,認真看著木槿再次確認,“如何?當真要走?”


    “是,絮兒越發長大我就越是忍不住想起過去的自己,每每想到阿爹都會夜不成寐,心裏著實難受的緊,思來想去還是覺得該帶著絮兒回去看看,畢竟木家的百家基業乃是我阿爹畢生的牽掛,如若再荒廢下去怕是真要消亡了。”


    “那,我去安排一下,你們還有什麽需要的我一並給置辦了。”


    “長青,我帶著絮兒走山路回去,不能帶太多東西。”


    “這,你不願我一同前往?”


    “你在離城掙下這份家業實屬不易,本該好好守著它,我們母女生如浮萍,你卻不同。”


    “槿娘你說什麽呢?”


    “我會把這間茶樓留給阿粉,今後你要多費心了。”


    “你可想好了?”


    “嗯!”


    “那我送你們出城。”


    “好!”


    肖長青憋在心裏的話終究沒有說出口,他們彼此沉默地對坐良久。


    “彩戲班都來了十多日了,你還想看嗎?”


    “好!”


    “我走了,明日叫東子來接你和絮兒。”


    肖長青寬厚的背影此時看上去有些悲涼,他緩步走出茶樓,不經抬頭仰望街邊泛黃的柳枝,苦笑一聲,“嗬,果真是秋涼了。”


    “長青!”木槿在身後叫住了他,“我想去瞧瞧月媚。”


    “哦!”肖長青沒有回頭,他裹了裹身上的長衫,說了句“真冷啊!”,便大步流星地拐進了隔壁的巷子裏。


    “對不起!”木槿的眼神暗了一下。


    “槿娘,你站在這裏做什麽?絮兒想喝甜湯,你要來一碗嗎?”


    “我不要了,太甜。”


    “你呀!就是逼自己太緊了,當初你突然回來的時候,整個人像瘋了似的整日整夜都在茶樓裏忙活,害的我和阿寶成了閑人,阿寶也是有趣,哭的稀裏嘩啦的,還以為你要趕他走呢。”


    “嗬嗬,我記得,當時若不是他哭著央求我,我還不知道自己做了這麽多呢。”


    “如今我這樣看著你,總有一種說不出的踏實,就好像隻要你在這裏,我們就有了主心骨,咱們茶樓生意也越來越好了。”


    木槿笑笑,眼前的阿粉已經成了一個沉穩內秀的女子,舉手投足之間頗有大家風範,絲毫不見當年窘迫拘謹的模樣。


    “阿粉,我一直忘了問你,你可有意中人?”


    阿粉愣了下,臉上明顯掛起一絲羞赧,“我的意中人怕是還在紅塵之外吧?我也不想隨意許人,你給了我這個安生之所,我替你守著這個家,我心裏已經很安穩了。”


    “我要走了,這裏留給你吧,你經營得比我好,日後遇到了意中人,這就當做是我送你的嫁妝,你進了門也可體麵一些。”


    阿粉眼淚湧上眼眶,“你這個沒良心的,要來便來,要走便走,你讓我們如何?”


    “嗬,我還是會回來的,你也說了,這裏也是我的家,我怎能一走了之,可是我原本的家園已經荒廢很久了,那裏也有很多人等著我回去。”


    這句話說完,木槿猶豫了,她是真的不敢確信,“應該會有人等我吧?”


    “槿娘!我舍不得你!”阿粉抱著木槿哭了好久,她幾年的眼淚怕是都在那一天流完了。


    “好了阿粉,你去我房裏把桌上那隻紫檀木錦盒拿來。”


    “那是什麽?”


    “這幾年茶樓賺的銀兩我都分好了,其餘兩隻你收好,黑色的那隻是給你的,另外那些我有用,回去之後我會派人來取。”


    “你不會是要送給那個人吧?”


    “呃,你就別管了,拿來吧。”


    “哎,你就是這個性子,永遠不知道如何保護自己。”


    “好了,我走了!你繼續煮甜湯吧。”


    “哎。”


    木槿捧著鏡盒自然地穿過肖家的後門來到月媚房中,不知為何,她覺得這扇小門走的極為舒服,不用看門外那些人臉色,也不會碰到那個人。


    “姐姐,你來了。”


    “今日感覺如何?”


    “用了你新換的香之後我精神好了不少,前幾日腳趾好像也有了反應,你說我是不是快好了。”


    “我會定期送香來,你乖乖用著,會好的。”


    “真的嗎?那真是太好了,我真想快些好啊,那樣我就能隨姐姐回風丘祭拜娘親了,我太想她了。”


    “媚兒,我就要回去了,下次再見可能要等很久,你不可胡鬧哦,有事情就給我捎信來。”


    “你要走?為何?”


    “絮兒前些日子總是嚷著想見阿爹,我想著她都六歲了,總該回去上柱香吧。”


    “你何時回來?”


    “不知。”


    “可是……”


    “這些銀子留給你,以備不時之需。”


    “姐姐,我,謝謝你,我做了這些壞事你不僅原諒我,還認我做妹妹對我百般照顧,你不委屈嗎?”


    “娘親跟我回去之後一次都不曾提起過你,可是我在留下的包袱裏看見了這個,我想她希望我如此。”


    木槿將一隻繡著“媚”字的香囊置於月媚掌心,“我走了,保重!”


    月媚捧著那隻香囊泣不成聲,放在鼻尖聞了又聞,“真香!真香!”


    肖月白跟在木槿身後一直跟到了“無有茶樓”,他不敢上前,隻是默默瞧著茶樓大門上的牌匾出神,“如今你什麽都有了,卻將“吾有”改成了“無有”,你可是心裏缺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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