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書生看到少年異樣的舉動,輕輕笑了笑,繼續講剛才未講完的故事:“那女子死後,魂魄卻不肯散,化為一隻螞蟻,那隻螞蟻死守在一方青樽前,久久不肯離去,那樽中酒,早已無蹤,春花紛落,冬雪入樽,那螞蟻也被冬雪掩埋。待得來年春暖花開時,有人來到此地,看到那桌上青樽和樽旁的一片桃花,桃花下,是一隻早已死去的螞蟻,那螞蟻一雙觸角抵著青樽,全身上下布滿了青綠色銅鏽。那樽中隱隱有香氣飄轉,沁人心脾,隻一聞,仿佛已有醉意,令人不禁淚下。綠蟻之名,由此傳開。”


    “你說那麽多,就是為了給我講這綠蟻酒的來曆?”少年像看白癡一樣的看向黑袍書生,這綠蟻酒的傳說,在這十三州天下可謂是家喻戶曉,就連總角小童都能輕鬆的講出來,少年又怎會不知曉?


    黑袍書生聽到少年的話,輕輕搖頭:“不,我是在給你講,這酒為何喝不得。”


    “哦?為何?”少年繼續把玩著手中劍。


    “那對愛人雖已不在,但他們卻留下了後代,而這家店主人,便是他們的後代。”黑袍書生端起剩餘的酒,一飲而盡。


    “那又如何?”少年淡然一笑,並不為之動容。


    “確實,若隻此而已,的確沒有什麽了不得之處,但祖上蔭蔽,終歸不如自身實力,這家店主人的手段,遠非你我所能盡知。”黑袍書生衣袖輕撫,將手中飲盡的酒碗向少年揚了揚,隨後將其倒扣回原處


    “總之,保重。”黑袍書生起身,寬大的黑袍裹著那瘦弱的骨架,仿佛隨著風的吹動在行走一般,片刻之後,已然消失在人群之中。


    少年鬆開手中劍,看著黑袍書生消失的方向輕輕搖了搖頭:“莫名其妙。”


    隨後提起綠蟻酒壇,自斟自飲。


    酒入喉,思鄉愁。


    偏偏天色已晚,月色如銀,月光灑進酒店,灑入酒碗,灑在少年那身玄底赤紋鎏金衣上。


    三年了,衣服早已褪色。


    飲酒,往往讓人思鄉,望月也是。


    兩者相配,此意便千杯難平。


    “不知那老頭,現在怎麽樣了。”少年強忍心中意,端起滿滿一碗綠蟻,一飲而盡。


    “少俠,何事在此苦苦獨飲?”那滿帶媚意的聲音響在少年耳畔,一名身著華貴的女子巧笑著來到少年身旁,陣陣濃香鋪麵而來。


    少年看到來人,正要起身,卻被華貴女子輕輕攔住:“少俠不必客氣。”


    那華貴女子說完便坐到少年身旁,一雙丹鳳眼掃了掃一旁的空酒壇:“來人,上酒!”


    話音剛落,便有一小二搭巾戴帽送來兩壇綠蟻酒:“彩老板,您要的酒。”


    “放下吧!”華貴女子擺了擺手示意小二退下,隨後看向少年:“一個人喝多無趣,不如這樣,我陪你喝,今晚你我,不醉不歸!”


    少年聞言微微一怔,雙手抱拳:“多謝彩老板!”


    “叫什麽呢?彩老板彩老板的,顯得多麽生分,看你年紀比我小,如果你不嫌棄的話,你我姐弟相稱,今後你就叫我彩姐姐,如何?”華貴女子提起一壇綠蟻,另取了一隻白底黑圈瓷釉酒碗,斟了滿滿一大碗,隨後又給少年斟滿。


    “姐姐?”少年看著眼前的華貴女子,眼眶竟有些濕潤,神劍峰一脈單傳,他來到這世間十七年了,還從沒叫過人姐姐,也從沒人讓他叫過姐姐,有姐姐是什麽感覺?他不清楚,但他知道有姐姐,就意味著有人照顧。這對於從小便由那老頭一手帶大的少年來說,有著不一樣的感覺。


    “傻弟弟,怎麽還流淚了?讓你叫個姐姐就這麽委屈你嗎?”華貴女子放下酒壇,掏出一塊赤色錦繡鷓鴣絹,輕輕為少年擦拭眼角的淚珠。


    “不,不是……”少年聞言連忙擺手:“彩姐姐!謝謝!這碗酒,我敬您!”


    少年說罷,端起桌上那碗滿滿的綠蟻酒,一飲而盡。


    三年在外遊曆,對於一切人和事都時刻保持著十分警惕,而此刻,少年卻放下了所有防備,卸下了一切武裝,對於眼前的彩茹茗,他有十分信任,畢竟,還是第一次肯有人,替他擦拭眼淚,第一次讓他嚐到了被照顧的滋味。


    看著少年手足無措的舉動,彩茹茗笑了起來:“這才對!來,今晚咱姐弟倆,不醉不歸!”


    杯影交錯,觥籌相接,月色如銀,當滿三分。


    起落之間,已是午夜時分,客皆散去。


    街上卻人流湧動,爆竹聲聲,龍獅鑼鼓,獅吼鳳鳴,山河震動。


    除夕佳節,團圓的日子,卻仍有一些人漂泊在外,有家難回,這團圓宴,不僅擺出了誠意,更是擺出了滿滿的江湖俠氣,江湖,講究一個義字。


    一陣風拂過,吹得黑袍獵獵作響,那黑袍書生坐在一顆千年古樹上,嘴角叼著一根草葉,看街上車水龍馬,人世繁華,看店內杯影觥籌,姐弟相歡。


    “彩老板的行為舉止,果然不是我等所能揣摩的,不管你考慮的多麽周全,她總能子落奇招,出人意料。”黑袍書生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神色有著些許詫異,重新審視了一下那與彩茹茗把酒相歡的少年:“究竟是何人,竟能得到如此對待。”


    黑袍書生猛地搖了搖頭,不再去想那些俗事,這些才不是他所關心的,他要的,有花有酒而已。


    而在這數九寒冬,花,也隻有那遠處的一樹寒梅了。酒嘛,彩老板說了,管夠!


    黑袍書生拿著手中的一小壺綠蟻酒,猛灌了一口,從懷中掏出一根粗大的軟毫,一口酒噴到軟毫之上,借著醉意,淩空對著地麵揮灑。


    龍蛇飛舞,筆力蒼勁,雖然比不上那些沉浸此道多年的名人大家,但卻有著自己的一番獨特風格。


    片刻,筆收,黑袍書生躺在古樹之上,進入夢鄉。


    醉裏呢喃:


    三尺天地,六分雪積。


    看枝丫盡展,迎數九嚴寒。


    凋盡落花幾百,望梅高處獨開。


    管他風雪與誰敗,隻把陰陽一線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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