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笑吟唱江畔柳,公子折扇勾人魂。我是一把玉製的三合扇,細小的扇骨裏都鐫著紋,扇麵題的是唐寅的桃花庵歌,配上這絕妙的畫竟真有“我笑他人看不穿”的樣子。我隨著雲煙過眼,流轉於一個個主人手裏,把這世間看遍。


    我的第一個主人是位教書先生,後來他不願意隨著清初的經文,便待在家裏作詩吟曲。我跟著他去各個朋友家做客,他總是很認真地向朋友們展示新和出古韻的詩曲。先生是個很嚴苛的人,自己編出的曲兒必須按傳下來的古音入韻,詩詞平仄嚴合古律。多虧家底豐實,隨著他的性子倒也綽綽有餘。他常常查閱古料直到深夜,書房裏堆滿了他淘弄來的古書。我聽過先生唱曲兒,像極了很早以前的人,每個拍子都是押著韻。


    當然不是所有人都和先生一樣,清初的文人們早已把目光轉到官場,很少有人真正關注那些古言詞句。我聽過先生朋友勸說他謀個一官半職。先生笑著推辭了,我知道,他扔不掉古音。


    先生後來死於與高官爭辯的場子上,不為了別的,就因為那幾個古音。先生死後,我時常會想起他的一幅字,上寫著:古音美甚,過客堪憐。真不知道這過客是指古音還是他,也是,是誰又如何呢,先生同他那些嚴律明仄的詩一樣,作塵而去。


    我又到了一個做建盞的手藝人的手裏,他燒建盞很久了,自己守著一個小窯。手藝人做出的建盞,美的讓人不忍拿它品茗,但我知道,建盞已經斷了幾百年了。宋朝結束後,建盞幾乎就隱去了風華,留下曇花一現的淡痕。手藝人對待建盞如對待自己親生孩子,外麵陽光再好也不及剛燒成的建盞帶給他的微芒。


    他探尋過許多被遺棄的燒窯,捧著數不清的建盞殘片哭泣,他哭得很投入,仿佛被這世間遺棄。我知道國人已不再對這貴重耗時的杯盞感興趣,反倒是外夷們爭相購取,帶回本土珍藏。這世道真是變了,手藝人輕晃著我感歎。沒過幾天,他氣短而終,死前手裏還攥著他最愛的盞。他的建盞被無數洋人們奪去,隻有幾個被平民偷去當器具。也是啊,親王官宦們忙著斂財還來不及,有誰會惦記著這費錢的東西。


    天上的星子泛著亮,像極了手藝人生前的建盞透出的光。哎,提這個幹嘛?早成了過客,誰又念著。手藝人和他的建盞不孤單,和他們一起消失的還有許多傳統技藝,匆匆一瞥,在這繁盛近代如絮離去。


    不知怎麽,我最終被一個戲子所有。他扮的貴妃腳下生蓮,媚態勾魂,一張嘴便是滿堂彩,紅的滲血的戲服,襯得他如玉的手指愈加動人,我在他的手上翻轉著,感受著穿越千年的記憶。一折戲下來,王孫侯爺打賞無數,他不貪戀,隻是添置幾套戲服。戲子是蔑稱,可他卻以此為傲,不去注意別人的冷眼,隻是認真的唱著別人的故事。


    他熱愛京劇,京劇讓那些過客永現於舞台上,也讓他頂著過客的身份謄寫、詮釋著一個又一個才子佳人的故事。


    後來呀,炮火進了京城,他帶著他的戲服和箱子躲到了安全區。往後的日子,人們隻擔心自己項上的頭,戲班子早就因戰亂而散了場。洋人們倒是滿天下找戲聽,那模樣,好像是在尋找一個失散多年的親人。後來洋人們硬是邀請他到軍隊裏唱戲,當天晚上他自己一個人唱了人生的最後一折戲。他對著我說:“這人生啊,沒什麽可以留念的,我倒不如跟著小紅娘去找崔小姐。”到最後,他的戲服、他的箱子和他自己一樣,都成了過客。


    我又成了一位說書先生桌子上常擺的器物,聽著他講述著很久以前的人和物。我在他的故事裏,聽到了我第一位先生的堅忍,聽到了手藝人的輕歎,還有“戲子”大師的一去不返。茶涼樓空,先生也累了,把我揉進懷裏,像是守著什麽。


    我明白,先生的書永遠不會講完。但在這喧囂的亂世,先生的小茶樓是過客,我是個過客,而那傳統藝術不也變成了過客嗎?


    我也闔上了雙眼,心願古音被改正後仍有人記得舊調;願建盞的微芒永存於文人紙上;願戲文泛黃仍有人吟唱。。。。。。


    這人生不過是抹去脂粉的臉,你我同這傳統藝術皆是過客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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