蛛網蜻蜓誘螞蟥，風拂蓮滾隔竹篁。
青絲望斷暮雨時，半世落花半樹涼。
1
“隨便哪個園子，都行。”李淩塵說。
身後一樹熾盛，花枝蹀躞，風呼而過，落花似雪。李淩塵拾起一瓣，留下指甲的掐痕。抬望眼，大缸山仍舊恬然深邃。
大缸山，大是大雨的大，缸是水缸的缸。顧名思義，盆地地形且降水豐富，宜雅居。河水向心而流，匯成一湖，人稱“海眼”。河道兩側是層層壘起的梯田，晨霧起時，一片綠色鬆糕，灑滿霜糖的景致。
恰似十年之前。
2
那年李淩塵20歲，大二，地理專業，與好友杜遠相約至大缸山調研。
“晚上住哪？”杜遠問。
“隨便問戶人家，就成。”李淩塵答。
他敲響了一扇柴門，應門的是一女子。
杜遠先開口:“不好意思，打擾了。我們是北荊大學的，來這做調查。可以?可以借住一晚嗎？”
“當然可以，快進來!爺爺，來客人啦！”說著，女孩向裏屋走去。
她突然又回過頭來。“對啦，我叫何晴子，你們呢?”
“我是杜遠，這是李淩塵。”杜遠笑道，露出半截虎牙，逆光之下，恍若千樹花開。
3
爺爺是個有趣的老人。喜茶，最喜嫩芽，慕詩客，愛僧家。那夜，他特地在前堂備上茶具，取出珍藏的毛尖。
庭前的池子泡在月色裏，瀲灩生光。夜深，枯葉亂枝的聲響可以清晰地聽到。竹枝上的露珠盈盈碧墜，滴向何晴子的太陽穴，像是隕星最後的金色。
抬眸，殘月在淡雲的映襯下，散出隱隱光暈。後來的太多事，恰似這雲和月，自以為是彼此的盈缺。
4
次日，二人同何晴子上山。走在暮春的青石路上，路邊花枝似屏如畫。風吹動少年半舊不新的衣角，美好得不成樣子。
杜遠忙著用相機做記錄，李淩塵自顧自地登山，何晴子饒有興致地念叨著:“這山啊可是神山，海眼裏的水一年四季滿滿的……”“那是地下水上湧。”李淩塵打斷道。“才不是呢!水裏可是住著神仙，神仙會保佑你的。你有什麽願望麽？”淩塵麵露疑惑。
“教你，”晴子說著，手作喇叭裝，向海眼喊去“我要爺爺長生不老!”
一遍一遍，是山的回音。
李淩塵學著，雙掌合成一喇叭，正準備大喊，卻轉頭對著晴子的耳朵，輕輕地說:“願天下三分月色，二分歸你。”
“你剛才說什麽?”
“沒什麽。”
晴子淺笑，低頭，不語。山頭的雲彩，泛出很好看的，粉紅的色澤。或許，她真的沒有聽清。
5
季末，臨別，何晴子扯了扯李淩塵的衣角，遞給他一封信，踮起腳尖，湊到他耳邊，輕聲道:“我，我想請你收下這封信，回去後，把它交給……”她停頓了一會，鄭重地說出兩個字。“杜遠。”
李淩塵收下信，向門口走去。
6
後來，李淩塵如願考上了公務員，在環保局工作。端著體麵的鐵飯碗，淩塵卻吃不香。他懷念晴子的蓮子羹，芋子粥，懷念那大缸山的海眼，竹林裏的蟬聲。越是嘴上說著隨便的人，心裏越是不願將就。
一天，他收到杜遠的微信。內容是一張照片，“少年側身傾腰，手作喇叭，對著女孩的左耳。”
李淩塵回複道:“謝謝你，大攝影家。”
7
正值盛夏，大缸山繁花綻放如煙霞，伴暮色月光，輕落眉間，一地風雅。李淩塵尋著舊時跡憶，尋得竹篁中的小園。而那扇吱吱呀呀的柴門，早已掛上一把鏽鎖，變成了啞巴。
“這戶人家走了”采樵的老翁停下，“老爺子病倒了，女娃子去了城裏。”他搖了搖頭繼續說，“這村子也沒幾戶人家啦！好一個，仲夏，涼夜喲!”
“涼夜喲!”是山的回音。
“孩子，這是住不得了，喜歡別的園子?”
“隨便哪個園子，都行。”李淩塵說
他虔誠而緩慢地吻上那張照片，將其連同那封信夾在柴門裏。
淩塵次日歸，後遂無問津者。
青絲望斷暮雨時，半世落花半樹涼。
1
“隨便哪個園子，都行。”李淩塵說。
身後一樹熾盛，花枝蹀躞，風呼而過，落花似雪。李淩塵拾起一瓣，留下指甲的掐痕。抬望眼，大缸山仍舊恬然深邃。
大缸山，大是大雨的大，缸是水缸的缸。顧名思義，盆地地形且降水豐富，宜雅居。河水向心而流，匯成一湖，人稱“海眼”。河道兩側是層層壘起的梯田，晨霧起時，一片綠色鬆糕，灑滿霜糖的景致。
恰似十年之前。
2
那年李淩塵20歲，大二，地理專業，與好友杜遠相約至大缸山調研。
“晚上住哪？”杜遠問。
“隨便問戶人家，就成。”李淩塵答。
他敲響了一扇柴門，應門的是一女子。
杜遠先開口:“不好意思，打擾了。我們是北荊大學的，來這做調查。可以?可以借住一晚嗎？”
“當然可以，快進來!爺爺，來客人啦！”說著，女孩向裏屋走去。
她突然又回過頭來。“對啦，我叫何晴子，你們呢?”
“我是杜遠，這是李淩塵。”杜遠笑道，露出半截虎牙，逆光之下，恍若千樹花開。
3
爺爺是個有趣的老人。喜茶，最喜嫩芽，慕詩客，愛僧家。那夜，他特地在前堂備上茶具，取出珍藏的毛尖。
庭前的池子泡在月色裏，瀲灩生光。夜深，枯葉亂枝的聲響可以清晰地聽到。竹枝上的露珠盈盈碧墜，滴向何晴子的太陽穴，像是隕星最後的金色。
抬眸，殘月在淡雲的映襯下，散出隱隱光暈。後來的太多事，恰似這雲和月，自以為是彼此的盈缺。
4
次日，二人同何晴子上山。走在暮春的青石路上，路邊花枝似屏如畫。風吹動少年半舊不新的衣角，美好得不成樣子。
杜遠忙著用相機做記錄，李淩塵自顧自地登山，何晴子饒有興致地念叨著:“這山啊可是神山，海眼裏的水一年四季滿滿的……”“那是地下水上湧。”李淩塵打斷道。“才不是呢!水裏可是住著神仙，神仙會保佑你的。你有什麽願望麽？”淩塵麵露疑惑。
“教你，”晴子說著，手作喇叭裝，向海眼喊去“我要爺爺長生不老!”
一遍一遍，是山的回音。
李淩塵學著，雙掌合成一喇叭，正準備大喊，卻轉頭對著晴子的耳朵，輕輕地說:“願天下三分月色，二分歸你。”
“你剛才說什麽?”
“沒什麽。”
晴子淺笑，低頭，不語。山頭的雲彩，泛出很好看的，粉紅的色澤。或許，她真的沒有聽清。
5
季末，臨別，何晴子扯了扯李淩塵的衣角，遞給他一封信，踮起腳尖，湊到他耳邊，輕聲道:“我，我想請你收下這封信，回去後，把它交給……”她停頓了一會，鄭重地說出兩個字。“杜遠。”
李淩塵收下信，向門口走去。
6
後來，李淩塵如願考上了公務員，在環保局工作。端著體麵的鐵飯碗，淩塵卻吃不香。他懷念晴子的蓮子羹，芋子粥，懷念那大缸山的海眼，竹林裏的蟬聲。越是嘴上說著隨便的人，心裏越是不願將就。
一天，他收到杜遠的微信。內容是一張照片，“少年側身傾腰，手作喇叭，對著女孩的左耳。”
李淩塵回複道:“謝謝你，大攝影家。”
7
正值盛夏，大缸山繁花綻放如煙霞，伴暮色月光，輕落眉間，一地風雅。李淩塵尋著舊時跡憶，尋得竹篁中的小園。而那扇吱吱呀呀的柴門，早已掛上一把鏽鎖，變成了啞巴。
“這戶人家走了”采樵的老翁停下，“老爺子病倒了，女娃子去了城裏。”他搖了搖頭繼續說，“這村子也沒幾戶人家啦！好一個，仲夏，涼夜喲!”
“涼夜喲!”是山的回音。
“孩子，這是住不得了，喜歡別的園子?”
“隨便哪個園子，都行。”李淩塵說
他虔誠而緩慢地吻上那張照片，將其連同那封信夾在柴門裏。
淩塵次日歸，後遂無問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