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正午,日頭像一輪金色圓盤,高懸頭頂,房間裏沒有一絲風,蒸籠似的。文澄依然小粽子的模樣,被包裹得得渾身是汗。


    一覺醒來,文澄睜開眼,打量起周邊。


    視野開闊,幾根橫梁懸在頂上,文澄身下是一張雕花繡床。半舊不新的桌子旁擺著幾個不同高度的圓椅,桌上放著一個水壺和幾個較為粗糙的茶碗。


    文澄眼睛滴溜溜亂轉,身旁躺著的劉氏發現文澄睜眼了,開口道:“娘的乖澄兒,醒了娘抱抱”,一把抱起文澄。


    文柏從鎮上回來,正要進屋喝水,望著劉氏納悶道:“這孩子怎麽就不愛哭呢?”


    在經曆了兩天兩夜的吃了睡,睡了吃之後。文澄已經可以毫無心理負擔的隨時嚎哭。飽了哭,餓了哭,要上廁所還是哭。


    文澄一聽文柏的話,馬上扯開嗓子大聲嚎哭起來。


    突如其來的哭聲,瞬間逗樂二人。


    “澄姐兒是聽到你說她不愛哭,這才哭給你看呢。”劉氏一邊說,一邊解開衣服,給文澄投食。


    文柏笑的沒眼,刮了刮文澄的鼻子,“這個小機靈鬼”,在床邊坐了下來。


    頓了頓,文柏望著劉氏眼底的烏青,開口問到:“娘子,我還是去請個大夫吧,當年生濯哥兒第二天就能下地了。這都三天了,你連床都下不了,我心裏慌的很。”說著,便要起身。


    劉氏按下文柏的手,“沒事,我再躺兩天就好了,要是過兩天還不行,再去請大夫,不急在這一時呢。”


    “我得去找文櫟要個說法。不是他家文池,你也不用受這個罪。”文柏想到前天劉氏的驚險,對罪魁禍首文池氣惱不已。


    劉氏一手斜抱文澄,另一隻手輕拍文柏。“這事咱們也不占理,雖說池哥兒先開口罵的,但濯哥兒不僅還嘴了,還先動手。而且這事,還扯到婆母身上了。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還是怪我,文柏是童生,我沒有功名,到底矮了二房一頭。”說到後麵,文柏連自己都遷怒起來。


    “官人,我不怨你。你要是真的在意,明年縣試再試一回。”劉氏對著文柏的自怨自艾,心疼不已。


    文澄眨巴著眼睛,躺在劉氏懷裏裝睡,豎起耳朵偷聽夫妻二人的閑話。不多時,就從閑談中明白了母親劉氏早產的前因後果。


    文家原是農戶,多年前,因為文老爺子的父親考取舉人,一朝改換門庭,在村裏建了這獨一份的三進青磚大瓦房。也是因此,文老太爺訂下家規,文家子孫後代都需進學讀書。


    可惜的是,鯉魚躍龍門從來不是這麽容易的,從文老爺這一輩開始,文家再沒出過舉人。直到老太爺去世,文家也隻有文老爺子和文櫟兩個童生。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這個時代讀書是絕對的政治正確。


    文家的情況並不例外。例外的是,文柏的親娘鄭氏早亡,心高氣傲的徐氏是續弦。


    徐氏也是個可憐人,被自家姐妹算計,才進的文家。進門之後,便對早亡的鄭氏留下的文柏看不順眼,將生活的怨氣通通發泄在文柏身上。


    早在文柏和文櫟一起進學時,徐氏就背著文老爺子磋磨文柏。當年縣試,徐氏給文柏準備的是發黴的幹糧,文柏考到一半就被抬了出來。


    縣試放榜時,文柏自然榜上無名。文櫟雖名次靠後,但好歹也是過了。文老爺子一心撲在童生文櫟身上,對考砸的文柏毫無安慰。徐氏對著文柏更是冷嘲熱諷。


    自此,徐氏對文柏的磋磨更甚。而文柏也因為科舉失利,在父親的冷漠和繼母的打擊下,放棄了科考。


    這一次出事原本是件小事。文老爺子校考兩個孩子功課的時候,誇了文濯一句,文池就表示其肖父,文濯聽了本來還很高興,他覺得這是誇自己像爹爹一樣學識淵博。


    波折本要一筆帶過。可就在劉氏早產那天,文濯在院裏念書時意外聽到文池和徐氏的說話。“奶,我說他肖父,文濯還聽不明白。他和大伯一樣,哈哈哈哈,都是水壺裏裝餃子,有貨倒不出。”


    文濯比文池大一歲,已經明白科舉意味著什麽。這是在咒自己和爹爹呢!


    這麽想著,文濯衝過去對著文池臉上就是一拳。徐氏看到這幅模樣,自然氣的咬牙切齒。一邊拉扯文濯,一邊罵文濯“不孝子孫!跟你爹一個德行!”


    有徐氏撐腰,文池自然不甘被打罵。也開口罵文濯“你爹就不是好東西,才生你這樣的不孝子!”


    文濯氣狠了,也開始口不擇言“你有什麽資格說我爹,你爹還是小娘養的呢!”


    多年來,徐氏一直覺得自己和兒子在文家矮一頭,這種心態直到文櫟考上秀才時才有所改善。


    “小娘養的”四個字,瞬間點燃了徐氏的怒火。對文柏和其亡母的恨意伴著心酸再次湧上心頭。


    徐氏一把拖住文濯衝進了大房的屋,沒見著文柏,便不管不顧的衝著懷孕的劉氏尖叫:“什麽小娘養的?老大媳婦……”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劉氏拉著文濯道歉,還沒來得及解釋,就被文池重重一推,摔倒在地。


    待文柏從鎮上趕回來時,始作俑者文池和文澄已經被文老爺子拉進祠堂跪著了。


    二房文櫟夫妻卻從聽到爭吵開始,就一直窩在房裏。這天夜裏,沒有吃飯。因為文池在祠堂罰跪,也沒人發現文櫟夫妻一直沒出現。


    文澄閉上眼,在腦海裏將事情的經過理順。


    這關係,還真是複雜呢……還有二房,總覺得哪裏怪怪的,是我想多了嗎?


    吃完晚飯,天還未完全黑,文家大房二房都各自回了自己屋。


    文老爺子坐在軟榻上抽著旱煙,徐氏坐在一旁邊邊穿針引線邊對著文老爺子絮絮叨叨。


    大房這邊,文柏就著昏暗的燈火校考文濯功課。劉氏望著文濯搖頭晃腦的背書,輕拍著文澄的背。淡黃色的燭火照得整個房裏溫情脈脈。


    二房這邊,文櫟和小徐氏縮在床上咬耳朵。文池也有樣學樣,早早的上了床,躺在床上咬起了指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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