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愛情不用太刨根問底,呂一帆不喜歡談他的家事,孟琦琦就忍住好奇不問。等到合適的時機,呂一帆就會輕描淡寫地帶一句,仿佛為自己的經曆做一個潦草的備注:“嗯,我跟我姐是同父異母,年齡差很多,所以不是很合得來。”


    孟琦琦表示理解,說:“有時候越是親人越是冤家,比如我和我媽,小時候我一度認為我不是她親生的。”


    “為什麽呢?她對你不好嗎?”呂一帆倒是對孟琦琦的家庭很感興趣,因為每次她接家裏電話的時候,都會一秒變成小鬥雞。


    “也不是,我媽就是那種嘴上永遠嫌棄你的人,可能……她表達愛意的方式就是不停數落你,小的時候感受很直觀,我就覺得她是真的不喜歡我。”


    孟琦琦現在回憶起來,還是會流露出小女孩的委屈來,惹得呂一帆忍不住上手捏她的臉。


    因此在外人眼裏,各方麵都非常優秀的孟琦琦,總是保持著一點小悲觀和小驚醒,在親密關係中也不是特別主動和有安全感。不過一旦她認定一份感情,就會像小貓一樣袒露出柔軟的肚皮,完全不設防。


    這次出海,孟琦琦的脖梗處曬出一條明顯的分界線,現在的她,看上去更像一隻乖巧機靈的暹羅貓了。


    孟琦琦掙開呂一帆不老實的手,嬌嗔道:“你別擋在這兒礙事了,我強烈建議你找個小時工,每個星期幫你燙衣服,好煩的!”


    她把這兩天攢的髒衣服,一件一件翻過來扔進洗衣機裏,自從兩個人在一起後,呂一帆就不再拿衣服去洗衣店了,孟琦琦總是一邊抱怨他四體不勤,一邊手腳麻利地收拾東西,這一點可能也跟她媽媽很像吧。


    吧台桌上的咖啡機飄出好聞的香氣,呂一帆摸準了孟琦琦的口味,她不喜歡太甜可是喜歡豐富的奶泡,於是隻要有時間,他就親自用鮮奶油打發奶泡。她上嘴唇沾著白色綿密泡沫的樣子,總讓他想入非非。


    忽然孟琦琦放在餐桌上的手機響了,若往常呂一帆不會理的,等孟琦琦看到自然會打回去。可今天卻鬼使神差地過去瞄了一眼,上麵標注的是“母上大人”四個字,然後就鬼使神差地按了綠色的接聽鍵。


    短暫的黑屏後,手機上出現了一張寫滿問號的臉,“哎,我是打錯了嗎,是琦琦的微信啊……”


    呂一帆清了清嗓子,很禮貌地說:“阿姨您好,我是琦琦的男朋友,琦琦在衛生間,要我幫您叫她嗎?”


    顧子衿驚詫了三秒鍾,說了句“等等”,然後屏幕一閃,照出一片白色天花板,又一旋轉,顧子衿戴著一副老花鏡出現了,她笑眯眯地說:“沒事沒事,就是打電話看看她幹嘛,小呂是吧?”


    等孟琦琦洗好內衣內褲,準備晾到廚房旁的工作間時,呂一帆舉著一杯奶泡咖啡向她走來,表情像剛做了壞事,卻強忍著笑。


    “怎麽了?跟誰說話呢,聊得這麽開心?”孟琦琦用審視的目光看著他。


    呂一帆把咖啡遞給她,接過她手裏的濕衣服,搭在晾衣架上,神秘地說:“手裏一個大項目,我先摸摸底,做點兒背景調查。”


    “又有大項目了?調查怎麽樣了?”孟琦琦抿了一口咖啡,絲滑的口感讓她瞬間變得愜意。


    呂一帆憋笑的時候,臥蠶會變成好看的月牙,他上來吃著孟琦琦唇上的奶泡說:“特別好,我特滿意。”


    嚴瑾過年也沒有回家,而是窩在不足五平米的小臥室裏寫文章。她反複修改了五遍後,信心滿滿地發給了孟琦琦。


    從小到大寫東西她就沒怕過,光是征文比賽就得過一大堆獎,她有一點小期待,她更需要一些小肯定。


    然而十多分鍾後,孟琦琦回複她:“文章太長,廢話太多,沒有重點。”如同一盆冷水,兜頭澆到嚴瑾的臉上,雖然畢業後就連遭不順,可是這樣的折辱還是讓她承受不來。


    她含著淚忿忿地回複三個字:“為什麽?”


    很快孟琦琦就打來了電話。


    “嚴瑾,你平時看公眾號文章嗎?你統計過一篇文章的平均閱讀時間是多少嗎?你能一句話概括出文章的主題嗎?你寫的文章你大聲讀出來過嗎?你讀出來你媽媽爸爸能聽懂嗎?你要搞清楚你文章的投放平台是什麽,一句話兩行字,你讓讀者怎麽斷句?你先改吧,改完讓你爸媽看看,如果他們看懂了,你再發給我。”


    放了電話,嚴瑾悶著頭大哭了一場。除了為自己那點可憐的自尊,也為那個無力支撐自己夢想的家庭。


    好好學習對於別的孩子隻是一句不疼不癢的口號,可對嚴瑾而言卻是能夠改變人生的唯一途徑。她的爸爸媽媽哪裏看得懂文章,如果能多認幾個字,爸爸也不會在受了工傷喪失勞動能力後,稀裏糊塗就簽了私了合同,被礦場老板用兩萬塊錢打發走,哥哥也不會高中沒讀完就輟學,至今還在建築工地上風吹日曬。


    高考那年她考了文科狀元,被港大提前錄取,並且免掉了她的全部學費。作為她們那座城市第一位被香港高校錄取的學生,縣裏一家鄉鎮企業主動提供了她大學四年的生活費。她之所以選擇法律,就是想秉持公平、正義,用自己的力量回饋社會。


    然而還沒畢業,她就被社會硬生生地上了一課。麵對繼續深造的高昂費用,那家資助她的企業負責人遺憾地說:“我們也愛莫能助了,之前讚助的生活費,可以報一部分稅,可是你再讀,費用太高了,我們也負擔不起了。”


    在香港讀書的內地學生,家庭條件普遍都很優越,本科階段隻不過是他們申請北美高校的一個跳板。作為大學裏的佼佼者,嚴瑾很輕鬆就獲得了北美高校的offer,卻從沒想過自己會被金錢再次絆住手腳。


    在艱難地申請助學金被拒之後,嚴瑾問她的同班同學,“現在幹什麽工作最賺錢?”


    於是她很順利地進入到香港保險業,緊接著又被更嚴酷的現實打臉,作為一個初出茅廬、家境貧寒的窮學生,即使跑出去發傳單,也依然拉不到半個客戶。


    每天看著周圍的同事爆單爆數,心中的煎熬和逐漸幹癟的錢包讓她每一天都過得痛苦不堪。尤其是看到孟琦琦,平時也不是很忙碌的樣子,但隨便一張單子就可以拿到幾十萬的傭金,就覺得特別受衝擊。


    嚴瑾對她簡直充滿了好奇,偷偷地翻遍她所有社交網絡上的信息,逐漸細化出一個出身優越、品學兼優、相貌出眾的形象來。嚴瑾愈發相信,跟優秀的人在一起,自己也會突飛猛進。


    香港的冬天,劏房的牆壁上凝著一層水,棉被蓋在身上潮乎乎的,似乎要把身上的熱氣全部吸走。腳底下的熱水袋已經冰涼,嚴瑾起身把熱水袋重新灌上,摟在懷裏,直到手指慢慢緩過勁兒來,然後重新打開一個文檔,全神貫注地繼續敲著。


    香港的春節很快結束了,人們又開始忙碌地工作。孟琦琦一大早送走呂一帆,一個人坐地鐵去上班,出站台的時候,老遠就看到嚴瑾斜挎著電腦包,步履匆匆地一路小跑,這才意識到自己早會要遲到了。


    嚴瑾等電梯的時候,感覺有人輕輕拍了她一下,一回頭看到孟琦琦正喘著粗氣說:“你走路好快啊,我從地鐵一直追到這兒。”


    孟琦琦的長發隨意地披散在肩頭,襯出一張巴掌大的小臉兒,她不屬於第一眼就讓人驚歎的美女,可是五官清秀比例協調,越看越有韻味。再加上一套maxmara休閑西裝的加成,整個人看上去既精幹又嫵媚。


    嚴瑾還在為昨天的文章介懷,這會兒就像被老師逮著抽查一樣緊張。她不好意思地笑笑,馬上匯報道:“琦琦姐,我文章已經改好了,早上發您郵箱了。”


    孟琦琦說:“哦,我還沒來得及看呢,吃早飯沒?”


    嚴瑾搖搖頭。


    “正好,一會兒開完會,咱倆邊吃邊聊。”


    一起來吃早茶的還有張律師和barry,孟琦琦說:“我們以茶代酒,預祝今年生意興隆。”


    barry操著一口港普笑著說:“能和美女共事是我的榮幸啦。”他順手把一支信封遞給孟琦琦,裏麵是呂一帆匯款注資的票據。


    張律師戴著一副黑框眼鏡,頭發梳的一絲不苟,禮貌又矜持,聽孟琦琦介紹嚴瑾是他的小師妹時,也隻是客氣地點點頭。


    與其說這是一個團隊,倒不如說張律師和barry是看在呂一帆的麵子上陪孟琦琦玩兒票,即使她一年不開張,他們也不會受多大影響。


    等張律師和barry離開,孟琦琦聳聳肩說:


    “瞧見沒,我也是第一次創業帶團隊,這個草台班子基本形同虛設,理論上我隻有拉到大客戶,他倆才會提供支持,否則也是要按小時收費的。”


    她拍拍嚴瑾的肩膀,笑了笑:“所以你也要調整心態,你不是為我打工,而是跟著我一起創業,不能還是學生思維,等著我布置作業,懂嗎?”


    嚴瑾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她怎麽會想到自己剛踏入社會,就要跟著創業了呢。於是猶豫地說:“那我的文章……”


    孟琦琦把腸粉推到嚴瑾跟前說:“公眾號文章一次把一個問題說明白就行,通常舉例子比搬概念更通俗易懂。例子嘛,每天早會同事們的分享就是活生生的例子。還有一些社會熱點問題,都可以引申。”


    嚴瑾邊吃邊點頭,“我明白了,回去我再改兩版,您看看。”


    “小瑾,現在自媒體這麽發達,可以營銷的渠道非常多,比如論壇、貼吧之類的,這些你應該比我熟。聽說你一直在網上寫文章,很好啊,你已經有一批擁躉了。”


    嚴瑾摸著鼻頭說:“其實就是寫日誌,很私人化的東西,就怕一推銷,馬上就會掉粉兒。”


    孟琦琦說:“分享你的工作心得也可以很私人化啊,你不要把這件事情當任務、當負擔,這樣別人讀起來也不會覺得不自然。”


    臨分別時,孟琦琦對嚴瑾說,也更像是對自己說:“不要著急,你還年輕,慢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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