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修遠在醫院住了兩天就辦了出院,她說反正是等結果,不如回家待著舒服。


    孟琦琦幫她整理東西的時候,隔壁床那個等著做手術的大姐偷偷跟她說,那個摘了子宮的女人一到半夜就開始哭,哭得特別瘮人,今天淩晨自己拔了輸液管跑了出去,幸虧被值夜的護士攔住了,不然不知道要鬧哪出。


    這個大姐還好,自己也隻是長了個子宮肌瘤,化驗結果也是良性的。可齊修遠的心態卻崩了,隻表麵上還強撐著,有時候理性過頭也是一種執拗。


    陪著齊修遠回到她的小公寓裏,孟琦琦給她煮了粥,炒了三道小菜。她默默吃著,眼圈兒突然就紅了。


    “那個摘掉子宮的女人,一直是她媽媽在照顧。而她老公據說這星期隻露過一次麵,我看見了,待了一會兒就走了,就像來視察一台已經報廢的機器。”


    齊修遠那雙總是很超然的大眼睛裏,滿是沉痛,淚水從她的眼角滑下,順著淚溝留到嘴邊,她停下筷子,抽了一張紙巾按在眼睛上,無聲地抽泣。


    孟琦琦嚇壞了,忙跑過去摟緊她,“怎麽了?怎麽為別人的事兒傷心呢?”


    “我……我隻是想到了……我爸爸。”齊修遠的情緒就像決了堤的洪水。這是相識十幾年來她第一次開口提家事,而所有的憂傷如同洪水一般向孟琦琦傾灌。


    齊修遠所有對愛情的認知,完全來自她的媽媽,一個平凡的製衣廠女工,她爸爸是工廠的技師,後來恢複高考又去讀了大專。九十年代初工廠效益不好,她爸爸隻身南下開始創業。整個童年裏隻有她們母女相依為命,她的生活裏可以沒有爸爸,但媽媽卻不能沒有丈夫。


    當媽媽苦苦等待換來一張離婚協議書時,她像隻花瓶一樣從四層高的廠房頂上翻落下來,幸運的是她沒有死,不幸的是她後半生隻能拄著拐棍,深一腳淺一腳走完剩下的路。


    爸爸沉默地看了一眼渾身裹滿繃帶的,支離破碎的媽媽,放下一大把鈔票,一句話也沒有留下。十三歲的齊修遠拿起那一捆錢,跑到窗台邊,看到爸爸的腦袋出現在樓底下,她想把錢丟下去,在他頭上下一把鈔票雨,可是她始終攥著那把錢,任眼淚一顆顆砸在鋪著薄灰的窗欞上。她恨為富不仁,可她更需要這殘忍後的一點點內疚,她可以沒有爸爸,但她不能沒有媽媽。


    “琦琦,我現在做夢還是會夢見我把那把錢扔下去了,飄飄揚揚的。我想看到我爸爸眼底裏的那點愧疚,那可能是他對我們僅剩的一點感情了吧。


    我高考完的那年,我爸爸回來看我,覺得我給他長了臉,請了好多好多朋友,唯獨沒有叫媽媽。我好想當著所有人的麵兒,把酒潑到他臉上,可我還是沒膽兒做,因為我還指著他給我交學費生活費。


    媽的,終於可以不靠他那兩個臭錢了,我又得病了,是不是因為我咒過他?我很怕我會死在我媽媽前頭,還有誰會管她,這個世界對她太不友善了。”


    “遠遠,你胡說些什麽啊,不許說那個字,化驗結果還沒有出來,不要這麽悲觀好不好。”孟琦琦忍不住放聲哭了出來。


    齊修遠摟著孟琦琦的腰,把臉埋在她的懷裏,肩頭止不住地聳動。


    兩天後,孟琦琦陪著齊修遠去取化驗結果,那個年輕大夫看了一眼孟琦琦,問道:“你是她親屬嗎?”


    齊修遠說:“如果我有遺囑一定會交代給她。趙醫生,什麽結果,您直說吧。”


    孟琦琦不由摳緊了自己的指甲,趙醫生拿出化驗單說:“一開始比較擔心子宮的問題,現在化驗結果顯示,沒有發現表皮細胞異常,隻是你這個肌瘤不處理肯定影響受孕,不過具體治療方案咱們稍後再說。你這個乳腺結節的活檢結果不太好,我建議你先去掛個乳腺科的專家號。”


    兩個人拿著化驗單一路小跑,但都緊繃著默默無語。孟琦琦的眼圈紅紅的,齊修遠反而比她放鬆,等叫號的時候她甚至開玩笑說:“你看我這飛機場,切了也看不出來。”


    乳腺科專家是個和藹的中年阿姨,她看著化驗單說:“你那顆小腫瘤在做活檢的時候就取幹淨了,但是呢不代表身體裏沒有變異的壞細胞了,隻是它們還未成規模,所以接下來就需要藥物控製了。主要就是放療、化療、靶向治療這幾種方式,至於選擇哪一種除了要看預後效果,也要看你們的經濟能力了。”


    孟琦琦在一旁憋著聲音哭成淚人了,她覺得自己根本沒有盡到好朋友的責任,當初硬拉著她買好重疾保險,現在也不會有這麽大的經濟壓力了。顯然齊修遠在選擇治療方案時最先考慮的就是能不能報銷。


    接著齊修遠又被安排了一係列檢查,孟琦琦在外麵等待的時候,主動找周圍的病友交流。有個性格開朗的阿姨,雖然戴著假發,仍然很樂觀地說:“我兒子給我買了進口的靶向治療的藥,副作用沒那麽大了,胃口也好了許多。”


    孟琦琦立刻聯係了在香港他們保險公司對標的私人醫生,把齊修遠的診斷報告拍了過去。那位私人醫生說:“美國有種藥效果非常好,在香港買需要預訂,而且也比較貴,如果從美國買能便宜不少。”


    孟琦琦立刻把藥物名稱發給了呂一帆,半個小時後呂一帆打過來視頻說:“這個藥很貴,一個療程下來差不多要三四萬美金,你朋友能不能負擔的起?”


    當然不能,雖然大學老師年薪稅前三十萬聽上去很不錯,可五險一金一扣,加上北京的生活成本,剩下的根本扛不起一場大病。孟琦琦卻很堅定地說:“這錢我來出,你買吧。”


    孟琦琦沒有想到,呂一帆買到藥後就飛到了北京,都沒有提前通知她,直到降落了,才用內地的號打給她說:“寶貝,我落t2了,把你地址發給我,我打車過去。”


    齊修遠看著孟琦琦帶著一個有點疲憊但依就英氣不凡的小夥子走進病房的時候,她有點兒意外。從之前孟琦琦的描述中,她對呂一帆並沒什麽直觀上的好感,一個各方麵都接近完美的男人,太容易把單純的孟琦琦玩弄於股掌間了,她覺得孟琦琦這一次比上一段感情陷得更快更深。


    “遠遠,這是一帆,他正好在美國,我就叫他幫忙帶了點藥。”孟琦琦有點兒不好意思,連忙把呂一帆拎著的紙袋子,放在了病床上的小餐桌上。


    齊修遠客客氣氣地說:“久聞您大名了,這次勞您費心了。”


    一帆卻很隨和,說:“琦琦的事,也是我的事,請別見外。”


    打開紙袋子,裏麵整整齊齊放了二十個白藥盒,上麵的英文名稱,齊修遠再熟悉不過,她最近加入了幾個病友圈,也從主治大夫那裏不斷聽到這種藥,其最大的特點就是貴。她抬著頭微笑著說:“太感謝了,琦琦,回頭我把錢打給你。”


    孟琦琦剛想開口說不用,卻被呂一帆偷偷拉住了,他笑著說:“這個藥正好是我南大一位學長工作的製藥廠出的,我直接找他拿的藥,所以有不少優惠,我讓他打了份收據放在紙袋裏了。”


    齊修遠聞言低頭在紙袋裏翻了一下,果然找到一張疊得很西式的信箋,大概意思就是員工內部價,足足比市麵兒上便宜了六成。


    看到齊修遠將信將疑的表情,呂一帆笑著說:“要不怎麽說美國的生物製藥是暴利行業呢。”


    從醫院出來,孟琦琦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陽光,她像看偶像一樣含情脈脈地盯著呂一帆,說:“我越來越崇拜你了,你怎麽這麽厲害啊!你是不是連美國總統也想認識就能認識啊?”


    呂一帆摟著她說:“這麽點兒時間,哪兒來得及認識美國總統啊?”


    孟琦琦忽然停住了腳步,是啊,這速度有點兒太快了,顯然事情並不像呂一帆說的那麽簡單。


    “所以……”


    “沒有所以,我就是直接找熟悉的私立醫院買的,還是那麽貴。”


    “那收據呢?”孟琦琦瞪著那雙清澈的眼睛。


    “你見過美國收據長啥樣嗎?”呂一帆得意地一笑,然後摟著一臉疑惑的孟琦琦走到路邊攔下一輛出租車,語重心長地跟她說:“你對朋友仗義,她都明白,可是你覺得她願意欠你這份人情嗎?而且她一個大學老師,孑然一身到現在,心氣兒不是一般地高,所以你要幫她,也要講究一些技術技巧。一個療程一萬美金,應該在她的承受範圍之內。”


    孟琦琦這會兒恨不得五體投地了,“怪不得你說你有一顆老靈魂,比我想得周全多了。忽然覺得在你麵前雙商被碾壓,像個傻瓜一樣。”


    呂一帆吻著她的額頭說:“你這是關心則亂,前前後後陪了她這麽久,都累瘦了。”他說著,嘴唇順著額頭一直滑向眼睛,再繾綣地嘬著她的耳垂兒。


    孟琦琦鬱結了十多天的心瞬間就融化了,一股過電般的酥麻感一直蔓延到小腳趾頭。


    呂一帆在香格裏拉訂了房,好像期待一場苦雨,兩個人一進房門就粘在一起分不開了。僅剩的一點理智提醒著孟琦琦,呂一帆這一次又毫不猶豫地為她花了幾十萬,她突然推開他說:“那個買藥的錢,還是算我的,回頭我打給你。”


    呂一帆一把抱起她說:“你整個兒都是我的了,還分什麽你的我的。”說完兩個人就重重地倒在床上。


    “你錯了,你現在是我的。”孟琦琦咬著呂一帆的耳朵說,一翻身把他壓在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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