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瑾不敢看手機,不僅僅是個人信息被掛出來,她所有的社交網絡賬號都被爆掉了。一時間質疑、恐嚇、侮辱,紛至遝來,仿佛想要把她按頭溺死在整個虛擬世界的全部惡意裏。


    她曾經引以為豪的勤奮、努力、上進,她極為看中的名譽和學曆,都被從頭到尾地貶得一文不值。


    其中有人評論說:“別再標榜什麽新獨立女性了,你的狀元頭銜和港本學曆不過是給攀附權貴加的砝碼,裝什麽清高啊!又賣又立的!”


    殺人誅心亦不過如此。嚴瑾從小到大雖然物質條件比較艱苦,卻是村裏飛出去的金鳳凰,聽到的從來隻有讚揚和羨慕,自尊心上哪裏承受過這樣的打擊。


    索性關機吧,眼不見心不煩。剛準備長按關機鍵,一個電話打了進來,來電顯示汪總。


    嚴瑾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起來。


    “小嚴啊,救個急,我現在在會展中心參加一個招商會,來幫我做下翻譯吧,你英語和粵語都很流利。”


    汪老板據說也是海外待過很多年的人,但英文也僅僅停留在問路點菜討價還價的水平,帶他來招商會的是個香港人,普通話的水平也很一般,嚴瑾的及時趕到解了汪老板的燃眉之急。


    這個招商會主要介紹一些海外移民項目,更準確地說是全球範圍的房地產投資,除了熱門的北美和澳洲,還有一些非常小眾的歐洲國家,以及許多天然的避稅島國。


    經嚴瑾這麽一解釋,汪老板豁然開朗,那個香港人其實也是個房地產中介,專做豪宅生意,一開口就是想不想和陳偉霆做鄰居,汪老板哈哈大笑著,回頭問嚴瑾,陳偉霆是幹什麽的。


    從會展中心出來的時候,外麵早已華燈初上。汪老板問嚴瑾吃飯了嗎,不等嚴瑾回答,他便自作主張地決定去街邊的潮州小館隨便吃點。


    菜點得很豐盛,可汪老板卻吃得很快,他一放筷子搞得嚴瑾也不好意思繼續吃了。


    “丫頭你接著吃啊,我就這毛病,餓死鬼投胎,不一口氣吃到飽就難受。你多吃點,看看你瘦的,吃那麽少營養供不上你那麽聰明的大腦。”


    嚴瑾不好意思地笑笑,又端起碗加快速度往嘴裏劃拉。


    汪老板很細心地盛了碗湯放在她跟前,說:“別著急,慢慢吃,其實我還是喜歡這種蒼蠅小館裏,平時那都不叫吃飯,那叫應酬,除了說話就是喝酒,什麽山珍海味進嘴裏都是麻木的。”


    汪老板又要了壺普洱茶,雖然茶湯烏陳發澀,卻很解油膩。望著嚴瑾那張似乎還未褪去胎絨,泛著生澀氣的奶白色的臉,汪老板眼睛微眯著,一副意味深長的樣子。


    “汪老板,我吃好了,如果沒什麽事,我就先回去了。”嚴瑾用紙巾沾了沾嘴,很客氣地說道。


    汪老板卻忽然目光如炬地說:“小嚴啊,你是不是遇上什麽難處了,我看你下午手機一直響,你一直不管。剛才吃飯,你還把手機反扣著,平常你可是秒回啊。”


    嚴瑾很不自然地撩了一下短短的劉海,故作輕鬆地說:“沒事兒,就是被莫名其妙的人騷擾了。”


    “什麽人?你跟我說說,我幫你解決。”汪老板把茶杯重重往桌子上一墩,倒把嚴瑾嚇了一跳。


    嚴瑾搖頭說:“真沒事兒,我自己能應付……”可句尾的聲音卻有些走調了。她忙低下頭,裝作去擦手機上的油漬。


    汪老板語重心長地說:“俗話說出門靠朋友,更何況我們也算半個老鄉呢。你一個小姑娘家,父母親人都不在身邊,不要什麽事兒都自己扛。我怎麽說也算是個長輩,很多在你看來過不去的坎,在我這裏也許隻是舉手之勞呢?”


    嚴瑾沒有忍住,一顆豆大的淚珠砸在手機屏幕上。她默默調整呼吸,再抬起頭眼圈雖紅,卻沒了淚水。


    “真的謝謝您汪總,隻是我也不知道騷擾我的人是誰,您知道網絡就是這麽一個可以說話不負責任的地方,很多人隻是為了宣泄情緒,我,恰好成了一個出口。”


    汪老板無可奈何地笑笑,“loser渾身上下最有力的武器,就是唾沫星子。丫頭啊,你還是太年輕,不過我不會勸你寬心。至於這些網絡噴子,也不是沒辦法處理,咱們可以走著瞧。”


    說著汪老板伸手在嚴瑾的手背上輕輕拍了拍,這是頭一次他對她做出除大力握手外的肢體接觸,嚴瑾心裏猛抽了一下,也許是自己大驚小怪了。


    孟琦琦被呂一帆從床上叫起來的時候,感覺天旋地轉的,身上一陣陣地發冷,而自己已經昏昏沉沉睡了一天。


    “換件漂亮衣服,咱們去趟上海。”呂一帆從衣櫃裏取出他才訂做的西裝,換了一塊兒伯爵手表。“去把你的大藍寶戴上。”


    “要參加什麽活動嗎?”孟琦琦費勁兒地支起身子。


    “很重要,幫你把場子找回來!”呂一帆回頭看了她一下,即使在一起一年多,他的回眸還是會讓她心動不已。


    呂一帆催得緊,孟琦琦草草地洗了個澡,換了一身阿瑪尼的連衣裙,頭發都沒吹幹就急急忙忙出了門。


    等到了上海,卻發現和香港是兩個季節。陰雨綿綿中,陣陣涼風直往人脖子裏鑽。呂一帆摟緊孟琦琦,感覺她的額頭有一點點發燙。


    聚會的地方在思南公館,呂一帆還很搭調地梳了油頭,他的深棕色西服上有閃著金屬般的暗紋,黑曜石的袖扣上鏨刻著一枚古老的家徽。


    孟琦琦暗歎自己簡直太遲鈍了,這不就是m行創始人的族徽嗎?


    她剛入職的時候,公司的網頁和所有印刷品上還有這個標記,後來08年金融危機之後就換成純英文的字母logo了。她忽然明白呂一帆的意圖了,這是個執行力超強的男人。


    借著m行成立百年,曾經出身m行和現在依舊供職m行的大中華區高管,基本都被呂一帆請到了,光孟琦琦認識的,就有原亞太區的總監周鄭越穎,那個曾在澳門有過一麵之緣的老太太,還有steven和他太太,陸向榮和他女兒,nadia和她老公,上海的bill和夫人,以及濃墨重彩又形單影隻的amanda。


    孟琦琦尤為感慨的是,nadia已經做到了北京分行的財務副總監,雖然是到場的人裏資曆最淺的,但也比自己強太多。想當初如果自己咬牙堅持下來,是不是也不會比她做得差?


    可惜人生從來沒有假設,孟琦琦現在的身份是呂一帆的未婚妻,她左手中指上那顆鎏光溢彩的藍色大寶石在水晶吊燈的照射下,仿佛靈動的貓眼,接受著所有女人的矚目和豔羨。孟琦琦的臉像是燒著了一般,整個人輕飄飄的,如墜夢中。


    steven發福了一些,看到孟琦琦很是親切,他對旁邊接任自己做投資總監的男士說:“這是老陸一手培養出來的,非常能幹,對自己要求也很高。她去香港讀書的推薦信還是我寫的呢?現在是香港最出色的理財規劃師!”


    那位男士領著老婆對steven兩口子畢恭畢敬,對孟琦琦說著幸會。陸向榮一手牽著女兒,緩步走過來,很爽朗地笑著:“steven,謠言止於智者,當初我走了之後你可沒做好統戰工作,怎麽搞得我像投敵叛國了一樣,要投敵也是你丫投敵啊,跑到甲方當大爺了。”


    steven大笑著和陸向榮互捶了下肩膀,真仿佛當初共事時的劍拔弩張隻是逢場作戲一樣。


    酒會開始,大家互相攀談了一會兒之後,便各自紮堆兒聊起了天。孟琦琦自然和女眷們坐在一起,nadia舉著酒杯走過來,吐了下舌頭說:“作為現場為數不多的男家屬,我還是讓我老公過去跟他們聊吧,我就適合跟大家嘮嘮家常。每天工作還不夠煩的,一見麵還接著聊項目,誒呀,無聊死了。”


    說完她和在座的一一打了招呼,然後坐到了那個現任投資總監的太太旁邊,說:“你老公和孟琦琦就是前後腳,她剛離職你老公就調進來了。哎呀,琦琦你走了之後,我連個一起吃飯的人都沒有了,總不能和tina她們那群小年輕混在一起吧!”


    nadia話音未落,就聽坐對麵的steven的太太幹咳了兩聲,眼神很快地瞥了一下坐在另一桌兒的bill的老婆,桌上另外幾個女眷臉上馬上掛起曖昧的笑意。


    投資總監的太太不明所以地說:“還說呢,你們公司,除了你,我還就認識個tina,她不是也在香港嗎,今天怎麽沒來呢?”


    看在座的人都默默不語,這位太太也感受到了濃濃的尷尬,隻見nadia側過頭在她耳邊低語了兩句,她眼神先是一陣驚訝,緊接著又顯出一陣厭惡。


    的確就像參加酒會前,呂一帆對孟琦琦說的一樣,“你今天就做一個看客好了,什麽麽都不用說也不用管。”


    指桑罵槐的話還是在這個桌子上慢慢發酵,孟琦琦忽然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要名正言順,她的劣勢就僅僅是差那張紙。結婚證不能保證婚姻的質量,但卻是人品的背書,和陣營的標識。


    今天孟琦琦算是一隻腳踏入了這個陣營,然而讓她唏噓的是,這些表麵矜貴但內心焦灼的婦人們嘴上聲討著,沒準內心也一樣煎熬著。


    這麽想著看bill老婆,頓時覺得她整個人都浸泡在悲慘的氛圍裏,強顏歡笑。


    孟琦琦身體越發冷了,不僅四肢冰涼,皮膚上好似有小蟲在攀爬,讓她渾身難受,她在桌子底下悄悄摩擦著腳踝,卻止不住地越蹭越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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