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自己還有一個親生姐姐存在於這個世界上時,我對此感到毫不意外。這些年我被舅舅以“療養”的名義禁錮在這個不過方寸大小的遠郊庭院中,雖無法與外界過多接觸,到底這些消息還是會不脛而走地傳入我的耳中。


    直到吳媽某一天悄然探訪我時才知道,那個素未謀麵的她原來早已被接回到了白家老宅——瀾庭閣中。


    精致小巧的五官透著一抹眸間化不開的淩厲殺伐,明明同我出生時間相差不過短短數十分鍾,眼前的她卻是帶著曆經歲月翻滾而來的彌久氣息,驟然間便撲麵而來。可從那樣一雙小鹿般霧氣蒙蒙的清澈眼眸中,我卻看到了她對未知領域和陌生人的害怕與恐懼。


    輕輕走到我的身邊,將早已滑落的絨毯為我重新覆上,我隻裝作沉睡中不願蘇醒的樣子悄悄打量著她。看見她眉目如畫的那雙彎眉緊緊地皺著,望著我的姣好麵容,驟然間卻生出了五味陳雜的複雜神情。我不知她是在同情著那場車禍為我帶來的慘烈悲劇,還是在歎息著命運對我們這對姐弟的委實不公。


    我隻知道的是,那是一個灰霧蒙蒙的下午,陽光照不進這個常年封閉著的庭院,也照射不進我早已冰冷麻木的心。


    我見過她的崩潰,亦見過她的歡喜。


    那是她極力爭取讓我重新回到白家的日子,同樣是母親久病去世的日子。自從當年事發後,我和母親便被白家人分別囚禁在了不同的地方。自此一別再次相逢的這一麵,沒想到卻成為了此生看見母親的,最後一麵。


    她在母親麵前哭得不能自已,她將頭輕輕靠在我早已不能站立行走的雙腿上,輕撫著我那雙察覺不到絲毫觸感的腿,眼淚就這樣大顆大顆滾滾而下。我看著她的悲痛欲絕,看著她的憔悴不堪,心中除了歎息,便隻剩下疼痛之下的失落與無助;更多的,便是那份來自內心深處無盡地空洞與絕望。


    除此之外,早已淪為一個廢人一般的我,又能為她、為母親做些什麽呢?


    沒有了雙腿可以行走的白清謁,早已失去了這個家族可以利用的最好價值。如今的我,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般的我,看不見未來,也看不見希望,更看不見恢弘藍圖般的壯麗未來。


    我想要的,隻是一份真正屬於我的自由,而已。


    發生那場意外的時候,是我十五歲的年紀。


    當晚陪同舅父白政言參加晚宴歸來的路上,舅母對我和母親口吐狂言惡語相向,如此方才逼得我同她大吵了起來。


    萬萬令我沒有想到的是,這個因為精神崩潰早已帶來惡性循環的女人,此刻竟是如此瘋狂。她率先解開了安全帶,奮力從副駕駛上躍起身來,想要用力扼住我的肩膀;而後將另一隻手狠狠扣在了我的脖頸上,妄圖將我掐死在後排的座椅上。


    舅父眼見這場鬧劇無法停止,情急之下便想伸手阻攔,卻被早已瘋癲至極的舅媽一掌推開。車子終於不受控製地向著山道邊的懸崖墜去,我在她動手的同時早已解開了安全帶,用盡全力抵擋著她的攻擊。舅父白政言眼看緊急刹車無望,也同我一樣解開了安全帶,迅速打開車門跳了下去。


    一聲轟隆巨響自崖邊傳來,車子徹底掉落進山崖,發動機緊隨其後因泄油起火發生了爆炸。舅母尚未從這樣緊急的生死關頭反應過來,便已隨著這一聲巨響徹底炸成了灰燼。後來在警方調查的消息中得知,車上的行車記錄和黑匣子,早已同樣轟成了齏粉。這樣一件荒唐至極的鬧劇,自此便已這樣可笑至極的方式匆匆結尾,隻留下外人所不知道的內幕和秘密。


    白家到底是上川地區的重要商業代表,家族出了這樣的醜聞,那些聞訊而來的外媒,自然不會輕易放過。警方查到家中時,舅父拿出舅母多年來的精神診斷報告做出了最合理的解釋;警察諒在我尚未成年且身受重傷的情況下,針對白家的情況簡單做了處理。我被關押進當地警局長達數月之久,每日不間斷被質詢著事件發生的根本原因。


    可我明白,那些事情的原委,我都不能全盤托出。舅父在探監時已有交代,如今我的一言一行都被外媒釘在了眼裏,任何一句不假思索的言談,都會讓白家百年基業就此毀於一旦。可事情到底傳了出來,白氏藥業股票跌破曆史新低,管理人員們開始陸續尋找各種各樣的理由離開公司,想要憑此另尋出路。


    我被舅父以車禍病重的緣由申請了保外就醫,從此便被白家囚禁在了這個遠離瀾庭閣的別院中。這一禁便是長達十年的時間,白氏卻也因此不斷縮減產值,再也回不到過去那個輝煌鼎盛的盛名時代。


    我從未恨過舅父,更不曾在被囚禁後,怨憎他對我的所作所為。從小到大,他對我雖然嚴苛有加嚴厲對待;但我知道,他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恢複白家昔日的榮光,都是為了能夠盡快營救出我的母親白素寧。


    我心中一直都再清楚不過的知道,僅憑他一人之力,是根本無法做到的。白家對母親當年的事情嚴禁開口再提,母親這些年來也遭到了太多無法想象的病痛與折磨。如若不是舅父在暗中悉心相助的話,恐怕她早已撐不過這數十年的漫長光陰。


    百年基業一旦腐蝕爛透,自內而外便都回天無力。除了我們將這些產業拋售與融合進更厲害的團隊運營,以此來保存它僅剩最後一絲的血脈外。


    其他的,都隻能是遙遙無期的觀望,以及那份心靈深處的痛惜。


    清茗回來後對白家那些無所作為的頑固分子,徹底進行了整頓。她不顧白家諸位董事會成員的抗議,堅決執行大額拋售白氏藥業股份產值等操作;終於將白氏僅剩的核心團隊,成功並入了由洛嶸控股集團旗下市場部總監柳戈帶領的團隊中,並順利拉回了白氏藥業瀕臨破產的慘敗局麵。


    那一刻,我才終於看清了這位長姐的深謀遠慮;也是從那一刻起,我才終於明白了,她對白家的良苦用心。


    舅父走了,長姐亦是選擇退出了白家的舞台。臨走之前,她將白氏藥業在洛嶸控股僅剩的股份占比與董事會的席位,全權轉交到了我的手裏。


    我明白她最終仍會選擇回到帝宸,回到那個她心中信仰的所在之地。我雖不曾見過那個讓她堅定的女子,但我知道的是,那是她心裏最向往和珍視的一道光。


    那個叫做“阿九”的女子將永遠照耀著她,帶領她走向那個不可戰勝的,靈魂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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