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魔深淵,“皇城”地基。


    數日以來,整個深淵都沉浸在一種詭異的寂靜裏。所有惡魔都似乎沒有反應過來,或者沒有接受現實。上至龍翼魔下至烈焰小鬼,都來不及思考那個從遠方傳過來的消息意味著什麽。


    “皇帝”敗了,在與惡魔大君因菲尼特的決戰中戰敗了。


    縱橫深淵三百年,睥睨萬物統合四野的那位最強統治者居然也有失敗的一天。惡魔們在經受了三百年的三觀衝刷後,都普遍認為西澤爾大帝是無敵的代名詞了。而今一朝反轉,反而讓人覺得不真實。


    而這裏,西澤爾所指定的皇城,距離那前線戰場太遙遠了,消息傳遞到這裏時,已經經過了多次扭曲和改版。


    有說皇帝實際上沒死,被他的部下莫羅斯救回,正在某個角落養傷以圖東山再起的。有說是和因菲尼特同歸於盡,雙方殘部都是群龍無首的。有說莫羅斯已經取代了原本的主子自己稱帝,馬上要兵逼皇城讓另一位元老安德蘿莎歸降的。還有說西澤爾和因菲尼特相逢一笑泯恩仇過上了幸福生活的……


    傳最後這個版本的家夥昨天讓安德蘿莎拖出去打死了。


    這些謠言裏總是有些真實成分的,比如莫羅斯確實回到了皇城,確實在和安德蘿莎商量事情。


    這裏是還未建成的皇宮地下,一間隻有數人知道的密室,獨屬於安德蘿莎的“工房”。


    莫羅斯接過安德蘿莎遞過來的岩漿,一飲而盡,終於緩過口氣來。


    “說說吧,你們兩倍多的兵力,而且裝備精良兵強馬壯,到底是怎麽輸給因菲尼特的?”安德蘿莎坐到了莫羅斯的對麵,目光透過紅寶石的眼鏡直直地盯著這位“老炎魔”。


    “原因很多,其中最主要的……我懷疑,是有內鬼。”


    “不是我。”


    “我知道不是你,你是我們之中最忠誠的一個。”


    “我不效忠於西澤爾,我和他隻是——”


    “合作。”


    “……是誰?”


    “凱撒斯。”


    “懷疑,還是確定?”


    “懷疑,但吾主失蹤後,他立刻叛變到了對麵去。無論如何,他都要死。”


    “嗯。”


    工房中一時之間沉默下來,安德蘿莎的視線也從莫羅斯身上移開了。盡管她沒什麽表示,但多年的共事讓莫羅斯知道,她是怕被人看出來眼中的情緒波動。莫羅斯還知道,是什麽讓她感到激動。


    他剛剛親口說了“失蹤”,而不是死亡。


    過了一會,安德蘿莎似乎平靜了下來,繼續問道:“凱撒斯現在在哪?因菲尼特呢?”


    “因菲尼特被吾主帶走了,離開了深淵。要麽死了,要麽重傷。”


    “我需要切實的答案。”


    “我也不知……好吧,難逃一死。”


    “凱撒斯?”


    “因菲尼特的殘部沒有死光,他的二把手試圖接管,凱撒斯必然也參與了進去。峽穀對麵局勢動蕩,消息雜亂,這麽幾天裏,我也得不到確切的情報。”


    莫羅斯的情報顯然並不能讓安德蘿莎放心,她也曾認為西澤爾是無敵的,是深淵注定的皇帝。這位皇帝的離去對她的打擊遠遠大於她所表現出來的,這幾天,她雖然仍生活得按部就班,把皇城事務處理得井井有條,但內心總是縈繞著一股煩躁與幻影。


    這位女性亡靈之主去給自己倒了杯鮮血,那鹹澀的口感終於讓她找回了點真實感。


    “洛肯和薩沙呢?”


    西澤爾稱帝之前,就有五位高階惡魔追隨著他。除了安德蘿莎、莫羅斯和凱撒斯,這是剩下的兩位。


    “洛肯當時在前線,或者說,他和吾主當時是並肩作戰。他……親眼目睹了‘大哥’的離去。”


    莫羅斯說到這裏,安德蘿莎已經明白了。洛肯是最強大的熔岩領主,單論武力西澤爾都未必打得過他。但這孩子唯一的問題是,智力有點缺陷。他的心智相當於人類五六歲的水平,一直把安德蘿莎、莫羅斯他們當作“哥哥姐姐”。而西澤爾,是他最信任的“大哥”,是他最重要的親人。


    安德蘿莎壓下了自己的擔憂,說道:“那孩子很固執,但也很強大,整個深淵沒人能欺負他。等我們找回西澤爾,再去安撫他。”


    莫羅斯點點頭,他也是這麽想的:“然後,薩沙。你知道,這一戰之後,吾主算是失敗了。那麽,他和薩沙的契約也就到此為止了。”


    “愚蠢,西澤爾是她的族群唯一的希望。深淵不會再有任何一個皇帝會給予魅魔尊嚴和地位。”


    “這是她的選擇,她隻是輸怕了。”


    “……仍是愚蠢。”


    莫羅斯沒有再替薩沙辯解,他看見安德蘿莎握著白骨杯子的手輕微地顫抖著。


    這次沉默降臨得更久。莫羅斯和安德蘿莎所坐的這組沙發一共有六個位置,從很久以前就是這樣的六個位置。西澤爾坐在最上首,他和安德蘿莎坐的最靠近西澤爾。凱撒斯沉默寡言,薩沙總是打趣西澤爾非要保留一個空椅子。西澤爾在這件事上很固執,即使洛肯根本坐不進正常大小的沙發,即使他很不要臉地給洛肯做了套“鞍具”,那鞍具上麵也有一套六個位置的沙發。


    現在這套沙發上隻剩下兩個人了。


    “隻剩我們兩個了。”莫羅斯把心中所想說了出來。


    安德蘿莎瞄了他一眼:“你想做什麽?”


    “去找他。”


    “你來找我要線索?”


    “他帶著你的實驗品,危急時刻,他必然會用那個傳送。”


    “地上,人類的世界。”


    “那比深淵還廣大。”


    “所以你要仔細找。”


    莫羅斯捕捉到了安德蘿莎的潛台詞:“你不打算找他?”


    安德蘿莎揮揮手,兩人麵前的桌子上忽然浮現出了一個幻影,一個虛幻的沙盤。沙盤所顯示的,是整個深淵。


    “他的,我們的理想在這裏。尚未完成……遠未完成。”


    “你效忠於他,自然應該追隨著他。而我隻是他的合作者,我應該追隨我們的理想。”


    莫羅斯微微一笑,他忽然有點分不清這個亡靈到底是死了還是活著。


    “洛肯在峽穀附近的囈語深淵徘徊,他應該願意相信你這個‘姐姐’,需要武力的時候就去找他。”


    “好。”


    “薩沙應該也去了地上,如果遇到,我會聯絡你的。”


    “……好。”


    “你現在很虛弱,做事不要魯莽。”


    安德蘿莎猛地抬頭:“你看出來了?”


    莫羅斯一攤手:“你要是狀態良好,早在一周前就會到前線去找我算賬了。我不問你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但一定要小心。執著,但不要拚命。活著才有資格談理想。”


    “……謝謝。”


    莫羅斯起身,手撫左肩,沉聲道:“以皇帝之名,黎明必至。”


    安德蘿莎也行了同樣的禮節:“以皇帝之名,黎明必至。”


    短暫的重逢到此為止,莫羅斯化作流火,離開了安德蘿莎的工房。


    望著遠去的友人,安德蘿莎直到確定他真的離開,才收回了目光。她再次揮了揮手,前方矮桌上的幻影沙盤再次變動,這回顯示的竟是小半個人類世界。


    無垠的大地,窮盡想象的極限也無法窺其全貌的廣闊。僅僅是將其小小的一部分納入法術的範圍,就抽幹了安德蘿莎的力量。


    幻影沙盤上,無數紅色的圓形光環均勻地分布在大地之上,就像一場豪雨,下在整個世界留下的痕跡。那是神話時代以後幾乎絕跡的超大範圍禁咒,撬動深淵深層的力量才勉強成功了的超環法術。


    那每一個紅色圓環的核心都是一塊來自深淵的物質,每塊物質上都帶有安德蘿莎的印記。它們是信物也是道標,可以讓持有者鏈接上安德蘿莎。


    安德蘿莎確實沒想過要去把西澤爾找回來,但她在得知西澤爾失蹤後的第一時間就不管不顧地發動了這個不成熟的禁咒。這個禁咒讓她虛弱到今天,而且沒有得到任何反饋。


    現在想想,真像是小孩子衝動的決定,缺乏思考,毫無意義。


    可安德蘿莎還是愣愣地盯著沙盤,仿佛想要透過那些虛幻的光環,望向某個家夥。


    *******


    聖域之內,岩縫之下,位麵門前。


    蓋烏斯發現自己猜錯了,而且錯得很低級。他忽略了泄漏火元素的位麵之門其實有兩種,一種確實是通向火元素位麵的,而另一種通往……惡魔深淵。


    這是個深淵之門。


    蓋烏斯心想還好他一開始就打算把這個門關上。要是他當初想著火元素泄漏危害不大就放著不管的話,這門裏天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出來一隻惡魔。而惡魔裏像他這樣善良守序的而是鳳毛麟角。


    蓋烏斯伸出手去。


    他雖然用不了法術,但他本身非常強大。如果他要跨越這個深淵之門的話,門就會因為承受不了這麽“大”的貨物而崩潰。


    而他的手還沒碰到門,一隻燃燒著火焰的蹄子就從門裏伸了出來。


    結結實實地踹在了他胸口。


    “?!”


    他連慘叫都沒發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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