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壽的人類與那些不滅的生物的視角總是不同的。越是短壽,越擅長遺忘。區區百年就足夠人類更替三代甚至四代,這個跨度足夠這個種族遺忘曾經的美好和罪惡。“蕾雅”看來,叛逆弑殺的痛楚仿佛就在前一秒,而凡人連文明都已經斷代了幾次。


    奇妙的是,他們還在前進著。


    他們用文字或圖畫把少得可憐的信息傳遞到後代手中,他們的後代也拿著殘缺不全的信息嚐試還原似是而非的真相。就像萱花,這種花曾經見證了蕾雅為剛剛誕生的凱尼亞人賜福,在那太古的時代,這種花隻有純白一種顏色。


    直到凱爾頓人更名弑神,神的哭聲傳遍世界,世上的萱花才染上了別的顏色。


    黃的紅的,乃至紫黑色,都是這位母親的痛苦和絕望。


    可到了今天呢?


    這些自稱為澤尼爾人的族群,居然把萱花當作了希望之花,甚至把智慧之子這個名號當作榮譽。


    不可理喻,罪該萬死。


    翹崖上空的黑雲已經聚集到難以想象的規模,恐怕就算是蓋烏斯在,看一眼也會覺得頭皮發麻。那雲的體積早已超過了翹崖,小半個阿什蘭曠野都被籠罩在內。而如果用龍瞳或者法師的元素視覺去看的話,會發現那雲其實都是法術。


    元素被法術塑造成各種物質各種現象,其存在形式和普通的物質並沒有本質上的不同。但既然是法術,那必然存在其目的。就像一塊鐵錠和一把利劍,它們本質上都是一塊鐵,但鐵錠隻是放在那裏的東西,利劍卻是用來殺人的。


    濃雲,火光,雷霆,它們統統都是為了毀滅而來。


    十分鍾,雲峰從出現到準備完成隻用了這麽長時間。從元素量來看,這雲峰中的能量約等於一個十環禁咒。十環,說起來是禁咒中最低的一環,但禁咒就是禁咒。


    它如果順利砸下來,凱尼亞地區的地形都會就此改變,翹崖或需要更名為某某巨坑了。


    圖不知道法師們是怎麽對應禁咒的環數的,他隻知道自己的危險直覺在瘋狂報警,巨大的緊張和恐懼灌注到了他的每一寸肌肉每一滴血液之中。這壓力比麵對全麵展開龍威的蓋烏斯還恐怖,如果說後者讓他感覺自己象暴風雨中的一葉小舟的話,那前者就是被扔進熔岩池中的一隻螞蟻,連掙紮都顯得不起眼。


    但螞蟻不會後退,他的身後就是翹崖。


    天空中的雲峰與大地上聳立的孤峰是相對的,它們都擁有漆黑偉岸的身姿,都將肢體探向對方。仿佛天地交合的縮影,仿佛在述說著這個世界原本的姿態。


    唯一不和諧的是兩座黑暗峰巒之間的一點閃光。


    圖坐在烈焰馬上,執劍凝神。


    天地都是無生命的死物,遵循既定的規則默默變遷。但偏偏就是這死板的世界上,會誕生“生命”這樣不可測的古怪之物。若有了生命,那亙古的黑暗中,也會有閃光。


    天地相對,人居其間,一切的奇跡由此誕生。


    圖一劍揮出,劍氣斬破長空。


    *******


    精神海中,“蕾雅”皺起了眉頭。


    她也注意到了尤裏西塔一直盯著的那個窗口,以及龐大雲峰下的那一點小小的火光。這一幅畫麵和其它的都不同,她在其它窗口裏看到了一切她想看的東西:哀嚎哭泣的人群、恐懼失神的表情、徒勞無用的奔逃……


    可這個叫做圖的人類身上,居然隻有半步不退的決意。


    若這決意能化作實體,恐怕會是天地間最堅不可摧的東西。


    為什麽?


    她的不解沒有得到答案,回應她的隻有尤裏西塔鋪天蓋地的法術風暴。笑話,放在現實世界,她可是僅次於禁咒法師的人類頂級力量,如果把現在的她放到幾個月前,她一個人就能正麵對抗天災。


    隕星之火、凝魂暴風雪、雷神之矛、死星閃耀……八環以上的法術不要錢一樣扔過來。這裏是精神海,能量等同於是無限的。尤裏西塔又是創世法術的發現者,有著比世上人和人都透徹的對元素的理解。在她手中,幾十上百種瞬發高環法術組合在一起,有著比禁咒更加恐怖的破壞力。


    這個女孩眼裏,有著和圖相似的決議。


    “蕾雅”居然覺得有些難以和這樣的眼睛對視。


    為什麽你們這些罪人能毫不猶豫地反抗?


    “夠了!”


    雖然傷不到她,但“蕾雅”依然覺得不勝其擾。她切斷了尤裏西塔在精神海中調用元素的權柄,一瞬間,整個空間中的能量都被抽空了。


    原本渾身閃耀著元素光輝,漂浮在空中宛如神明的女孩,突然被打回了最脆弱的凡人姿態。


    她掉在地上,靈魂因為突然進入“真空”環境而一陣陣劇痛。一般來說,沒有人類能承受這種劇痛,輕則失去意識,重則靈魂受損。


    尤裏西塔卻愣是挺住了。


    她掙紮著抬起手。


    創世法術。


    魔能流!


    顏色駁雜醜陋但強大可怖的無序元素流猛地掙脫了權柄的束縛,像一條長蛇般咬向“蕾雅”。“蕾雅”嚇了一跳,千鈞一發之際閃身避開,連忙剝奪了尤裏西塔在精神海中一切“行動”的權柄。


    “你……你怎麽……”


    千萬年來,這位“神”第一次感到恐懼。


    那個顯示著翹崖的窗口中,圖的雙眼仿佛穿透時空盯著她,讓她覺得芒刺在背。


    *******


    以平原諸國為代表的東方人喜歡把神秘山脈以西的大片丘陵地帶都籠統地稱作凱尼亞地區,而放到十國聯盟,那裏的人更喜歡把盤踞奎爾大地中部的這片山地稱作“陸脊山脈”。雖然從高度上說,極北群山更適合被當做世界之脊,但在黑石之火教團失落在漆黑高原上之後,主流文明圈與背地那些“蠻族”的交流實在少得可憐。


    都被排斥在“主流”之外了,當然不會給你們勻一個世界之最的名額出來。


    扯遠了。


    在這個被後世稱為“冠冕重鑄之年”的年份裏,凱尼亞地區或者說陸脊山脈,正是因為這一次範圍廣大到難以想象的禁咒洗禮而走進人們的視野。


    數萬澤尼爾人在同一天內死在自己的村落中,因為這一種族的特殊性,有些無一活口的村落甚至是在數月後才被發現。除了觸目驚心的建築殘骸和漫山遍野的屍體,屍體腐爛引發的瘟疫更是隨著野獸遷徙蔓延到了十國聯盟東部。哪怕瘟疫被各個教會的神職人員平息,其後數年中,這萬人坑中積蓄的龐大怨念也引發了十餘次亡靈天災。


    這塊從人類文明有曆史記載以來就屬於蠻荒之地的群山,似乎一天之間就成了整個大陸矚目的險惡之地。


    從那片山地中彌漫出來的,屬於一個種族的絕望,讓整個文明世界驚駭難言。


    窮山惡水變成了生者禁地。


    偶有膽大的冒險者或運氣欠佳的商旅從凱尼亞地區走出來,向人們講述他們的見聞。而哪怕他們在酒精的作用下數倍地誇大著自己的經曆,語言所描繪出來的,也不及凱尼亞地區真正慘狀的萬一。


    他們看見野獸和魔獸叼著半腐爛的人類殘肢從林間跑過,那些生物的眼中布滿血絲,已經因為吞食屍體而中了腐屍毒;也有在從禁咒中活下來的澤尼爾人,身體被禁咒能量刺激變異成了無神智的扭曲怪物,對路過的所有生靈噴吐著膿液;還有不計其數身體殘缺的澤尼爾人,拖著奄奄一息或已經變成屍體的家人漫無目的地遊蕩在山間。


    地獄?


    不,就連惡魔的君王看到這一幕,也覺得膽戰心驚。


    如果說在這片絕望籠罩的土地之上還有什麽美好的東西的話,那就是天災降臨的那一刻,仍有英雄般的人手持利劍舍身向前。


    圖的第一劍如同揮入了水中,激起一小股漣漪後就消失無蹤。但緊接著他又揮出了第二劍、第三劍……暴雨般的劍氣逆風向上,連綿不斷地轟入雲峰之中。


    或許是被這個不自量力地人類惹惱了,一道雷霆脫離雲峰的懷抱,劈向這個少年。圖把超凡之力附在劍上,橫劍一擋。雷霆之力沒有起效,但巨大的衝擊力仍然實打實地掠過一人一馬,將他們從天空擊落。


    時隔月餘,圖回到了村子,從天而降,摔得頭暈目眩。


    盡管摔得幾乎散架,但他手中的巨劍仍然閃耀著凜凜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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