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過了好幾塊大石,又差一點撞上一家紙紮鋪,過了一座拱橋,嚇的挑東西的貨郎扔了扁擔,嚇的賣糖葫蘆的小販抱著糖葫蘆瘋跑,嚇的賣豆花的人扔掉了勺子,嚇的給青菜灑水的婦人扔了青菜縮到牆根兒。


    天橋邊說書的先生摟著二胡,隻覺得嘴邊一陣強風,吹的胡須直顫,天橋上穿著七彩寶衣跳舞的外族女子衝著馬車吹起了哨子。


    眾人的動靜似乎給了馬力量,或者這匹馬被關久了需要撒歡,一口氣就跑出青城跑過草地,往著永安河去了。


    尋著這些人驚恐的目光,藍褪騎著馬一路追行,隻覺得馬蹄越來越快,快的像暴雨打在房簷上,一陣接著一陣。


    一直追到永安河邊,眼看就要追上,那馬掉進了河裏。


    跳進河裏的馬車終於慢下來,起起伏伏,像在大海裏失去方向的帆船。


    相遂寧在馬車裏站不住,也坐不下,想跳進河裏,可腳上使不了力,隻覺得一個方方正正的木匣子封閉了她,使她插翅難逃。


    古代女子不貞,族人便將她灌豬籠,手腳綁了關進籠子裏扔到水中慢慢淹死。


    相遂寧覺得,她也快淹死了。


    她不會遊泳,一瞬間的功夫,已經喝了好幾口水。


    她隨著馬車漸漸下沉,越沉越深,眼前一片白茫茫的,這白,是秋天早晨的霧,是冬季木盆裏結的冰,越來越混沌了。


    一雙手掀開車簾伸進來,這是一雙大手,緊緊的揪住相遂寧的衣裳,像一把鉗子死死的鉗住她,一刹那的功夫,就把她從馬車裏揪了出來,相遂寧半眯著眼睛,嘴裏“咕嚕咕嚕”的冒水,像水壺燒開了。


    就覺得像有一個黑衣人抱她在懷中,這是人嗎?還是一條黑魚,為什麽身上濕漉漉的,滑溜溜的呢。


    一句話也沒說,藍褪一手摟著相遂寧,一腳蹬著馬車頂部的油氈布,一個借力,往上一竄,冒出水麵,然後一隻胳膊夾著相遂寧往河邊遊去。


    永安河畢竟是護城河,這時候化了冰,正是漲水的時候,遊到岸邊,藍褪的衣裳已經濕透,力氣也已經用了一半兒了,嘴裏喘著粗氣,用力的將相遂寧拉到草地上才鬆開。


    豁然開朗,總算透過氣來,雨水滴在相遂寧濕潤的頭發上,她滿頭滿身的水,想說話,嘴裏又吐出水來,喉嚨裏像含著一隻蛤蟆,撓的她嗓子眼兒疼,火辣辣的疼。


    不能死。


    她微微側身,看著那個黑影牽著馬往這裏來,拚著命喘氣:“公子……救我……”嗓子太疼,她眯上了眼睛,眯上眼睛好多了,覺得身下的草地都漂浮起來。


    藍褪沒有說話,抱起相遂寧放在馬背上,說是抱,更像是扛,像扛一個米袋子似的。


    相遂寧晃晃悠悠,坐也坐不穩。


    藍褪坐在她身後,隻得讓她靠在自己胸口,雙腿一夾,嘴裏喊了一聲,那馬就沿著來時的路奔回去。


    二月,乍暖還寒,何況濕了身。


    一路上風吹雨打,像一把把利箭穿透了身體。


    相遂寧倚在藍褪胸口,她濕漉漉的頭發像一條條小蛇爬進了藍褪的錦衣裏,藍褪覺得濕膩膩的,低頭看她,她像個孩子般,就這樣貼著他。


    顧不得男女有別,顧不得青城人的目光,就這樣一路狂奔,一直到長信侯府。


    府門外已經聚集了十幾輛馬車,或許是因為驚馬的事,所有人都在外頭候著。


    難得有這樣的熱鬧看,眾人的心也還吊著。


    長信侯去了宮裏,這會兒還沒回來,公主聽到了動靜,親自在門口迎接,見一匹馬穿風過雨而來,看見那黑色錦衣,黑色頭盔,她幾乎落下淚來:“我的孩兒,我的孩兒回來了。”


    藍褪騎馬一直到公主麵前,一緊韁繩,那馬便穩穩的停住,早有下人小跑著上前來牽馬了。


    馬背上的相遂寧半夢半醒,或許是嚇的,或許是凍的,整個人神遊天外,隻覺得藍褪胸口是熱的。


    公主甚是詫異。


    馬背上的女子頭發淩亂,珠釵全無,脂粉似乎也衝涮的幹淨,臉色煞白,沒有一點兒血色,緋紅衣裙過了水,緊緊的貼著她的身子,十三四歲的姑娘,如荷葉出水,雖不是玲瓏有致,倒也有幾分身段,隻是氣色很差,萎靡的縮著,渾身打顫兒。


    看臉,麵生,這是哪家的姑娘並不重要,她的死活也無人關心,隻是藍褪冒著生命危險去救她,這一行為,差點兒讓公主的心跳到地上。


    藍褪是她唯一的兒子,是這長信侯府以後的繼承人,她的依靠和依仗,說是在禁衛軍裏當差,幹的也是露臉得閑的活,加上當差時好幾個人一組,又是在這皇城腳下,並無什麽危險的地方。


    如今這女子,竟讓藍褪犯險。


    剛才落水救急,藍腿伸手去抓相遂寧,因相遂寧重,他的手從車架上滑過,如今看來,血已濕了錦衣,濃重的血水順著他的手腕一直往下滴。


    公主哪見過藍褪受傷,心疼的捂著胸口說不出話來。


    藍褪也沒有多說什麽,隻是將相遂寧從馬背上揪下來,雙手抱著就往房裏去。


    二人衣衫皆濕,如今就這樣抱在一起。


    那種熟悉的溫暖又回來了,是藍褪的胸口,相遂寧想掙紮,卻被他抱的更緊。她隻有貼著他,貼著他堅實的前胸,她太冷了,冷的牙齒打顫。


    他的胳膊受了傷,抱她一用力,血水又流下來,合著雨水,在府院的長道上畫了一條血線。


    眾人皆驚。


    有膽小的貴女瞧著那殷紅的血,眼睛一翻已然暈了過去。


    另有人大著膽子猜測:“我瞧著那姑娘喘息甚微,不會死了吧?”


    “不會吧?如果死了小藍大人不會救回來吧?”


    “可惜了小藍大人,遭了這麽大的罪,你瞧,他自己都傷著了。”


    “是啊,公主這回可心疼死了。”


    “我是不是要死了。”這些人的話像螞蟻叮咬著相遂寧的耳朵,那些個死呀活的字眼隔著雨都那麽清晰。


    藍褪懷裏抱著她,大步往廂房去,並未低頭看他,隻是堅定的道:“你不會死,死不了。”


    “真的嗎?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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