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說?”


    “不敢隱瞞官爺,之前那位兌兩千兩銀子的公子,他們還有幾百兩銀子在我們錢莊呢。”


    “不是說兌了兩千兩嗎?”


    “當時是兩張銀票,合計兩千兩,不過他那些隨從兌了銀子後,又嫌銀子太多了,一時拿著不順手,於是便丟了八百兩在我們櫃上,隻說用完了來取。”


    頭一回聽說丟銀子的。


    八百兩銀子,可不是小數目。


    且那幫人跟日恒昌平素並未交往,膽敢把八百兩銀子丟在此處,可不是一般的魄力。


    “他們不怕這銀子沒了?怎麽就敢放在你們錢莊?”衙役百思不得其解,他們每月不到五兩銀子的俸祿,這八百兩銀子於他們而言,衝擊太大了。


    掌櫃的分析道:“敢隨便把銀子放在我們錢莊裏,一定是看中了我們錢莊的聲譽。我們日恒昌自打祖上起,也有好幾十年的曆史,我們一向恪盡職守,童叟無欺……”


    衙役們翻白眼。


    掌櫃的又道:“這麽隨便把銀子丟在我們錢莊,隻有兩種可能。一是他們十分有錢,八百兩於他們而言,隻是九牛一毛。二是他們有極大的權勢,我們這錢莊橫豎是惹不起他們的,更不敢貪他們的銀子。”


    “他們可有說什麽時候回來取銀子?”


    掌櫃的搖搖頭:“隻說用完了來取,先前還拿走了一千二百兩呢,估計得用個幾年吧。等一千二百兩用完了,就會回來拿了。”


    他們如果隔上幾年再回來取那八百兩。衙役難不成要等上好幾年?


    春花樓的老鴇報了官,說是有人趁機搶走了她的兩千兩銀票,如今不知所蹤了。


    青城是宣國都城,這裏不但有九門提督,還有十二個時辰不間斷的禁衛軍,府衙大人的眼睛天天還睜的溜圓呢,城外四十裏處,還駐紮著一支軍隊,專門護衛這青城。


    莫說是兩千兩,就是二百兩銀子的案子,府衙大人都好幾年沒接過了。


    有人敢搶兩千兩,而且是在府衙大人治下,就發生在青城,青天白日的,這不是打了府衙大人的臉嗎?


    那些官員平素又不老實,雖皇帝三令五申,不讓喝花酒,不讓睡妓子,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多少老狐狸偷偷摸摸的往春花樓裏鑽呢,這春花樓老鴇的嘴又極不結實,她銀票被搶的事怕是已經傳的沸沸揚揚,那些老狐狸心裏都等著看戲呢。如果他這府衙大人沒把這案子結了,豈不是要讓同僚看不起?


    查。


    於是派了衙役一條街一條街的走訪,先是照著老鴇回憶的,賊人的背影找,可老鴇也沒看清,甚至連衣裳都說不清,找來找去,毫無頭緒。


    又從銀票上下手,果然查到日恒昌這裏有了收獲,可惜的是,雖然賊人還可能回來,但什麽時候回來卻是未知數。


    愁人啊。


    衙役小聲跟日恒昌的掌櫃交代著:“你好生在錢莊裏守著,一旦有了那人的消息,一定想辦法把他們控製住,控製住以後,派個人來衙門裏報一聲,我們很快就會到的。”


    茶樓雅間的門“吱”一聲開了。


    “就中間這屋子,甚好。”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是郭鐋,郭鐋一腳踢開了雅間的門:“我就看中這間了,就要坐在這裏喝茶,去,把紅茶端上來一壺,再給我弄點精致的點心,銀子少不了你們的。”


    “可是這位公子,雅間有人了。”小二麵帶難色跟在後頭,想阻攔,他哪裏攔的了郭鐋。


    郭鐋跟相嫣在天橋匯合之後,吃了些小食,又看了會兒歌舞,還有一些雜技,噴火,加上天熱,就燥的很。


    這裏的茶很好,坐著馬車,從天橋過來也就一盞茶的功夫。


    郭鐋顯然看到了相遂寧。


    他衝進屋裏來,是失禮的。


    明珠趕緊伸胳膊攔在相遂寧前頭,試圖擋著相遂寧的臉,不給郭鐋看。


    郭鐋嘿嘿一笑:“有什麽可擋的,我又不是沒見過。”


    相遂寧不理他,隻是望向門口。


    門口影影綽綽立著一位美人,雖背對著雅間,可那姿態騙不了人,那金簪子,還是相遂寧的。


    是相嫣。


    她果然跟郭鐋在一起。


    郭鐋踹開門的瞬間,相嫣已經看到了相遂寧,她不好進來,隻在外頭等著。


    郭鐋提起茶壺,對著壺嘴“咕嚕嚕”喝了幾口:“真是哪都能遇見你啊,怎麽,你在跟蹤我們嗎?”


    相遂寧還是沒理他,隻是扭頭看窗外的風景。


    遠處的舞獅估計是散了,人流朝這邊湧過來,像潮水似的,黑乎乎的,舞獅的鼓點停了,外頭安靜多了。


    “相二姑娘銀子銀子不少啊,這裏的茉莉花半兩銀子一壺吧?”郭鐋從袖裏摸出一錠十兩的銀子在相遂寧麵前晃了晃。


    相遂寧假裝什麽都不知道。


    郭鐋收起那十兩銀子小聲道:“這次不湊巧,不如改天一起喝茶啊。”


    “我已經喝過了。”相遂寧淡淡的望著窗外。


    衙役還沒走,跟掌櫃的不知又叮囑些什麽,說的掌櫃直拱手。


    郭鐋把頭探出窗外,他的聲音本來就粗,如今笑起來,跟半夜的老烏鴉似的嘎嘎響:“天色不錯,美人在側,唉,夫複何求,夫複何求啊。”


    噪音當頭。


    衙役抬頭,日恒昌的掌櫃抬頭。


    抬頭的瞬間,日恒昌掌櫃眯起了眼睛,茶樓上那位公子,有點熟悉啊。


    相嫣在門口等的有些急了,讓小廝們進來催促。


    郭鐋大笑著出門去,跟相嫣坐進一樓的雅間。


    相嫣本來欲走,相遂寧在茶樓裏,她有些不自在。


    郭鐋安慰她:“這茶樓的茶水好,你不是也渴了?我們用些茶,再吃些點心,對麵就是日恒昌錢莊了,我讓人去取八百兩銀子來,供我們以後消遣。等取了銀子我們再走不遲。”


    相嫣聽他的。


    郭鐋讓隨從往日恒昌去取銀子,隨從剛進日恒昌,便被按下了。


    雖然掌櫃的沒有第一眼認出郭鐋,但他的隨從,那日兌換銀票的人,掌櫃的是認得的。


    衙役把刀架到那隨從的脖子上,隨從還蹦躂了一番,說他們主子是二皇子,誣陷二皇子搶銀票,別說衙役,就是府衙大人都不想幹了吧?


    衙役隻當他吹牛,按在地上一頓揍,揍過癮了隨從也老實了,青著眼睛指著茶樓,把郭鐋給賣了。


    郭鐋的一壺紅茶還沒喝完,隨從就回來了。


    郭鐋見他空手,還罵道:“讓你取個銀子怎麽用那麽久?八百兩銀子呢?”


    “沒了。”


    “沒了?日恒昌的掌櫃貪了我們的銀子?等我找人把他的招牌取下來剁碎呢。”


    “公……子。”


    “公子什麽公子,有人貪我們的銀子,還愣著做什麽,操家夥,去砸啊。”郭鐋首先拔出了袖中短刀。


    十來個衙役圍在門口,井然有序。


    這會兒功夫,不知哪裏調撥的衙役,竟來的這般快。


    “你就是賊頭子了。”一個衙役拿著繩子上前:“搶了人家的銀票,還在這兒好吃好喝的,還有姑娘陪著,真是逍遙的很哪,快點的,跟我們回衙門裏去,乖乖的,也省得我們動手。”


    “什麽搶銀票?”郭鐋心裏一咯噔,難道樓上的相遂寧報了官了?剛才故意試探她,她一副風高雲淡的模樣,似乎並沒發現銀票不見啊?


    難道她是裝的?


    “你們知道我是誰嗎就敢逮我?說出來把你們府衙大人都嚇半死。就是搶了兩千兩銀票又怎麽了?怎麽了?這宣國的銀子還不都是我們家的?”郭鐋扛著胸脯,把一碗紅茶潑在衙役臉上。


    紅茶飛濺,幾個衙役退了退。


    郭鐋隻當眾人怕他:“也不打聽打聽我是誰。”


    “你誰啊?”


    “我乃尊貴的皇帝之子,二皇子郭鐋,我母妃乃是合妃娘娘,讓我看看誰敢動我一下。”


    衙役們當他吹牛,以前抓犯人時,犯人也會掙紮,有時為了逃脫,也編造出離奇的身世誆騙衙役,能騙的過去,或許能逃過一場牢獄之災。


    顯然這次衙役人多,不慫:“管你是誰的兒子,天子犯法與民同罪,捆起來,跟我們走一趟。”


    “咳咳咳……”一個老頭的咳嗽聲響起來。


    幾個衙役趕緊讓出一條道兒。


    “你們找錯人了吧,我記得賊人在東邊雅間呢,這是西邊,你們打擾人家喝茶,再嚇著人家就不好了。”


    “可是老爺……我們好像……沒抓錯人……”


    老爺,那這老頭就是府衙大人了周升周老頭了。


    府衙大人絲毫不給手下反駁的機會:“你們說了算還是我說算?我說抓錯了就是抓錯了。走,去東邊雅間抓人。“


    周老頭袍子一撩往東邊去,衙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隻好跟著周老頭去了。


    郭鐋大搖大擺的從雅間裏走出去。


    相嫣已經嚇的臉煞白,她跟郭鐋男女私會,且郭鐋好像還官司纏身,如今二人被府衙大人撞了個正著,如果這府衙大人是個青天大老爺,當眾把二人捆起來,那豈不是祖宗們都要臊的從墳包裏爬出來?還好還好,這個周老頭像是個糊塗的。


    相嫣急忙低著頭跑出茶樓去,郭鐋也跟著去了。


    周老頭帶著衙役去東邊雅間晃了一圈,毫無收獲,再回來時,西雅間已經是人去樓空,隻剩下茶壺一個了。


    衙役小聲嘟囔:“真的是老爺看錯了,剛才西雅間的人就是搶銀票的賊人,錯不了,日恒昌掌櫃的親自指認過的。兄弟們,出去追。”


    衙役紛紛拔刀。


    周老頭跺腳:“追什麽追,你們跑這麽快,一追不就追上了?還讓他們怎麽逃?”


    “老爺……”


    “你們當老爺我糊塗?”周老頭從腳下撿起一支金簪子在手裏摩挲,那金簪子上的“內造”二字更是刺到了他的眼睛,他隻覺得後背一陣涼,有汗下來了,又深覺剛才機靈,不然現在茶樓內外這麽多雙眼睛瞧著呢,該如何收場。


    衙役們顯然還沒明白過來。


    周老爺帶他們出了茶樓,走到僻靜處,才點著衙役腦袋小聲道:“好歹也是我麾下的衙役,怎麽就沒學我一點兒精明?要知道,在宣國假冒皇親國戚,那可是死罪,搶兩千兩銀子坐牢罪大,還是假冒皇親國戚罪大?”


    “假冒皇親國戚罪大。”


    “所以,誰會去假冒呢,幾年前我在宮中,也遠遠見過二皇子,胖乎乎的,不甚機靈,倒跟雅間這少年有些相似之處。所以這少年便是二皇子,錯不了。”


    “那位姑娘?”


    周老頭眯眼一笑,跟郭鐋在一起的姑娘,當然是郭鐋中意的人了,郭鐋他們惹不起,郭鐋看中的姑娘,他們一樣惹不起啊。


    “今兒捉賊人的事鬧開了,若沒有個交待,怕青城的人……”


    “我知道,你們怕青城的人衝老爺我吐唾沫,便是那幫同僚,也會覺得我在其位白拿俸祿,你們放心,他們吐他們的唾沫,淹不死我。隻是對上頭,我得有個交待嘍。”周老頭摸了摸袖中的金簪子,這金簪子便是證據。


    相遂寧也沒想到,喝一壺茶的功夫,竟看了這麽一出好戲。


    相嫣掉了金簪子,她本欲撿著,可周老頭眼尖,撿了那簪子便藏於袖中,他行走於宮廷,這簪子是怎麽一回事,他心知肚明,既然他藏了簪子,又放走了郭鐋、相嫣二人,他想做什麽,就很明顯了。


    相嫣把金簪子弄丟了,回府的路上發現的,回去找了一通,又偷偷跑回茶樓雅間尋覓,終沒找回。


    於是整個人魂不守舍,總覺得有什麽不好的事將要發生。


    夜裏做夢,也是噩夢。春魚捧了茶上去,這茶又刺激到了相嫣,她潑了茶打了春魚的臉,鬧的動靜甚大,還驚醒了府裏的人。


    湯小娘披衣起來就絮絮叨叨的嫣兒,好端端的你又做什麽,還讓不讓人睡。


    “娘,我的金簪子丟了。”


    “那可是皇上賞的,你怎麽那麽不小心。”湯小娘也吃了一驚,這個敗家女兒,那麽一份榮耀給丟了,可又隻能認栽:“丟了就丟了,改日再去珍寶閣打一支,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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