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大英回府時,相遂寧已經睡下了。


    此事甚大,誰也別想睡。


    一家人整整齊齊的被揪了起來,大家討論的話題,自然離不開那支金簪。


    “你們可知,最近青城生了強盜,生生搶了人家二兩千銀票。”相大英苦哈哈的坐著。


    湯小娘驚的瞌睡都跑了:“強盜?多少年青城都沒強盜了,可抓住了?”


    “強盜是誰,府衙大人知道,可抓,倒是沒法抓。一個是皇上的兒子,一個是咱們府上的姑娘,你說,怎麽抓?”


    “咱們府上的姑娘?咱們府上出強盜了?”湯小娘喉嚨裏像夾了兩隻鳥兒,那鳥兒撲扇著翅膀尖著嘴就飛出來,那嗓音,能震碎半個茶盞:“二姑娘,你長進了,竟敢夥同皇子搶人家銀票了,哎喲喲老爺,我費心教導幾個孩子,沒想到二姑娘有這麽大的膽子,都是我教導無方,沒看住她,趕緊讓府衙大人把她領去吧,也好給被盜的人家一個交待。”


    我去,湯小娘放棄相遂寧,一向都是幹淨利索。


    相遂寧也不甘心,怎麽一有壞事就得落她頭上?長的有那麽不像好人?


    相嫣那日丟了簪子,連做噩夢,小臉都憔悴了,她總擔心有不好的事發生,這不,壞事還是來了。


    若說郭鐋搶人家銀子,她一百個相信,郭鐋什麽事不敢幹?那回天橋上耍蛇呢,有一條碗口粗的蛇,還有一條手指粗的,通身發紫的蛇長的甚是稀奇,那蛇據說很貴,存世僅這一條,是宣國沒有的品種,郭鐋看上了,拿刀挑著就跑,那耍蛇人知曉他的身份,連追都不敢。


    何況區區的銀票。


    郭鐋是皇帝的兒子,誰也不敢揪他出來,相嫣她如果被揪出來,豈不是要名聲盡毀?那府衙大人如果非要逮一個人交差,肯定是相大英的女兒啊,柿子要挑軟的捏。


    一般到捏柿子的時候,大夥就想到相遂寧了。


    畢竟從小到大,都是她頂包。


    相嫣說:“二姑娘,既然如此,你就去府衙大人那裏走一趟吧,做錯了事,就要認下。”又對湯小娘說:“娘,咱們府上銀子多,拿兩千兩出來,還給失主,府衙大人就不會計較了。”


    往相遂寧身上貼銀子?還是相嫣的主意?湯小娘隻當自己是做夢,這個相嫣天天魂不守舍的,竟說出這等瘋話,這是被府上那個老瘋子傳染了嗎?老天保佑府衙大人趕緊把相遂寧逮走充公吧,橫豎,她不會管,一兩銀子都不會出。


    相嫣心裏自有算計,若府衙大人真把相遂寧逮去,相遂寧自然賠不出銀子,府衙大人萬一查出她相嫣來,豈不是要遭殃?還是花錢免災吧。


    相遂寧吃一個果子的功夫,相嫣跟湯小娘已經咬起來了。


    相嫣堅持讓湯小娘出二千兩。


    湯小娘堅持認為相嫣發了瘋。


    這幫女人,吵的頭疼,比廊下的八哥兒還鬧人。


    相大英心中尚有疑惑:“我記得那天是三姑娘你戴了金簪子出去的,那天跟郭二皇子一起的人,不會是三姑娘你吧?”


    相大英腦子還算清醒。


    相嫣立即哭了起來,又哭又臊的躲在湯小娘懷中:“爹怎麽如此想我,我雖戴過那金簪,二姑娘也戴過,怎麽就說是我跟郭二皇子在一起幹了壞事?我甚至不知道郭二皇子叫什麽。”


    真能裝。相遂寧送她一個白眼。


    相嫣哭著舉起手:“我發誓——”


    又來這一套。


    天作有雨,人作有病。


    湯小娘陰著臉:“二姑娘做了就做了,怎麽反誣陷三姑娘?”


    相遂寧根本就沒說話。


    “二姑娘誣陷三姑娘,我也不依。”


    相遂寧望著相大英。


    相大英也頂不住相嫣哭湯小娘鬧,也想息事寧人,不然事後光是哄她們倆就得好半天:“你們也不要怕,皇上沒空理那區區兩千兩銀票的事,皇上是覺得郭二皇子也不小了,過上兩年,也得成親開府了,所以想給他特色一個姑娘,這不,覺得這簪子的主人,咱們的二姑娘就挺好的。”


    相遂寧懵了。


    前一世郭鐋跟相嫣是一對,雖沒有美滿幸福,到底沒禍害旁人。


    怎麽這一世郭鐋要衝自己下手了?


    始料不及,觸不及防啊。


    郭鐋應該不會這麽眼界淺吧,畢竟自己沒相嫣長的好看。


    皇上是真閑啊,竟然把她跟郭鐋往一塊拉?


    郭鐋可是堂堂宣國二皇子,合妃娘娘獨生,鳳子龍孫,穿金戴銀,一世吃喝無憂,子孫後代也是世襲的爵位,相遂寧配不上啊。


    聽聞皇上看中了相遂寧,湯小娘就很不滿意,聞聽宣國皇定郭正禪文韜武略,首先他看人的眼光就不行吧,竟然看中相遂寧?這將置相嫣於何地?


    相嫣的腸子都悔青了,剛才又是發誓又是嗷嗷痛哭,隻為證明她跟郭鐋沒有瓜葛,好了,原來皇上不追究那銀子的事,倒想給郭鐋找個老婆。早知如此,她應該大膽一點,說那金簪就是她落下的,說跟郭鐋喝茶的就是她,是她啊。


    又有什麽辦法?剛發的毒誓還是熱乎的,這時候出爾反爾,豈不是自已打自己臉?


    又讓相遂寧撿了便宜。


    她走了什麽運。


    皇上在校場看幾位皇子騎馬,諾大的校場圍著半人高的布簾,皇上坐在五級台階之上的龍椅上,身邊坐著後宮的幾位娘娘,娘娘們皆宮裝,珠環叮當,金銀耀目。有的剝葡萄給皇上吃,有的倒一杯上好的綠液酒遞到皇上嘴邊。


    幾十名禁衛軍挨著半人高的布簾垂手站著,手握刀柄,神色肅穆。


    十來個小太監站在台階下,時時豎著耳朵,等著伺候主子。


    幾位皇子騎在馬背上奔弛,手握馬鞭,腳踩馬蹬,彎腰,鞭子在空中猛抽,彩衣飛馳,十分踴躍。


    五六匹馬已經圍著校場跑了三四圈,校場的草皮本來已經長到腳踝,如今被踐踏的倒在了地上。皇子們聚精會神,不敢有一絲兒放鬆,雙腿加緊馬腹,神色肅穆,額頭冒汗。


    最後一圈了,是決勝的關鍵,誰能先拿到常公公手裏的扇子,誰就贏了。


    幾位宮妃暗暗較勁兒,翹首以待,隻盼望自己的兒子爭氣。


    頭一名,是郭鐋,差一點兒給常公公帶一個趔趄,一陣風就把常公公手裏的扇子裹走了。


    郭鐋後麵,是第二名,梅貴妃的兒子,大阿哥郭琮,郭琮的舅舅家雖是武將出身,就連梅貴妃當年也能舞槍弄棒殺幾個回馬槍,但郭琮馬背上的功夫倒不如郭鐋優秀。


    再後麵,跟著五阿哥郭瑾,還有兩位貴人生的阿哥們。


    至於體弱的或騎不上馬背的阿哥,這次的較量就沒他們的份兒了。


    郭鐋得了頭彩,合妃自然得意,撅著屁股從梅貴妃身邊經過,往皇上身邊去,這大屁股直接給梅貴妃的妝容都弄花了。


    “皇上,咱們鐋兒厲害吧,跟皇上當年一樣厲害呢。“合妃給皇上遞了一杯酒,又掏出手帕給郭鐋擦汗。


    梅貴妃招呼大阿哥郭琮上前,默默的給他端碗湯。


    “大阿哥這次較半年前的賽馬,好像功夫還退了一些。“合妃望著郭琮。


    郭琮笑了笑,沒說話。


    梅貴妃一肚子火啊,這個熬藥奴婢是要上天,大阿哥是什麽人,以後做皇帝的人,這個熬藥奴婢竟敢懟他?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得治治她。


    正好就瞧見相遂寧縮著手,遠遠站在校場入口。


    相遂寧也不想站這兒,塵土飛揚,就這一會兒功夫,嘴裏都是沫子。看一會兒塞馬,吞了二兩土,這滋味。


    天又熱,土又迷了眼睛,她一搓,好端端的長眉搓花了,眼睛黑了,估計臉上的胭脂也好不到哪裏去。


    常公公已經衝她招手了。


    相遂寧沿著布簾往皇上跟前去,有幾匹馬被太監牽著,噅噅噅的喘粗氣,從它們身旁經過要特別小心,以防被馬尾巴掃到。


    相遂寧小心翼翼往前走,不知為何,有匹馬還是掙脫了小太監的手,徑直朝相遂寧衝過來。


    相遂寧哪見過這架勢,撩起裙子就跑。


    她跑,馬追。


    也沒跟宮中的馬結仇啊,這不是頭一回相見嗎?怎麽這麽不友好嗎?能不能換個人追?相遂寧的鞋都快跑掉了,小太監才撿了馬繩將馬拉走。


    相遂寧嚇出一身汗。


    上一世,這一世,她都沒跟馬打過交道,更沒被馬這樣追。


    校場的涼亭本就不寬,郭鐋一個人占一大半兒,相遂寧挨著他跪了。


    梅貴妃看看相遂寧那烏黑的眼睛,又看看銀盤裏的黑葡萄,再看看相遂寧剛才一陣瘋跑那迎風炸開的頭發,就冷笑了一聲:“合妃,你未來兒媳婦的頭發很稠密啊。”


    合妃頭一回見相大英的女兒。


    雖不至於花容月貌吧,那烏黑的眼睛是被鬼捏了嗎?穿的也一般,瘦的跟猴兒似的,不像有福氣的,剛才一匹馬都嚇得她六神無主,哪裏配的上郭鐋這勇猛少年?


    差評。


    看不上。


    不喜歡。


    想退貨。


    不敢說。


    合妃眼巴巴的望著皇上,隻要皇上不亂說話,不亂點鴛鴦譜,一切就都有挽回的餘地。


    皇上從來不會讓大家失望。他見相遂寧黑著眼睛,假裝申斥常公公:“你個老東西,相姑娘的妝花了,你怎麽也不讓人弄點水來洗洗?”


    “都是老奴失職。”常公公一拍手,馬上有兩個宮婢端了洗臉水來,擰了毛巾,不由分說給相遂寧淨了臉,又理了頭發。


    似乎比先前好看了一點。


    臉可以洗幹淨,可她是相大英的女兒,這怎麽都改不了。


    合妃還是不滿意:“皇上,這姑娘甚瘦,跟咱們鐋兒……”


    皇上什麽時候聽過嬪妃的意見,他賞了一盞溫熱的茶給相遂寧喝,又讓奴婢們端給她兩盤果子,又賜了錦凳給她坐,這個相遂寧,倒是天然去雕飾,不像這些宮妃,天天嘴巴塗的,跟吃了死小孩一樣哎。


    相遂寧一口茶還未喝完,就聽見郭皇帝說:“這相家女兒,朕瞧著識禮,懂規矩,也有些膽量,之前朕曾賞了她金簪,不料她落了金簪,有人又把這金簪送到了朕這裏,朕才知道她跟鐋兒的事。這實在是緣分啊。”


    相遂寧放下茶盞就跪下:“皇上……”


    她本來想說,這是一個誤會,那天戴簪子的不是她,她跟郭鐋也沒有緣分。


    郭鐋比她還激動,當看到是她時,郭鐋就知道弄錯了:“父皇,那天跟孩兒一起喝茶的是相府的三姑娘,不是這個二姑娘,其實我跟相府三姑娘……我跟相府二姑娘……啊不,我跟相府三姑娘我們……”


    什麽三姑娘二姑娘的,把皇上都繞暈了,他大手一揮,揪了郭鐋到麵前:“朕雖有如此多的妃嬪,那也是做了皇帝之後才一一選上來的,你才多大,想弄幾個姑娘到你房裏去?什麽相府二姑娘三姑娘?我記得相大英是有兩個女兒,可也不能都便宜你啊?我瞧這二姑娘甚好,你看,知書達禮,溫文爾雅,正好磨一磨你這粗人。”


    “可是父皇……”


    “做人別貪心,不能一次禍害人家兩個女兒,你記住了嗎?”皇帝拔高了聲音。


    剛才郭鐋賽馬頭一名,皇帝本來還很高興,和藹可親的關注他好一會兒了,因為郭鐋的幾句話,皇上聲音都變了。


    郭鐋不敢再多說什麽。


    皇上將金簪交還給相遂寧:“這是朕賞給你的東西,你還收著,我瞧你年紀還小,不過你這孩子朕瞧著順眼,今兒邀你來宮裏熱鬧熱鬧,一會兒還有蹴鞠表演,你可坐著看看,對了,你身旁的,是鐋兒的母妃合妃娘娘。”


    相遂寧隻好側身行禮。


    合妃的臉白生生的,像剛挖的藕又過了水,相遂寧給她行禮,她一點兒都高興不起來。


    天知道怎麽如此倒黴,皇帝怎麽看上這個相二姑娘。


    那些王爺家的女兒啊,侯爺家的女兒啊,郭鐋是沒希望了嗎?


    梅貴妃頭一個恭喜合妃:“鐋兒跟這相二姑娘真是天造地設。”


    “恭喜合妃,白頭到老。”


    這幫添油加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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