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心眼子比蓮藕都多的人,梅貴妃一向不待見。


    沒辦法,玩不過。


    郭琮道:“五弟,雖然二弟做事是欠考慮些,可你這樣陷害他,對你又有什麽好處呢?”


    “大哥如果以為我為了自己那就錯了。”


    “難道你還為了我的琮兒不成。”梅貴妃挑了個塊哈密瓜吃著,懶洋洋地跟郭意說話。


    郭意穿鴉青色袍子,雙手背後跟個小大人似的:“我正是為了大哥才這樣做的。這宮裏人人都知道,大哥的母親是貴妃,大哥的舅父家裏支撐著咱們宣國的軍務,是父皇的左膀右臂,大哥以後是要做太子的。”


    雖然看郭意不順眼,可郭意這話說的順耳啊。


    先不說梅貴妃在宮中的地位,便是郭琮的外祖父,當年七十歲高齡還能上陣殺敵,郭琮的舅舅,更是十二三歲便跟著去西邊打仗,十四歲那年,已經能一夜取三十賊首了。


    宣國誰人不知梅家一門忠烈,全家忠勇。


    隻要宣國不穩,派梅將軍去,沒有擺不平的。


    這些年圍繞在皇上耳朵邊的蒼蠅蚊子都沒有一隻,梅將軍自然功不可沒。


    郭琮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所有的皇子都得高看他一眼,他又是長子,自然更尊貴些。


    郭意又道:“我們對大哥自然是恭敬的,二皇子卻並不這樣,在上書房的時候,陳師傅誇大哥,二皇子就一臉不服氣,有時候對大哥說話也不客氣,還有幾次在宮道上遇見,他還敢把大哥擠到牆邊去。大哥不跟他計較,他就愈發放肆,我聽說,二皇子跟他娘合妃娘娘還做著美夢,覺得以後的太子……”郭意壓了壓聲音:“覺得以後的太子他也能當。”


    “憑他也配。”梅貴妃臉色陰鬱,大大地咬了一口哈密瓜。


    “所以我也不算陷害他,畢竟他想害人在先。如今父皇動了怒,把老二關進了宗人府,也讓他得個教訓。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大哥。”


    郭意說得情意綿綿。


    梅貴妃聽得入神。


    白瓷盤裏的哈密瓜是新鮮的,切開還透著黃瓤兒,梅貴妃連著吃了兩塊,順帶的,還賞了郭意一塊。


    郭意何時有過這樣的待遇。


    在眾皇子當中,他長得不出眾,雖鼻子眼睛都有吧,可天庭不飽滿,骨架也不好看,讀書雖還算用功,可成效不大,那些經史典籍他往往記不住。


    他的娘也隻是一介舞姬,如今大夥都叫她吳貴人。


    當年因為腰姿甚軟,舞又跳得好,那年八月十五的宴席之上,隔著好幾個舞姬,還隔著皇親貴族,皇帝一眼就看中了她,於是多喝了幾杯,當晚就把她留下了,其它幾個妃嬪全扔得遠遠的。


    一連兩個月,皇帝都讓吳貴人侍寢,那時候她風光無二,根本不給宮中別的女人留機會。


    她跟皇帝夜夜笙歌,有時候會跳霓裳羽衣舞,有時候跳胡旋舞,有時候跳盤鼓舞,有時候又跳劍舞,但凡有名字的舞,沒有吳貴人不會跳的,她人瘦,長的也仙仙兒的,跳起舞來水袖一拋,皇帝的魂都飛上天了。


    有了吳貴人,別的女人就被晾在一旁,晾的時間還不短。


    就是尊貴如梅貴妃,床榻上也要長草。


    好難熬。


    直到兩個月以後,皇上才把吳貴人丟開,雖翻她的綠頭牌翻得很少了,可吳貴人運氣不錯,已經懷了五皇子了。


    五皇子郭意長這麽大,皇帝都很少去吳貴人那裏了。


    似乎是當時年輕,太不知輕重,就跟吃東西一樣,一次吃太多,給吃傷著了,吃膩了。


    連帶的五皇子郭意也不大受重視。


    皇上都不重視他,別宮的娘娘遙記他娘當年的狐媚樣,心中正恨呢,更不會在意他了。


    平素他來承歡殿,小太監都懶得替他通報,也就這會兒,大皇子郭琮在,所以放他進來。


    梅貴妃又賞了郭意一些點心才讓他走了。


    郭意剛走,梅貴妃便拍手道:“這個郭意,倒幫了你的忙了,琮兒,老二應該是犯了殺人的事,你還等什麽?”


    “母親的意思是?”


    “趕緊去你父皇那裏告他一狀,看他還得意不得意。”


    “母親糊塗。”


    梅貴妃眉頭一皺。


    何出此言啊?


    敢說自己母親糊塗?


    她糊塗在哪裏?


    郭琮娓娓道來:“老二的事,父皇已經懲辦過了,關老二進宗人府,便是想大事化小。這時候母親讓我去找父皇,豈不是要忤逆父皇的意思?”


    梅貴妃沒想到這一層。


    “你說郭意今兒來跟咱們說這個,他是什麽意思?”


    “自然是交好的意思。”


    “他不怕咱們把他的事抖摟出來?”


    “他來說這事,一個跟著的太監都沒有,屋裏隻有咱們三個,咱們抖摟他的事,空口白牙的,他不承認誰能把他怎麽樣?再則,他做的事,對我無害,我們何苦去招惹他?”


    “沒想到區區一個舞姬生的兒子,就這般心狠手辣。依我說,琮兒,你該像他學著些才是。”


    “娘,幾位皇子都是父皇的孩子,都是父皇的左膀右臂,傷了誰,對父皇都不好。”


    “你倒知道疼兄弟,他們未必這樣敬你。”


    “我隻做我覺得對的,他們怎麽對我,是他們的事,兄弟鬩牆,父皇會難過。”


    梅貴妃憐惜地拉過郭琮的手,說起來梅家世襲罔替,全都是忠勇這將,就連郭琮的幾個表親,也都能舞槍弄棒。郭琮在他們當中,反而顯得文質彬彬,騎馬射箭雖都會,但卻不十分精通,甚至還要被郭鐋搶風頭。


    如今為了練習騎術,天天握馬鞭,郭琮的手都磨出老繭來了。


    梅貴妃心疼極了,細細地撫摸著郭琮手上的老繭,又輕輕地對著他的手呼一呼:“你真是傻孩子,娘怎麽生出你這樣的傻孩子。”


    “誰說琮兒傻?”皇帝郭正禪走了進來,一身明黃色袍子,繡著雲海波濤,飛龍在天。


    不知他在外頭聽了多久了,竟一點兒動靜也沒有。


    幸好剛才沒有胡說八道。


    皇帝來到承歡殿,如果換了別的妃嬪,早跪著去迎接了。


    梅貴妃不這樣。


    她又拿了一塊哈密瓜吃了起來,似乎皇上來不來跟她無甚關係,又或者,皇帝還沒她手中的哈密瓜香甜。


    要知道當年她也曾為皇帝流過眼淚啊。


    也曾為了皇帝跟滿皇宮的女人幹架啊。


    那些沒有他的夜晚,她也曾一遍一遍在腦袋裏回憶他的樣子啊。


    也曾如膠似漆,也曾恩愛不離。


    這會兒反倒不如哈密瓜。


    梅貴妃甚至覺得皇上影響了她吃哈密瓜的心情,幹脆將頭扭一邊去。


    郭琮跪著給皇帝見禮。


    梅貴妃端著哈密瓜,膝蓋稍屈了屈,反正也沒正眼瞧皇上。


    “西南來報,你舅父又大獲全勝了,殺敵兩千,俘虜兩萬,不久就要回朝了。”皇上有誇獎的意思。


    梅貴妃早就習以為常:“這些年皇家的仗,哪一次不是我家人幫打的?”


    “是,你們家人有功。”


    “有功當賞。”梅貴妃接下這話,又覺得急功近利了些,想扭轉一下局麵,思來想去想撿點略微好聽的說,可話一出口就變味兒了:“皇上賞我家人就賞我家人吧,不必來告訴我聽,聽膩了。”


    皇帝吃癟。


    皇帝跟梅貴妃有點搭不著話,以前梅貴妃還饞他的身子,現如今梅貴妃不饞他了,瞧那冷落樣兒吧。


    皇帝問郭琮:“剛才你跟郭意見麵了?你們在說什麽?”


    郭琮有些猶豫。


    照實說,對兄弟不好。


    撒謊,是欺君之罪。


    不回答,皇帝在等著呢。


    也不知道他在外頭到底聽見了多少,話也不知從哪裏聊起。


    梅貴妃將一塊哈密瓜全塞進嘴裏,拿手帕子悠閑地揩了下嘴:“老五……五皇子是來過了,說……八喜是他找人暗害的,為的是讓老二……讓二皇子……二皇子又找人害常公公……皇上,不是我胡言亂語,這關係就是這麽繞,也不知道皇上聽懂了沒有。”


    “你們的話,我都聽著了。”皇帝讚賞地看看郭琮,他這個兒子又長高了,眼睛更加的深沉,像是暗色的琉璃珠子似的,隻覺得他眼神明亮,如珠如光,又像一潭水,怎麽也看不到底。


    “琮兒對兄弟這等情深,朕很欣慰。”皇帝難得這樣誇獎郭琮,之後他又喝了一盞茶,坐那兒看梅貴妃嗑瓜子。


    梅貴妃的瓜子嗑得很有節奏,“啪啪啪”的又清脆又閑適。


    梅貴妃已經習慣沒有皇帝的陪伴,這些年自己也挺好。


    皇帝這樣盯著她,她心裏怪毛的,覺得瓜子味兒都不對了,也不香了。


    好端端的,來了快走吧。


    承歡殿窗下的藤蘿又長了,懸在那兒綠油油的,甚是好看。


    一對半人高的瓷瓶立於長塌旁邊,瓷瓶上畫的民間故事,那上頭的小孩兒係著紅頭繩,別提多生動了。


    那塊銅鏡擦拭的真幹淨啊,梳妝台幾乎能映出人臉來。


    梳妝台上擺的胭脂水粉是那樣多,全都是宮中的好貨色。


    暗金色帷帳掛於金鉤之上,那帷帳上有百子百福的圖案。


    承歡殿的小宮女們皆低著頭在一旁伺候,有蚊子飛到她們臉上,弄得她們癢癢,在別的宮裏,即使頭上打雷,宮女也得雷打不動,這是規矩,在承歡殿就不這樣,蚊子一咬她們,她們就笑起來。


    還是這麽沒規矩的宮女,肯定是梅貴妃調教出來的。


    她不拘小節,不像別的妃嬪那般細膩,嘴上也經常沒個把門的。


    她跟皇帝剛成親那會兒,也是不知道個輕重緩急,跟別的妃嬪聊天,還能聊到一夜伺候皇帝幾次的問題上。


    皇帝不得不提醒郭琮,說是提醒郭琮,實際在提醒梅貴妃:“這事傳出去不好聽,總要顧及皇家的顏麵,以後休要提了。”


    “兒臣記住了。”郭琮恭恭敬敬地行禮。


    “鐋兒,朕已經把他關宗人府了,至於老五。”皇上沉吟了一會兒:“雖那太監該死,也不該是老五了去了結他,既然他參與了,也得給他點教訓。”


    梅貴妃手中的瓜子頓了頓。


    她倒要看看,皇帝如此懲罰五皇子郭意。


    “他母親教子無方,就罰他母親禁足半年,綠頭牌拿下不得侍寢吧。”


    渣男。


    梅貴妃暗暗吐了口瓜子皮。


    他還當他是那個英俊兒郎呢,他還當大夥都惦記他的身子呢。


    半年不得侍寢,如果梅貴妃沒記錯的話,五皇子的娘吳貴人少說有兩年沒沾過皇帝的床了。


    當年皇帝初得吳貴人,恨不得躺床上不下來,再後來便是一月去一回,三月去一回,再後來一年到頭也想不起來見吳貴人一回。


    據說吳貴人自己唱唱曲兒,跳跳舞,雖不得寵,日子倒也不難過。


    郭意犯了錯,皇上不想罰他,偏要去罰他的娘。


    吳貴人何辜。


    他這個皇帝,隻會苛待女人。


    愛時恨不得捧心上,不愛了恨不得丟泥裏。


    梅貴妃突然想到了相遂寧,皇上替郭鐋籌謀的那位姑娘。


    如果她嫁給郭鐋,一定比吳貴人都慘吧。


    以後郭鐋犯了什麽事,皇帝不舍得罰他,全得相遂寧背鍋,她一個弱女子,有幾條命夠給郭鐋擦屁股的?


    皇帝家對女人就是這般不公。


    好容易送走了皇帝,梅貴妃趕緊叫長南拿出檀香來點上,又另點了兩支粗些的檀香到處熏一熏。


    長南有些為難:“娘娘,這樣好嗎?皇上剛走。”


    “他走之前我就想熏了。”梅貴妃起身走去廊下,掌事太監長安正在指揮著小太監們清理承歡殿牆下的汙水,長安手拿浮塵,在院子裏一圈一圈地走,一會兒讓人倒水,一會兒讓人清水下淤泥,忙的一頭汗。


    “歇歇再幹吧。長安,讓廚房給我弄點湯喝喝,想喝點甜的。”梅貴妃懶懶地人倚在長廊的欄杆處,略眯著眼睛跟太監長安說話。


    長安何其機靈,小跑著上前:“娘娘稍侯,我這就去廚房盯著,還是銀耳湯,銀耳多些,棗子少些,糖要多一些,八成熱。”


    梅貴妃滿意地點了點頭。


    長安這個太監伺候的仔細,凡事替她打算。吃的喝的都捧到她臉跟前。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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