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在宮裏受了委屈,沒見合妃娘娘的好臉色,郭鐋又是一副冷淡模樣,又或許是相嫣懷著孩子,身子笨重,連日奔波,情緒有些不穩。


    晚飯時分,相嫣就沒什麽胃口,飯菜吃得無精打采,人也是一臉疲態。


    紅豆粥喝不了兩勺,就差點吐了,隻得放下勺子。


    夾了些酸菜魚吃了,平時倒很能吃些酸菜的,可這回吃了一口,就覺得粗劣難咽。


    春魚給她捧上來一盒牛乳卷子,蒸得白白嫩嫩,又軟又酥。相嫣拿一個捏了捏,隻覺得腹中飽滿,什麽也吃不下,又重新放了回去。


    郭鐋有四五個婢女伺候著,又是給他添湯,又是喂他吃卷子,十分熱絡。


    做姑娘的時候相嫣聽湯小娘說起,說青城的男人,誰沒個三妻四妾的,都是常事,就是那些通房丫頭,也是現成的,可看到眼前這些鶯鶯燕燕,還淨是些婢女,相嫣就像吃了個蒼蠅。


    “王爺也該好好用飯才是。”相嫣放下筷子。


    郭鐋似乎是沒聽著。


    相嫣便大聲道:“王爺該好好用飯,飯桌上這樣,不怕下人閑話。”


    這回郭鐋聽著了。


    聽著了就不舒心。


    他在宮中橫行多年,想吃什麽不想吃什麽全憑自己心意,在飯桌上招雞逗狗也不是頭一天落下的毛病,再說這幾個婢女還都挺新鮮熱乎,不過是跟幾個婢女說笑幾句,拉扯兩下,相嫣就擺了王妃的譜,當眾嘮叨起他來。


    他可不是什麽憐香惜玉之人。


    幾個婢女見相嫣臉色不好,便放下筷子酒壺,默默退了兩步。


    郭鐋左手一抓,沒抓住,右手一抓,又沒抓住。


    暴躁。


    郭鐋直接把調羹扔到相嫣麵前,調羹蹦了蹦,掉進米酒蛋花湯裏,濺起的湯汁粘了相嫣滿頭都是。


    相嫣從小到大,未受到過如此屈辱。


    一瞬間手握著帕子想跟郭鐋理論。


    想想郭鐋不過是一個粗人,平時舞槍弄棒胸口碎大石,哪有什麽道理可跟他講的。


    隻能忍。


    “好好的一頓飯,被你弄得一點兒胃口都沒有了。”郭鐋將一條腿支在椅子上,抱著膝蓋斜著相嫣:“你那麽惦記著吃,你吃吧,反正你肚子裏不是有孩子嗎?孩子正需要長身體呢。”


    相嫣無動於衷,她也沒胃口。


    郭鐋卻以為她故意擺臉子,當即就命令那幾個婢女將卷子油條炸雞烤鴨等物堆到相嫣麵前:“就那卷子,給她吃兩個,油條,也吃兩根。”


    相嫣咬了口油條,咽了兩下,實在咽不下去。


    郭鐋以為她是故意的。


    親自拿了油條塞進她嘴裏:“吃。”


    幾個婢女幸災樂禍的看著。


    相嫣屈辱的想找條地縫鑽進去。


    “把雞腿也給老子吃了,烤鴨,吃。”


    “我吃不下。”


    “你想餓死我的孩子是不是?”郭鐋一隻手在飯桌上拍了一拍,飯桌上的碟子跟碗都蹦了蹦,叮叮當當,聲音脆響。


    想到新婚夜還被郭鐋打的流鼻血。相嫣心有餘悸。


    於是便捧起雞腿硬吞了幾口,接著又抱著烤鴨吞了半隻。這期間郭鐋一直在她麵前盯著,就像盯一個犯人。


    相嫣覺得肚子裏脹得很,就像有一股子氣積在肚子裏,撐得她肚子快要裂開了。


    郭鐋見她吃了那麽些東西,頻頻的幹嘔,這才收了脾性。


    春魚早早的在房裏點上了龍鳳蠟燭,把洗好的紅蘋果放置在銀盤裏,又給炭火燒好,床榻上鋪著上好的狐狸毛皮做的毯子,,又溫了茶水,做好這一切,又給雕花銅爐裏點上上好的香料。


    已經快過大年了,這年的雪又格外的密,年二十四晚上的這一場,竟是鵝毛大雪。


    房外嚴寒,房內卻溫暖如春。


    相嫣取下釵環,鬆了頭發,又給周身抹了些香粉,換上一件低領的衣裳坐於床上。


    錦帳垂垂,相嫣身影倒映在錦帳之上,倒是端莊溫柔的樣子。


    春魚已經去西廂房叫了兩趟,奈何郭鐋爭氣,用了晚飯就紮進西廂房裏,讓那群婢女給他唱曲兒揉腿,正是不亦樂乎的時候,哪見過春魚這樣不識抬舉的丫鬟,一遍一遍給催命似的,便沒理她。


    相嫣又賴春魚沒有好生叫,作勢要擰她胳膊。


    春魚隻得又去。


    這一次,郭鐋是怒了,直接給春魚拉進西廂房裏,零零碎碎的,蹂躪到三更半夜。


    相嫣在臥房裏左等右等不見動靜,便又差遣別的婢女去叫郭鐋,別的婢女隻敢遠遠的立於西廂房外,連西廂房的門檻都不敢踩的。


    外頭著實的冷。


    房中的炭又該加新的了。


    龍鳳蠟燭也要燃盡了。


    前一夜新婚夜,就是這樣孤獨的過完了。


    第二夜,更加的煎熬。


    小婢女進來添置炭火,相嫣將被子拉到胸口蓋著:“春魚呢,還沒信兒嗎?”


    “就聽見……就聽見在西廂房裏……奴婢不敢進去。”


    臥房的簾子一掀,一股子冷氣就鑽了進來。


    春魚斜穿著肚兜,懷裏抱著裙子,竟光著腿回來了,腳上的鞋子也沒了,可能是走的急,也可能是夜裏黑,好像是在雪路上穿行過的,腳上也是雪。


    頭上的紗花也不知落哪裏去了,簪子也無,一頭長發耷拉在臉上,幾乎是蓋了半張臉,嘴角紅腫,脖子裏都是青的。


    不像是個人,竟像是野鬼,還是個慌不擇路的野鬼,進了相嫣的臥房,還沒回過神,隻是抱著被撕爛的裙子小聲哭泣。


    “你……”相嫣心裏有氣,本想罵春魚一頓,可看到春魚這副模樣,不用說也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郭鐋第一夜,睡了幾個奴婢。


    第二夜,把相嫣從娘家帶過來的貼身婢女給睡了。


    相嫣隻覺得心裏火辣辣的,那股火燒得她臉通紅。她甚至想找郭鐋去理論,把他從床上抓起來理論,她從床上下來,在房裏走了兩步,就熄了這個念頭。


    銅鏡裏的相嫣,一隻眼睛還青紫的。


    郭鐋現在輕易就敢打她了。


    再也不是以前那個事事都順著她哄著她的郭鐋了。


    那時候的她,郭鐋還未到手。


    如今她已懷了胎,郭鐋對她也沒了興致,她再敢去觸黴頭,郭鐋下手可不是玩的。


    相嫣隻得回床上臥著。


    春魚跪在床前輕輕抽噎。


    添炭火的婢女還小,不明白發生了什麽,隻是小聲問“春魚姐姐怎麽了,有什麽事,王妃會為你做主的,別哭了。”


    春魚的眼淚就更停不下來了。


    半夜三更。


    西廂房偶爾還會傳來那幾個婢女的笑聲。


    相嫣心裏亂得很,春魚又在那兒抽噎個沒完,相嫣覺得煩躁,吼了一聲:“滾出去,都滾。”


    第二夜就這樣過去了。


    龍鳳蠟燭點到了天亮。


    炭火熹微。


    房內很暖。


    人很寂寞。


    相嫣由春魚伺候著梳洗。梳了高髻,又塗了桂花油,周身都是香的。


    相嫣親自挑了一支鳳銜珍珠金簪,又塗了火紅色的口脂,衣裳,自然也是貴重的。雖然宮中給的衣料不怎麽樣,可為著嫁給郭鐋能夠體麵,相家可是下了血本了,光是衣裳,都給相嫣做了滿滿四箱。


    銅鏡裏的相嫣,雙眼浮腫,大抵是沒睡好。


    春魚給她多蓋了些脂粉,又拿溫手帕給她淨手。


    相嫣端坐在銅鏡前,看著銅鏡裏略有些憔悴的美人問春魚:“我跟以前變化大嗎?我成親以後,變醜了嗎?”


    “姑娘才成親兩日……怎麽會……怎麽會變醜。”春魚小聲應對。


    “既然沒變醜,他怎麽這樣對我?”


    春魚答不上來。


    “說話呀!”相嫣的無名之火突然就燒了起來。


    相嫣一發火,春魚就更不敢吱聲了。


    要知道在相家的時候,相嫣小姐脾氣,看哪個婢女不順眼就收拾哪個,誰也不敢說個不字。


    若是相嫣心情不好,滿屋子的婢女都要倒黴。


    “他現在這樣對我了,你也看我的笑話是不是?你也跟他一起欺負我是不是?”相嫣拿起梳妝盒裏的簪子就紮春魚的胳膊。


    春魚被紮得眼裏冒淚卻也不敢動,隻能嘴裏辯解著:“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不敢?”相嫣將簪子對準春魚的臉,雖沒有劃下來,可簪子銳利的冰涼的觸感還是把春魚嚇得不輕:“姑娘,奴婢真的不敢看姑娘笑話,更不敢欺負姑娘”


    “你不敢?那你陪他睡覺?”


    “奴婢……奴婢也做不得主,奴婢進去喚王爺來就寢,王爺有些醉了,又厭煩奴婢一趟一趟的去壞他好事……就把奴婢壓在榻上……百般羞辱……”春魚說著,顫抖著手揪著自己的領口,昨夜之事的陰影似乎還未完全散去,提起來她骨子裏都是慌的。


    這一切在相嫣看來,是矯揉造作。


    “百般羞辱,我看你是巴不得伺候王爺吧。你們這樣的,你,連上那幾個小蹄子,恨不得爬上王爺的床,到時候封你們一個小婦做做,可不就一步登天了嗎,就有別人伺候了,再不必去伺候別人了。為了這個,你們就用身子勾引男人。”


    “奴婢沒有勾引王爺。”春魚的淚流到了脖子裏。


    脖子裏還有郭鐋留下的痕跡。


    相嫣眼睛一掃,就不忍再看第二眼:“還說沒有勾引,是我錯怪你?是你受了委屈?”


    “奴婢……”


    “你要真那麽貞烈。”相嫣將手中簪子扔到地上:“撿起來,自己在臉上劃一道,我就信。”


    春魚哆哆嗦嗦撿起銀簪子,想了又想,又努了努嘴,最終將簪子放在自己臉上,簪子鋒利,她握著簪子抵著自己的臉,半邊臉即刻紅了。


    “姑娘真要我毀了自己的臉才肯相信嗎?”


    “是。”


    春魚手上略一用力,臉上便多了一道口子,一開始沒有流血,過了一小會兒,鮮紅的血順著春魚的臉頰直往下冒,那一顆一顆的血珠子,慢慢的匯集成一條線,一條血紅的線,順著那條傷口往下流,半邊臉都是紅的了。


    相嫣低頭看看,默不作聲。


    春魚握著簪子,要再劃一下,相嫣歎了口氣:“拿過來吧。”


    春魚將簪子遞給相嫣,又給相嫣磕頭:“奴婢從小就是跟著三姑娘的,奴婢隻會跟著三姑娘,奴婢不敢有別的心思。”


    相嫣接過簪子,拿手帕擦了擦尖端的血:“你這樣表忠心,我就暫且不跟你計較,不過昨晚的事,我看你也是半推半就,不然昨晚你抵死不從,像今天這樣,拿簪子劃臉,我就不信王爺他還下得去手。”


    昨晚慌亂,郭鐋的勁又大,春魚莫說不想死,便是尋死,被郭鐋死死壓著,她也動彈不得。


    相嫣將簪子在春魚麵前晃了晃:“若下次你再敢爬上王爺的床,你就不必再來回我了,自己在臉上加一道吧。”


    “你幹什麽?”郭鐋從外頭進來,看看春魚的臉再看看相嫣手中的簪子,一股涼氣直接從腳底板升到了頭蓋骨,以前宮中師傅授課,說什麽“最毒婦人心,”什麽“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反正文鄒鄒的,郭鐋也不大記得,如今方覺讀書少,這樣血次呼啦的場麵,他隻會說:“你這個女人,連你自己貼身婢女的臉……都毀……就因為昨晚她陪我睡了一覺?你這個妒婦,心眼竟這樣小,還好我沒跟你睡,不然怎麽死的,恐怕都不知道。”


    “王爺誤會了。我沒有劃她的臉,是她……自己劃的。”相嫣一緊張,手中簪子落在大理石地板上,一聲脆響,嚇得春魚一個哆嗦。


    “她自己劃自己臉?你會自己劃自己臉嗎?”


    “我……”


    “妒婦,宮裏這麽多女人,我也沒見過一個像你這樣善妒的,連婢女都不放過。”郭鐋邊說邊往外走,似乎靠近相嫣,就會有危險一樣。


    春魚又抽噎起來。


    相嫣也是百口莫辯,見春魚又在那哭,她抬起腳就給春魚踢坐在地:“哭哭,就知道哭,可是王爺為你撐腰了,你很感動是不是?賤婢。”


    春魚便收了動靜,再不敢嚎一下。


    這之後一整日沒見到郭鐋。


    白天他去哪裏相嫣倒也不大過問,可晚上睡哪裏,這可是大事。


    入了夜,王府的燈一盞一盞的亮了。


    桌上的飯菜,婆子們也去熱過兩遍了,可還是沒有郭鐋的影子。


    臥房內,相嫣坐著繡了會兒花,說是繡花,隻是捏著針,耳朵裏卻聽著府中一切細小動靜。


    “還沒回嗎?”相嫣問春魚。


    “剛去門上問過,說沒有。”春魚收拾著床鋪:“姑娘還不睡嗎?很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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