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通在下麵聽得熱血沸騰。


    好家夥。


    這幫老臣果然還是靠得住的,剛聯絡過,便給皇帝施壓了,不枉給他們送了那麽多金銀,又許了他們許多職位,就連他們的後代,都幫襯到了。


    “梅通,你覺得大皇子郭琮,是太子的適合人選嗎?”皇上望向梅通。


    梅通早就迫不及待表達他對郭琮的忠心了。


    “回皇上,臣覺得,各位大臣說的很是,大皇子郭琮,人品貴重,是為太子的合適人選。”


    皇上似乎沉思了一下。


    許久不曾說話。


    朝堂裏的這些大臣,都是輔助他的,如今又開始想著立太子了。


    “相大英,你覺得呢?誰是太子的合適人選?”


    相大英站在角落裏,生怕被皇帝看見。


    朝堂立太子的風聲傳出來,他便覺得不妙。


    不料皇上還是把他提溜了出來。


    躲不過去了。


    “臣以為......皇上年輕力壯,不必急於一時。”


    皇上又問相果心:“你覺得你父親說的對嗎?還是威武伯說的對?”


    六級台階上的皇帝,冰冷的臉望著這些朝臣。


    相果心想到了跟相遂寧的聊天。


    他曾問相遂寧,如何判斷皇上的心思。


    相遂寧告訴他,一則讓大臣們先說,皇上不問,便不要冒頭。二則,如果皇上一直問,那便是沒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一幫大臣推舉郭琮,皇上也問了梅通,如今又問相果心,皇上的心思,很明顯了。


    相果心不卑不亢道:“立太子是國事,也是皇上的家事,應有皇上定奪。”


    等於沒回答。


    梅通等人顯然有些失望。


    本以為相果心這個女婿會冒頭為郭琮出頭的,不料他卻中立了。


    這個沒用的女婿。


    滿朝文武,皆等著皇上發話。


    正恩殿的日光漸漸亮了起來。


    早朝一直未散。


    郭琮更是大氣也不敢出。


    有束日光穿過窗欞的龍紋格子照到郭琮身上,郭琮整個人都站在光影當中,他胸脯起伏的厲害,一直在偷偷觀察皇上的臉色,又似乎下一刻,他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了。


    “琮兒,這麽多人請立你為太子,你覺得呢?”


    郭琮噗通跪到了地上,腿都酸了,皇上終於問到他身上。


    他裝出謙虛的樣子來,伏地磕頭道:“兒臣自知才疏學淺。父皇又是英明神武的人,兒臣自願跟在父皇身後多多學習,輔佐父皇創宣國萬世基業,萬不敢奢望為當朝太子,還請父皇不要為難兒臣,至於那些上折子請立兒臣的老臣,諸如劉大人、蘇大人等人,他們事先沒跟兒臣商議便揣度父皇心思,妄議立太子之事,兒臣以為,父皇要責罰他們,以儆效尤。”


    我特麽。


    劉大人、蘇大人斜眼盯著郭琮,心裏早把他翻來覆去罵了一遍。


    當初請我們到府上,又是軟的又是硬的,讓我們請立你為太子。


    好家夥我們請立你為太子了,你在朝堂上說這樣的話,把自己說的如何清心寡欲,把請立太子的人直接給賣了。


    你這真是又當又立啊。


    人家管你吃飽了飯,你把人家鍋給砸了。


    豈有此理。


    皇上也是的,生的孩子不是花,就是人渣。


    劉大人蘇大人忙跪地磕頭:“皇上,臣......也有苦衷,立太子為國之本,臣是擔心宣國的國本,所以才妄議了朝政,還請皇上......體諒。”


    眾人整整齊齊地跪了下來。


    皇上沉默了良久,才做了一個起來的手勢。


    又過了一會兒,皇上推說頭疼,下了朝。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皇上廣開言路讓人議了太子,如今也沒給個說法。


    下了朝。


    梅通跟郭琮走在前頭。


    “我瞧著皇上對我還是不甚滿意,他若是願意,今兒在朝堂上就會答應立我,可卻沒有。”郭琮有些失望。


    “怕什麽,有我跟相家在,哪個皇子能爭你的風頭?就是今兒沒在朝堂上立,遲一點兒也會立的。”


    果然,午後飯過,宮裏太監去傳了郭琮。


    郭琮趕緊換了身衣裳,幾乎是小跑著往正恩殿偏殿去。


    紅牆綠瓦,宮院深深。


    他噗通噗通跳蕩著的一顆心,幾乎要從嘴裏出來了。


    他等了許久,或許,就在這一回了。


    皇上立在那兒,由著合妃伺候他更衣。


    換的是新做的袍服。


    諾大的偏殿,皇上的影子有些孤單。


    衣架上撐起的皇帝的明黃盤龍製服,顯得威嚴而又莊重。


    皇上站在寬袖製服的倒影裏,那倒影便有了不怒自威的氣韻了。


    郭琮趕緊跪了下去。


    皇上讓眾人都下去,自己去楠木長案後坐著。


    “你說吧,這麽想當太子嗎?”皇上聲音冷冷的,居高臨下的,他的一雙眼睛,十分銳利地盯著郭琮的眼睛,直盯得郭琮頭也不敢抬,一雙手伏在地上,不停地顫抖。


    “兒臣,兒臣並未說過想當太子,兒臣隻是想為父皇分憂。”


    “嗬嗬,分憂。你連承認自己的野心都不敢,你怎麽替朕分憂?”


    這句話把郭琮給問住了。


    “我記得你母妃在世時,為了你的太子之位,曾後宮前朝勾結一氣,如今你母妃死了,這些人還站出來保你,你給了他們什麽好處?”


    “兒臣……兒臣沒有。”


    “嗬嗬,你的野心什麽時候配上你的膽子就好了。若不是你們從中斡旋,那麽些臣子,能異口同聲要保你當太子?你有何德何能?”


    “兒臣……”郭琮也顯得十分委屈又有些激動:“兒臣一心為宣國好。”


    “你是當我死了嗎?”


    “兒臣不敢。”


    “那些臣子,拿著朕的俸祿,給朕辦著差事,你私下威逼利誘他們,你不是想坐朕的這個位置嗎?你跟劉大人,蘇大人在威武伯府謀事,可曾把朕放在眼中?”


    郭琮一震。


    在威武伯府謀事,不過是他們幾個近臣。


    皇上竟然知道了。


    “原來……父皇一直派人監視我。在父皇眼中,我竟如此不被信任嗎?”


    “朕沒有派人監視你。”


    “父皇明明!”


    “你自己看看。”皇上扔下了幾個折子。


    上麵的字跡,分明是劉大人跟蘇大人的。


    打開折子,更是讓郭琮愣在當場。


    劉蘇二人在折子上寫了郭琮召他們去威武伯府的事。


    又說二人身不由已,害怕不尊大皇子的意思,大皇子會不高興。又不能背叛了皇上,於是先給皇上寫了折子,上頭道明了緣由,然後才在朝堂上,保舉大皇子。


    真是演了一出好戲。


    虧那二人還在朝堂上義憤填膺,說得多麽為宣國著想。


    郭琮的謀略當場被皇帝揭穿,他恨不得立殺了劉蘇二人。


    皇上卻隻淡淡道:“劉蘇二人,你以為他二人可重用,結果呢,不過是立於牆頭看熱鬧。你看人的本事,差遠了。”


    “父皇……”


    “明日早朝,我會借著妄議太子的事,罷免劉蘇二人,他們二人盤亙在朝廷許久了,也該回鄉去歇歇了。至於你……”皇上沉吟了一番:“你就去給你母妃守陵三年吧。”


    沒聽過哪個皇子要去給他母妃守陵的。守陵三年,幾乎是把郭琮圈禁到權利之外了。


    對於變幻的朝堂來說,三年,足夠把他廢了。


    他不甘心,爬到皇帝腳下,五體投地哭得格外痛:“父皇,兒臣知道錯了,兒臣想做太子,也不過是想讓宣國萬世不落,兒臣隻想做父皇出色的孩子,兒臣沒有一絲一毫的惡意。”


    “沒有惡意。”皇上冷笑:“你能親手要了你母妃的命,朕對你而言,也隻是一個擺設,你再向前一步,便是要朕的命了。到時候還當什麽太子,直接當皇帝了。”


    “父皇……”郭琮還愈辯解,郭正禪卻不想再聽:“去叫陸太醫來給我紮針吧,朕的頭疼的厲害了。”


    小太監慌忙去太醫院請陸禦。


    陸禦閃身進正恩殿的時候,郭琮剛從地上爬起來。


    他寬大的衣擺無力地拖在地上,那是繡金蟒的新衣,就那麽無力的垂著,郭琮整個人都是無力的,像一個提線木偶被人弄斷了繩子。


    “兒臣並不敢不孝,也不敢忤逆,可是父皇……不肯相信。”郭琮像是夢遊一般,深一腳淺一腳地邁著步子。


    前幾日還是春風得意,以為劉蘇等人會一路護送他當太子。


    等當了太子,郭正禪一死,這天下便是他的。


    如今看看,真真可笑。


    別說他看不清宣國,他連人都沒看清楚。


    他扶著宮牆,隻覺得渾身冰涼,他的手指幾乎抓進了牆裏:“為什麽要這樣對我,從小到大,我已經按照你的意思辦了,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陸禦的到來,讓皇上有了暫時的安寧。


    他躺到軟椅上,長長地鬆了口氣。


    陸禦打開藥箱,按慣例把要用的針都拿出來。


    “皇上應該少操點心,不然這病總不能除根。”陸禦把尖尖的針刺進郭正禪的頭頂。


    郭正禪閉上了眼睛,呼吸漸漸平緩下來。


    陸禦小心分開皇帝的發髻,把銀尖一根挨一根地兒子插進去。


    這一次,皇帝似乎格外疲憊,所以陸禦給他紮針,他一點兒也沒動靜。


    陸禦發現,皇上的頭頂,有三個旋兒。


    尋常人一個旋兒,偶爾有人兩個旋兒,頭頂三個旋兒的人,少之又少。


    皇帝真是於眾不同。


    陸禦把銀針插滿皇上的頭,又去拿了熱毛巾給皇上敷臉。


    “剛才你盯著朕的腦袋看,你看到了什麽不一樣嗎?”皇上問。


    皇上麵前,是一麵銅鏡。


    陸禦才發現,他每次施針,郭正禪看似閉著眼睛,其實他隻要睜眼,都能通過銅鏡看到陸禦的一舉一動。


    皇上挺機警。


    陸禦也隻能實話實說:“臣看到皇上頭頂有三個旋兒,所以……有些吃驚。”


    “在別人頭上沒見識過吧。”


    陸禦點頭。


    三個旋兒的人,他是頭一次見。


    “這是我們郭家一代一代傳下來的。”皇帝臉色有了些和緩:“不論是我們的爹,還是先帝,還有我,我的幾個孩子,隻要是家裏的男丁,無一例外,頭頂都有三個旋兒。在民間,倒從未見過有三個旋兒的。”


    皇上眼前,浮現出先帝的兒子郭瀾的臉。那張小小的臉,嫩嫩的,圓圓的,郭瀾的頭頂,也有三個旋兒,那是郭瀾滿月的時候,他進宮去見他,也就見了那一回。


    陸禦給皇帝施完了針,恰巧趕上用飯的時候。


    小太監來傳飯,皇帝卻沒有胃口。


    “皇上是心緒不寧,所以不想用飯,還是要想開一些,該吃飯還是得吃飯。”


    對於陸禦的實話實話,郭正禪很是滿意。


    要知道以前的太醫,從來不敢說他心緒不寧,隻會說他脾胃不和。


    “你陪朕用飯吧。”


    陸禦有點惶恐。


    要知道身處宮內的皇子,未必有機會獲得皇帝的邀約。更何況區區的一個太醫,陸禦的爹在宮中行走多年,都熬成老太醫了,也沒機會跟皇帝同桌吃飯。


    宮裏用飯的規矩,陸禦也不懂。


    皇上讓一起用飯,那就一起用飯好了。


    烤鴨,二人都嫌油膩,都沒吃,燒乳豬,一人吃了一大塊,又一人喝了一碗雞湯,蓮藕片,兩人也吃得又脆又響,情到深處,二人還喝了三杯酒。


    皇上吃得十分放鬆。


    陸禦也吃得十分放鬆。


    “跟你吃飯可以,不像她們,朕跟她們吃飯,她們總要跟朕說,祖宗的規矩,這個不可多吃,那個不可多吃,這個涼,那個熱,囉嗦的很。今兒咱們把酒也喝了,真是痛快。當初在承歡殿可沒吃這麽痛快過。”


    承歡殿。


    皇上還是想起了梅貴妃,話裏話外,已有幾分醉意,又或許,他還沒醉,隻是趁著酒意說出真心話而已。


    “你說,我罰琮兒去為他母妃守陵,他會不會恨我?”皇上喃喃道:“不是朕有意罰他,他的野心,終會害了他,朕,不得不磨一磨他的性子,讓他明白明白,世上的好東西,都不是唾手可得的,都要等,有的人等了一輩子,也未必能得到,心中至愛。”


    陸禦便不好插嘴了。


    這是朝政,也是皇帝的家事。


    “去給他娘守陵也好,也好啊。”皇上伏在桌上,又倒了一杯酒。


    陸禦陪著皇上飲了酒,又開了醒酒的方子,讓小太監去熬了清談的醒酒湯來,等皇上喝了醒酒湯,陸禦才告辭。


    皇上躺在床上,卻拉住陸禦的手不肯鬆開:“琮兒,你等一等,等一等,外頭還在下雪,你等一等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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