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禁森森,郭琮的人馬被禁軍及時拿下。


    應天門的謀反像是一場鬧劇。


    匆匆登場,匆匆下場。


    皇上根本沒把郭琮的謀反看在眼中,就憑他?他自己生的兒子,自己最有數。


    “皇上,神束門有變。”神束門的守衛慌慌張張跑來傳信兒。


    宮殿外頭已經被禁軍包圍了起來,神束門有變,難道是有人突破了禁軍的防守直逼宮中?


    神束門跟應天門,一前一後。


    郭琮在應天門起事,又有人從神束門進攻。


    “可看清楚是誰?”皇上臉色都變了,背著手,皺著眉頭。


    正恩殿的燭火在他眼睛裏跳躍,似乎又回到了幾十前年承昭帝的宮殿。


    那一夜,承昭帝死了,這一夜,又是什麽樣的命運呢?


    皇上一麵交待貼身太監領了一隊禁軍從偏門出宮辦差,一麵離開正恩殿,往承歡殿去躲避。


    “來的人都穿著白色甲胄,看不清是誰,不過聽他們喊的口號......”


    “什麽口號?”


    “殺皇上,替承昭帝報仇。”


    “果然是他。”皇上似乎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好一招聲東擊西。


    不斷有宮庭守衛來報,大批手持利刃的士兵過了神束門,往正恩殿去了。


    正恩殿空空如也。


    皇上本以為躲在承歡殿安全,不料承歡殿外腳步密集,不停有桐油火把亮了又滅,又有士兵抽刀的聲音,夜極靜,這刀劍的聲音格外瘮人:“殺皇上......殺皇上......”


    狡兔三窟。


    皇上隻得移到月影宮裏。


    莊氏已經睡下了,又被驚醒,她眼睛看不見,隻能聽到遠遠近近殺皇上的喊聲,此起彼伏,她還以為在做夢,聽到皇上粗重的喘息,才明白這不是夢。


    “這一天終於來了。”莊氏倒還淡定,或許這一天她等了許多了,不知哪個好心人哪,要替天行道了。


    皇上卻掐住了她的脖子:“你日夜盼著這一天的吧?”


    莊氏被掐的咳嗽。


    “藍褪,外頭什麽情形?”皇上問。


    藍褪以手扶刀,望著皇宮四麵起的狼煙歎了口氣:“皇上,宮裏湧進來上千人,都是訓練有素的,宮外還有上萬人在駐紮。我已經調派了上千禁軍兵馬,把湧進來的這些人圍在裏麵,但城外的兵馬圍著,得皇上親自調兵回防。”


    “如今青城亂了,長信侯府也不安全,趕緊叫人把長信侯府的人接進宮裏來,對了,傳朕的旨意,讓相家人也都進宮來。一個也不能少。”皇上暗金色龍袍,以手撫頭,呼吸也急促了幾分。


    把相家人弄進宮裏,是挾製相果心。


    把長信侯府的人弄進宮裏,說是保全,其實也是挾製,如今藍褪手握大權,如此緊要關頭,皇上也怕藍褪造反。


    相家人還在睡覺,涼風陣陣,開窗就能聞到桂花跟白菊的香氣,一年當中很少有這樣的好時光,連夢都是甜甜的。


    皇帝親兵已經到了相家,不由分說把各人從床上揪起來,捆了繩子就往宮裏趕,年邁的相老夫人也沒留下,腦子發懵的唐氏也得跟著,就連關在小佛堂裏許久不見天日的湯小娘也被提溜了出來,湯小娘還以為是相大英又想起她的好來,誰料士兵直接捆了她像趕牲口似的,把這行人從小門趕進冷宮的幾間房子裏看守起來。


    冷宮裏掛滿了蜘蛛網。黴味甚濃。


    湯小娘嗆得直咳嗽,這一路上連滾帶爬的也受了不少罪,走了這麽遠的路鞋子還沒穿上呢,果然這日子啊,沒有最難過,隻有更難過。


    被關押的時候,想著能出去透透氣也好,如今出來了,還不如關押著呢。


    “都是老爺慣出來的,當初為什麽要留下承昭帝兒子這個禍根。現在倒好,他舉事要殺皇上,這潑天大罪,他為了報仇不要命了,他可想過咱們?咱們是蒙在鼓裏絲毫不知呢,這回他殺了皇上還好,他若殺不了皇上,咱們統統得跟他一起掉腦袋。”


    梅景也覺得委屈,相果心發兵這樣的大事,她做為枕邊人,竟然也是毫不知情。


    相老夫人倒是淡定:“當年救下這孩子,便想到會有這一天,既然做了,便不後悔,在此聒噪怕死的,不算是相家的人。”


    連扯著稻草玩兒的唐氏都不安靜了下來。


    冷宮裏塞滿了人,連下人也沒一個吭聲的。


    “我本來就不是相家的人,嫁進相家這一輩子,天天跟著你們擔驚受怕,我受夠了。”湯小娘起身要出冷宮:“趁亂不走,天亮了皇上算舊賬,都得死。”


    相大英拉她,卻被湯小娘甩到了一旁。


    “嗖——”湯小娘剛出冷宮,還沒走上兩步,就聽見一聲悶響,不知哪個房頂射下來的毒箭,正中她的心口。


    湯小娘跌跌撞撞扶著宮牆往外走,沒走兩步,身子越來越軟,漸漸躺了下去。


    這夜血洗皇宮,多一個屍體,就像樹上多了一片葉子,無人多看一眼。


    長信侯府的人被趕去了太後宮中。


    這樣動亂的局麵,讓見慣大場麵的郭公主也憂心忡忡,剛抱上孫子,正是滿門富貴子孫滿堂的好時節,怎麽宮裏又動蕩了?


    上次動蕩還是承昭帝死,且還沒這麽動蕩。


    “母後,亂軍會不會殺了咱們?”郭公主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不停的在太後宮裏走來走去。


    太後倒是平平靜靜地盤著手中的佛珠,外頭的動靜她早就聽到了,且那些兒狼煙,那些信號煙花,像過大年一樣,劈裏啪啦就沒有停,據太監來報,說應天門失守,武束門失守,亂軍就要攻進東西六宮了。


    “生死又有什麽大不了。”太後閉著眼睛:“該生的生,該死的死。誰也逃不了。”


    這些年太後一直這樣佛係。


    當年她是皇上的寵妃,生了好幾個兒子,繼承皇位的承昭帝是最出色的一個,承昭帝死了之後,是郭正禪繼位,她另外的幾個兒子,封的去了封地,死的埋在陵墓,她早就看透了。


    宮變,她也不是頭一回經曆。


    “還好皇上還惦記著我,這事一出,趕緊讓人把我們家人給護進宮裏,晚一步,怕就有危險了。”郭公主撫著胸口,小心探著外頭的動靜。


    養了這麽些孩子,就數郭公主蠢一些。


    蠢就蠢吧,或許這一夜就是死期,太後歎了口氣,蠢死也好,不用擔驚受怕。


    “回太後,聽那些叛軍說,他們是替承昭帝太子郭瀾賣命,此次郭瀾攻了進來,勢必要拿下皇帝的頭為先帝報仇。”


    郭瀾。


    這個名字好遙遠了。


    當年太後的頭發還是黑的,再聽到這個名字,頭發都全白了。


    力挽狂瀾的瀾,他是承昭帝的心頭好。


    承昭帝屍骨早已腐化,他的兒子在他忌辰這天攻了進來,做太後的,不知是該高興,還是該哀傷。


    “郭瀾不是早死了嗎?”郭公主大駭:“竟有人頂著承昭帝兒子的名義謀反?”


    當年的事,連郭公主都不知情。


    多一個人知道,郭瀾就多一分危險。


    紙裏已經包不住火了。


    “郭瀾就是相果心。”太後垂目。


    “相家小子竟是郭瀾?沒想到悶聲不響的相大英還做出這種驚天地的大事。不過說起來相家小子打仗那是再厲害不過了,不管是南部,還是邊塞,誰能打得過他?真是安邦的好苗子。”郭公主剛誇了,又扯著手帕直跺腳:“老天鵝,相遂寧,你弟弟是反賊啊。你弟弟要殺皇上啊,我的老天鵝。”


    相遂寧隻得抱著孩子跪了下去。


    她一跪,驚著了孩子,懷裏的藍寧就嗷嗷哭起來。


    郭公主趕緊去抱藍寧,又拉相遂寧起來:“唉,都是一家人了,我也沒有怪你的意思,想來男人們做大事,也不會告訴你一個婦道人家。”


    隻能靜觀其變。


    相果心帶了這幾年的兵,如何練兵,如何布陣,他心裏就數,且還培養了好些個跟他出生入死的兄弟。


    他帶著幾個兄弟打頭陣,趕到東西六宮外的垂花門,看看天色,又看看皇宮的地形,決定兵分三路,一路去東六宮,一路去西六宮,剩下的,跟他去月影宮。


    打頭的探子,早就探出皇上在哪裏。


    “這些天,他還是靠女人。”相果心有些輕蔑的說了一句。


    當年郭正禪靠女人謀害承昭帝,如今還要躲在女人的寢宮裏,苟且偷生。


    他先派了貼身的阿豆去做使臣。


    阿豆從小跟著相果心,到現在不但識得字,且武藝也不錯。


    當阿豆來到郭正禪麵前時,郭正禪驚掉了下巴。竟然這麽快找過來了。


    “念你是皇帝,想留你全屍,若你肯自戕,也好少受罪。”


    “你們這些烏合之眾。”皇上吐了一口:“藍褪,把這個人殺了。”


    “誰敢。”聲音從房梁上傳下來,不何何時,月影宮房上的瓦片被揭了個窟窿,清澈如銀的月光從房梁上照射下來,柔和極了。


    幾個人跳了下來,又有人將月影宮圍了起來。


    是相果心。


    看到相果心的臉,皇上突然想起了先帝,是了,先帝的眉邊,也有一顆芝麻大小的黑痣。


    相果心從小陪著九皇子郭唯,幫著推木椅,跟他一起溫書,皇上也經常見到相果心,卻從未往這方麵想。


    “你冒充先帝之子。”皇上瞪著相果心。


    “你怕我找你複仇,所以不敢承認我的身份嗎?”相果心直勾勾盯著皇上,看得皇上心裏發怵。


    “我們郭氏,頭頂都有三個發旋兒。”


    相果心取下頭上鐵帽,散開頭發,果然是三個發旋兒。


    相果心取下鐵帽的瞬間,皇上抽出隨身的匕首就往他脖子上刺。


    相果心躲閃及時,皇上刺了個寂寞。


    反而相果心反手一刀,劃傷了皇上的胳膊。


    相果心的刀往上一抬,直接架到了皇上脖子上。


    “你想殺我。”皇上哈哈大笑,像是盤旋在青城宮殿上的烏鴉,吃飽了食,突然撒歡。


    “你笑什麽?”


    “我笑你進宮行刺,不知善後,你殺了我,你就能逃出皇宮了?成千上萬的禁軍把守著,你插翅難飛。我勸你,早點放下刀,或許我還能放你一馬。”


    “我早不是三歲小孩了。”相果心冷笑:“當初你謀害承昭帝的時候,怎麽沒有想過放他一馬呢?郭正禪,我最後問你一遍,是你自戕,還是我,送你一程。”


    “哈哈哈。”皇上笑得眼淚都快出來:“把姓相的,給我帶過來。”


    五花大綁的相大英被推搡進來,他本是一介文人,經不住這樣折騰,一頭栽在養著荷花的瓷盆上,額頭都浸出了血。


    他勸過相果心許多次,不讓他輕舉妄動。


    奈何孩子大了不由爹。


    既然如此,他也不必裝忠臣了。


    “大英。這幾十年裏,你一直都是個好臣子,怎麽養出的兒子,這麽叛逆,他要謀反,這是什麽罪,你心裏清楚,你不勸勸他?讓他知道個對錯也好。”皇上扯著相大英的脖子。


    “果心隻是想讓皇上還承昭帝的命,這沒什麽不對。”


    皇上一腳給相大英踢倒在地上:“你就是這樣教育你兒子的?”


    “他不是我兒子,他是承昭帝的兒子。他是先帝的太子,這天下,都是他的。”相大英的聲音第一次這麽大,這麽清澈:“你盜來的江山坐了這麽久,也該歸還了。”


    皇上拔下莊氏發間的金簪,直接在相大英肩膀上刺了下去。


    鮮血很快染紅了相大英的衣袍。


    這些年,心中的秘密終於不用再隱藏了。


    即使這一夜大業不成,他也輕鬆了。


    “相果心,跟我鬥,你還太嫩了點。”皇上冷笑:“你爹在我手裏,不對,是你的恩人在我手裏,相家老小也被我看管了起來,若你敢輕舉妄動,他們就見不到明日的日頭。”


    “你還是那麽卑鄙。為了皇位,不管他人死活。”相果心舉刀砍向皇上,皇上伸手拉過陸禦擋在他前頭。


    為了治病,要用陸禦的血當藥引。


    為了活命,拉陸禦當墊背。


    這可真是個好爹。


    時刻不忘自己這個兒子。


    相果心的武功在陸禦之上,陸禦反應不及,脖子被劃了一下,血立即冒了出來,浸濕了他的袍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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