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娘抬了一下眼皮!”


    高昂的一聲女尖叫,打破了室內的寂靜。


    “大聲嚷嚷什麽?要是將人都引了過來,仔細你的皮!”


    蘇韞竹端著一盞蠟燭在四周照耀,他的聲音嚴肅又刻薄,將他對麵的婦人嗬斥的不敢再抬頭說話。


    外麵是晴空高照的豔陽天,照在這間仿佛被人遺棄的小院裏,那絲絲縷縷的光線卻怎樣也穿不進來。


    房內,蠟燭的光線將周圍照的一片昏黃,兩人的視線統一都落在了西南角的雕花大床上。


    大床上躺著一位老嫗,頭發灰白,臉色難看,蓋著蠶絲被子,枕著繡花枕頭,雖說穿用看上去華貴,但此情此景下反而更加襯托出老嫗慘敗身體的淒涼。


    這人便是婦人口中的娘了。


    雲蕙眼皮動了兩下,她的嘴唇幹澀得緊,想要張口要水,卻沒有力氣,身邊的仆從也不知去了哪兒,好不容易聽見了人聲,她想要費力睜開眼睛,卻又在下一秒聽見了那熟悉又絕情的聲音開口了。


    “還站著幹什麽?這老東西定是將那株五百年的老參給藏在了這間屋子的某個角落裏,你和我快些找到,有了它,以後就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找!我找!隻是相公你可否告訴我,一株上百年老參頂多就是值個萬兩白銀,雖多時是有價無貨,可萬兩白銀與我們來說也還是改變不了商人身份,那富貴是享受了,可這榮華從哪來?”


    小婦人的聲音充滿了疑惑與興奮,顯然是對榮華十分向往。


    蘇韞竹想了一會,反正等他拿到了老參,事情就算是辦妥了大半,也就不算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索性告訴這個婦人也不無可。


    “從前你進門時,我也好,那老東西也好,不是都告訴過你,我的父親不是早早就去世了嗎?其實不是,我的父親不但沒有去世,反而活得特別好,隻是一些原因導致我們不能相認,現在新皇登基,我父親也成了內閣首輔,而我,作為他的長子,當然是要光明正大的回歸蘇府做一位公子哥!”


    商人之子,官宦之子,哪個更高貴?哪個更有前途?這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小婦人聽的激動萬分:“如此說來,那我豈不是也成了官宦家的貴婦人了嗎?”


    蘇韞竹將小婦人的喜悅盡收眼底,心中很是滿意她的表現,不自覺得更是將自己的姿態放的高了幾分,仿佛他此刻便已經是官宦家的少爺了。


    “當今皇上孝順,太後病危,需要百年老參吊命,年份越久越好,可上了年份的老參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如今建鄴城裏又有幾個人能拿得出百年老參的?何況這老東西當初的嫁妝裏便有一株五百年的珍貴老參,這可是好東西啊!等我找到了,拿去做回歸蘇府的籌碼,你說,我父親還能不答應?”


    就算父親礙於現任妻子不答應,他也可以自己將這株老參做投名狀遞到今上麵前,反正今上已經下了皇榜,不論身份,隻要有人能遞上一株百年老參,都能得到豐厚的獎賞!


    至於那豐厚的獎賞是些什麽不重要,無非黃白兩物,加官進爵當然不能想,但他卻可以在皇上麵前露臉,到時他在說出自己真實身份,想來他的父親順勢也就可以將他從正門帶回府去。


    蘇韞竹早就將出路謀算好了,做商人之子有什麽好?既沒有什麽身份,賺了再多銀子不也攏不到幾分進自己腰包,這樣的日子他早已過夠。


    兩人窸窸窣窣的在房內搜尋了起來,聲音很輕,應該是擔心動靜太大,引起了別人的注意,這老婦人雖然病了許久,看上去也時日無多,雲家如今也被蘇韞竹把控的徹底,但難免沒有幾個念舊情的老仆看見了他們的行為而將事情捅破出去。


    “相公,這周圍都找遍了也尋不到蹤跡,你在想想看,會不會是娘將東西藏到了一個更為保險的地方?那可是五百年的老參,其珍貴程度怎樣也不該是隨意放在這個屋子內吧?”


    小婦人的聲音很低,刻意壓下的聲調,外麵的人是聽不見,可躺在大床上的雲蕙卻聽得一清二楚。


    雲蕙此時心中怒意翻騰,想大罵麵前狼狽為奸的二人,無奈身體實在不允許,於是她隻好任由自己聽著二人動作和聲音,心裏卻將蘇韞竹狠狠看白了好幾遍!


    真是好一個被她視如己出的兒子啊!


    “不可能,其它有可能藏東西的地方我都找了好幾遍,眼下就剩這間屋子沒找過了,你我再仔細找找,一定能找到的!”


    然後又是一陣翻找聲響起,雲蕙感覺身體被人翻來翻去的拉扯,她努力扯起眼皮,縫隙間遂看到自己被人翻扯到了床腳,在她眼前的是兩雙一黑一粉的錦鞋。


    “這個老東西到底將東西藏哪了?整個屋子包括她躺著的床也翻遍了,居然仍不見蹤跡!”


    “相公,該不會這五百年的老參早被娘拿去用了?或許根本就不存在?”


    原小婦人便不是特別相信,整個建鄴城的勳貴豪門都拿不出一株五百年的老參,偏偏商人婦孺卻能有一株五百年老參的嫁妝?若不是被榮華迷了眼,她恐怕都不敢想。


    “哼!你可別小巧了這老東西,當初她確有這樣珍貴的嫁妝,嫁給我爹的時候,那嫁妝單子頭一列便是五百年的老參,這還是父親親口給我說的,不然你以為沒有人為我指引,我就真能想到憑一株人參就想回到首輔大人家做少爺?”


    蘇韞竹再怎麽心大,當然也想不到用一株人參就能打開回府之路這樣的想法,還不是因為他的父親其實一直就記掛著他,不然為何會想著法子助他?


    “可我們就連這床也翻找了數遍,哪怕蠶絲被子我都往裏摸了又摸,仍是不見一點蹤跡,難道這老參是長腳跑了?”


    夫妻倆在一側細細低語,殊不知在他們腳下的人卻睜著死不瞑目的雙眼已沒了氣息。


    .........


    “雲蕙,慧慧!”


    一陣悅耳溫潤的聲音在耳邊一遍遍地低喃,是在叫她嗎?


    眼皮酸澀,頭腦發脹,雲蕙好不容易睜開了雙眼,卻發現身邊已經換了景象。


    繡著彩蝶的床幔,鴛鴦戲水的綢緞枕頭,兩步外香爐裏飄散著的絲絲若有若無好聞的氣息,魚兒戲水的荷花圖案插屏隔檔住了外間,她看不太仔細,卻能感受得到外間有人說話的聲音和一道高挑的身影。


    “啊!夫人醒了!夫人您渴不渴?要不喝點溫水潤潤喉?您已經高熱了兩天,大夫說要多喝些溫水才好呢!”


    “細荷?”


    雲蕙沙啞著嗓子,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喊道。


    不知何時走到近前的人,十六七的年紀,身著淡綠色的襦裙,粉色褙子,梳著丫鬟髻,容顏俏麗,明媚動人,如此鮮活的人兒不是早已逝去,為何如今她又能再見到她?


    還有四下的環境和擺設,這些東西既熟悉又陌生,這裏不是她十幾年前嫁給蘇文謙時,她的父親在恭州水都城給她的陪嫁宅子嗎?


    可這裏的一切明明已經被戰亂破壞,她也因此不得不得背井離鄉十幾年,而她的記憶裏明明自己已經病死在了建鄴,建鄴距離恭州甚遠,她是如何又回到了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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