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祭被突然站起的阿黎嚇了一跳,不解的抬頭看著她,“阿黎,你怎麽了?”顯然,他並未聽到那聲音。


    阿黎沒有回答他,而是低頭看著腳下的深淵,企圖再聽到那聲音,她需要證明那絕非自己的幻聽,而是真真切切的,有人在呼喚她!


    “阿黎。”


    那聲音再次響起的那一刻,阿黎的心狂跳,她毫不猶豫地衝向了麵前的萬丈深淵,沒入了黑暗之中。


    “喂,阿黎!”龍祭被她的舉動嚇了一跳,沒來得及製止阿黎,便看著她消失在黑暗裏,龍祭咬了咬牙,也隨著阿黎一同躍進了深淵之中。他怕阿黎打開封印,放出那深淵下的未知存在,恐將禍亂人間。


    不知下落了多久,阿黎才看到封印,巨大的陣散發著淡淡的白光,將整個深淵的底部全部封印,不允許任何人進入,也不允許其中之物離開。阿黎將手覆於封印之上,想要感受到封印之中的氣息,龍祭也隨後落到封印之上,淡淡的微光中,他看著阿黎的神情,幾乎可以肯定她想要解開這封印,“這封印之中的東西我們尚未可知,輕易打開恐招致災禍,阿黎,不可。”


    “若我知道這封印下為何物呢?”阿黎收回手掌,她沒有感受到封印下的氣息,但那聲音,確確實實是他的,而且當初阿黎曾問過束修,他被封印於何地,束修隻告訴她:天淵。她從未聽過那個地方,但依此名一直以為天淵在天界,卻從未想過,天淵可能在人間!


    阿黎認真的神情告訴龍祭她並未玩笑,“這封印下的……是什麽?”他問道。


    “這封印下的,”阿黎手中光芒匯聚,那支筆再度握於手中,“是我的摯友啊!”玉筆舞動,一個巨大的“破”字在阿黎筆下成型,爆發出金色的光芒狠狠地撞在那封印之上,這一字中蘊含的力量納入陣中,將這巨大的封印之陣土崩瓦解,轉眼之間,這容納了整個深淵之底的封印就變成了點點熒光,消散而去。


    阿黎和龍祭隨著封印的散去而下落,真真正正地站在這深淵之底,四周一片黑暗,如此幽深的地方,連陽光都無法抵達,更何況此時已開始入夜,失去了封印的光亮,他們現在什麽也看不見。


    “令狐曄!我來了!我是阿黎啊!”阿黎對著四周漫無邊際的黑暗大聲喊著,她肯定令狐曄就在這裏,封印被破開後,她真實地感受到了他的氣息,當年他被天帝以九柄神劍封印,失去了蹤跡,她好不容易從父尊口中得知他被封印在天淵,卻始終尋不得天淵所在之處,如今機緣巧合,她終於找到了!


    “阿黎。”伴隨著響起的聲音,空中燃起了火焰,照亮了無盡的黑暗,在那光芒之中,一隻巨大的黑狐緩步向他們走來,他看著阿黎,獸瞳中流露出一絲絲的柔意,“你來了啊。”


    看著那愈來愈近的巨大身影,直到他靜靜地站在麵前,阿黎才露出了淺淺的笑,“好久不見了,野狐狸。”


    聽到阿黎的稱呼,令狐曄也會心一笑,“你也還真敢如此叫我,娘娘腔。”


    “很抱歉,我還的確就是個姑娘家呢。”阿黎異常坦然地接受了那個稱呼。


    令狐曄無奈地搖了搖頭,他遲疑了一下,還是張開了口,“幾百年未見……與莘……她如何了?”語氣中帶著不安。


    阿黎愣了一下,而後便釋然了,令狐曄被天帝封印之後便與外界隔絕,而在那之後陸與莘才被定下刑罰,他自然不知曉,況且,據說那日令狐曄的致命一擊,令陸與莘為天帝擋下而死,親手殺死了心愛之人,這幾百年裏,他也當是十分痛苦的吧。


    “與莘入了輪回,去了凡間,永世不能再回靈界。”阿黎回答他,“正因那日她為天帝擋下了你那一擊,才減輕了她的刑罰,保住了今後的生世。”也許正是令狐曄拯救了陸與莘吧,以如此痛苦的方式不經意間將她從極刑中救出並送入輪回,代價便是被天帝封印,再無法相見。天命作弄,因因果果,得此失彼,又有誰能一生都如願以償。


    “是嗎……”令狐曄抬頭看著上方,盡管除了黑暗什麽都看不到,“不安了這麽多年的事情,終於得到答案了。”他長歎了一口氣,似乎是放下了心中的一塊大石,這麽多年懸著的心終於安穩了些,他低下了頭,看向了阿黎,以及她身後的龍祭,“那麽,阿黎,時隔三百年,你為何出現在這裏?你身後的小鬼,又是誰?”


    龍祭對於阿黎與這黑狐是舊識而感到訝異,但他聽到令狐曄的名字隻覺得熟悉,卻想不起來是誰、又在何時見過,直到阿黎又提起天帝,他才突然想起,令狐曄便是天帝鍾離玦當年同母異父的弟弟,隻是如今他的氣息已與當年不同,他才一時未能記起。


    令狐曄這一問,阿黎才想起龍祭還在自己身邊,她回頭看了他一眼,才發覺龍祭也在盯著令狐曄看著,自己被久別重逢的興奮衝昏了頭腦,將他晾在一邊不免尷尬,阿黎頓覺有些抱歉,“他叫令狐曄,是我的友人,三百年前他被封印於此處,我一直沒能尋到,以為在天界,沒想到竟在此處人間。”


    阿黎又回頭麵向令狐曄,“令狐曄,他是龍祭,是這世間最後的真龍後裔,這天淵之頂便是人間的天廟,他已在那裏幾十年了。我此次下凡來就是受命來尋他的。”


    “哦?”聽到他的名字,令狐曄眯起了眼睛,“你就是龍祭嗎。”


    “你認得我?”龍祭疑惑,他並不覺得令狐曄應該認識他,當年見到令狐曄時他已重傷失去意識,根本不可能知道他的存在。


    令狐曄冷哼了一聲,對龍祭的態度突然不友好起來,“我確實認得你,龍祭這個名字,可是幾十年都在耳邊不停地響起。”


    “什麽意思?”他的話令龍祭愈發不解。


    “你無需知道。”令狐曄似乎對龍祭的存在十分不滿,並沒有耐心回答他的問題,可隨後他卻又歪頭看向了虛空處,不爽地皺眉,“如此無能之人你竟還惦記著,這麽多年你為何還想不明白?”


    阿黎愣住了,這句話不像是說給他們聽的,而是說給另外一個人的,第四個人嗎?可她並未感受到這裏有除他們三人之外的氣息。


    令狐曄並未在意呆愣的兩人,依舊在對著虛空說話,“時至今日你當已恢複,恰逢阿黎破除了封印,我便可以將你送走。”一會兒又沉默了,歎息了一聲,“那便隨你如何了。”


    “喂,小鬼。”令狐曄衝著龍祭喊到。


    龍祭回過神來,聽到那稱呼頓時咬牙切齒,“我不是小鬼……”


    “你是什麽都無所謂,但是你聽好了,我與你一樣都是未能守護好心愛之人的罪人,所以我討厭你,就如同我討厭我自己,所以我隻給你一次機會。”令狐曄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而後身上便發出了綠色的光芒,那光芒向他的口中匯聚,逐漸形成了光團,那光異常明亮,朦朦朧朧地照亮了整個深淵,阿黎也因此看到了令狐曄的身後,九柄神劍將九條巨大的黑色狐尾深深地釘在四處。阿黎破開的封印隻是天淵的封印,那九柄神劍,才是真正封印著令狐曄的封印。


    淡綠色的光團成型後,令狐曄將它輕輕放在了地麵上,而後在三人的注視中,光團開始變化、凝聚,直至它變成一個人的形態,那是一個少女的模樣,散發著淡淡的仙魔之氣,與令狐曄身上的仙魔之氣相同。


    那少女出現之時,龍祭的神情就已經變了,他不可置信地看著那少女的模樣越來越清晰,也越來越熟悉,直到那少女周身的光芒慢慢暗淡,容貌終於清晰無比那一刻,龍祭終於還是叫出了她的名字,“青……青兒……”


    青兒?她是竹青兒?阿黎在龍祭和那少女之間來回看著,終於確定那綠色光團所化的少女便是龍祭口中釀酒的小妖——竹青兒。可她明明早已魂飛魄散,如今出現的,真的是她嗎?


    “沒錯,如你所見她便是竹青兒,或者說是竹青兒的魂魄。因她身染我的魔氣,所以當年她破碎的一律魂魄被天淵的封印視作我的氣息將之收入,我將她的殘魂放入自己的魂魄中,幫助她一點點修複,到如今已魂魄俱全,可入輪回了。”令狐曄向他們解釋,“也正是因為我的魔氣,使得她被視作妖魔,那日之後我便收斂了自己的氣息,以免再惹得他人不幸。這小妖自恢複意識那日起便不停地與我說:龍祭、龍祭、龍祭,說了整整二十年,我當是幾百年都不會忘了你這名字了。”


    看著麵前的情景,阿黎覺得自己先靠邊站比較好,便後退了幾步,挪到了令狐曄身邊,坐到他毛茸茸的爪上,他也未作何反應,隻靜靜地看著麵前的竹青兒與龍祭,似是默許。


    竹青兒的身上籠罩著一層朦朧的淡綠光芒,透過她的魂魄,阿黎依稀能看到她生前的模樣,嬌小可人,靈動單純。而此時的竹青兒,雖已失去生命,卻並未有怨恨,她看著呆立在麵前的龍祭,展開了笑顏,“終於,再見到你了。”


    聽到她的聲音,龍祭似乎終於相信麵前的她不是幻覺,走到了她的麵前。還是記憶中的模樣,雖然再沒有生機,卻真真切切地在這裏,她魂魄尚存,真的太好了……龍祭伸手想要撫摸她的臉,卻觸不到,魂魄乃虛無般的存在,他已無法再觸摸到麵前的人了。“是我沒能保護你,我本應受生世的相思之苦、悔恨之痛,為何天道又憐我,將你送回我麵前?青兒,你可恨我未能抓住你?”


    阿黎很明顯地聽到了令狐曄“嘖”的一聲,聽起來十分的不爽。


    “為何要恨你?”竹青兒不解地歪了歪頭,“等待了這麽久,終於能再見到你,我心中隻有歡喜,為何要恨你?”


    “我……”龍祭愧疚地低下頭,雙眼的視線有些模糊。


    “龍祭,我之所以未消失,不隻是因為他為我續魂。我還想再見你最後一麵……就算沒有你的出現,總有一天我也會被仙人消滅而消失,但正因你的出現,我平淡無奇的一生有了意義,你教會了我很多東西,而我也正因為心中想要再見到你的執念,拚命留下了一點殘魂。你並非沒能保護我,而正是你拯救了我。”竹青兒將龍祭抱在懷裏,盡管無法真正接觸到,她還是以此想要安慰他。但很快,點點熒光自竹青兒身上飄離而出,她達成了心中的執念,已不可停留於世間,必將落入輪回轉生。


    看到漸漸開始消失的竹青兒,龍祭慌了,他伸手抓著虛空,眼中溢出的是不舍,“不要,青兒,別走,我不想你離開!”


    “愚蠢的小鬼。”令狐曄冷哼了一聲,抬爪將竹青兒的魂魄重新化作光團納入掌中,並將所有熒光召回,將自己的一縷魔氣注入了其中,“若不入輪回,怎能與你來世相見,沉溺於這一時的幸福,當真是愚不可及。”光團吸收了他的魔氣,便向空中飄去,慢慢消失在天淵上空,令狐曄低頭看向龍祭,“我已送你們一世緣分,你可能護她今後的生生世世?”他問他。


    龍祭抬頭與令狐曄四目相對,他的眼中透露出了堅定,“隻要我龍祭還活著,便絕不會讓她受一點傷害!”


    阿黎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便突然聽到了雷聲,來自天淵之上,在如此幽深的地方仍舊能聽到的雷聲愈來愈響,甚至那一刹那的光都照進了天淵之內。一條白色帶翼的巨龍自阿黎身邊衝上了天際,阿黎驚到了,她隱約能在電閃之時看到龍祭在雷雲中穿梭,她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此時的龍祭隻感到體內的力量在翻湧,他抑製不住那痛苦才變回原型,又受那雷聲的召喚衝上天空,在雷雲中翻滾,任由雷電轟擊在身上,似乎隻有那樣才會好受些。在雷雲中不知穿梭了多久,受了百十道雷劈之後,體內的力量終於平複下來,龍祭便失去意識自空中落下,直直地墜入天淵之中。


    阿黎急忙喚出筆,祭起狂風承接住龍祭巨大的龍身,將他安全地放於地麵。巨龍慢慢化成人形,阿黎跑過去,看著躺在地麵上的龍祭,驚訝地張大了嘴巴,令狐曄也走了過去,看到了什麽神奇的、不能理解的東西一般,歪了歪腦袋。很快,龍祭便自昏迷中醒來,他坐起身揉了揉額頭,感覺腦袋有些痛,而後看到阿黎驚訝地看著他的神情,感到莫名其妙地站了起來,“做什麽那樣看著我,我臉上有什麽奇怪的東西嗎?……阿黎你怎麽變矮了。”


    “不是我變矮了,是你,長大了……”阿黎看著麵前豐神俊朗的青衣男子,非常不習慣這種突然要仰起頭看他的感覺。


    龍祭懵了一下,低頭看了一眼自己,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甚至在臉頰上捏了一把,自己痛的叫出了聲,“總麽會突然……而且我,仿佛是取回了那沉睡時的五萬年……”感受著自己體內與之前截然不同的力量,龍祭愈發覺得奇怪了。


    “大概是成長了吧。”令狐曄思考了一會兒,如此說道,“心靈的成長,才令你真正長大了,又或許曾經的你被某種枷鎖所束縛住,直到方才那刻才被解開。這才是你原本的樣子。”


    “枷鎖……”龍祭喃喃自語,看著自己變得骨節分明的雙手,似乎回想起了什麽,而後又自嘲一般笑了笑,沒再說話。


    那天隨龍祭回到天廟時已是天亮,慧言住持見到長大的龍祭亦是十分驚訝,但他什麽都沒問。龍祭幻化了一尊龍神雕像在天廟大殿,他告訴慧言住持他將離開天廟,雲遊四海尋找竹青兒的轉世,但他不會忘記誓言,天廟若有難,他必會回來。而後他吐出了一顆混白的寶珠,磅礴的龍氣自那顆寶珠中溢出,龍祭將之交給了阿黎,告訴她這是他應龍的本命龍珠,隻要將此龍珠帶回天界交於天帝,阿黎此行的任務也算圓滿完成。在離開之前,他又讓阿黎代他向天帝傳一句話,他說:“浮屠花開時,此身方了結。”


    阿黎在離開前又去了一趟天淵,她問令狐曄要不要離開這裏,令狐曄搖了搖頭,他說:“這世間情仇萬般,我不想再去理會那些恩怨,已無必要,在這天淵生世,也適得一份安然。況且,被兄長親手封印,這份痛我永遠也不想忘記。”他又告訴阿黎,其實在鍾離玦繼任天帝之前,他並不是如今這般無情,過去的他十分溫柔,在他們流浪的日子裏一直照顧著令狐曄,但某一日令狐曄醒來之後,鍾離玦便變了模樣,變得冷血無情,離開他去了天界做起了高高在上的天帝,僅僅將他納入了天界的神籍後便對他再不過問,如同忘了他這個弟弟。


    令狐曄說這些的時候沒有什麽表情,也不帶什麽語氣,似乎隻是在講述一個事不關己的故事,可阿黎熟知他,他心中必定是難過的,但不願被人看出。被至親傷害的疼痛超乎想象,他本就重情義,換來的卻是薄情,那種痛他寧願自己憋在心裏好讓自己永遠也別忘記,以此來告誡自己。


    阿黎又將龍祭要她轉達的話說與了令狐曄,問他懂不懂這之中的意思,可惜的是令狐曄也不明白,阿黎隻得收起了自己的好奇心,準備帶著龍珠回天界複命。可就當阿黎剛剛從天淵中離開,就將要前往天界之時,她震在了原地,扭頭望向西北方向的天空,毫不猶豫地飛身衝往了那個方向。


    她感覺到了,在離開汐鏖國之前她施加在東方雪樓和岑霏兒身上的護身決,就在剛才那一瞬間,破碎了!


    耳邊的風呼嘯了許久,阿黎終於看到了長安城,但映入眼中的,是衝天的火光,以及盤踞在城中的巨大凶獸——九頭蛇。龐大的蛇身如同一座巨山,所到之處屋瓦盡毀,九個蛇頭四處噴吐著火焰,意圖將一切焚毀。即便隔著如此遠的距離,阿黎也幾乎能夠聽到城中百姓痛苦恐懼的叫喊聲,視線所及的長安城,盡是絕望的氣息。


    這九頭蛇乃是上古凶獸,早在十萬年前便被封印,如今是誰解開了封印,將之喚醒?!


    阿黎進入城中,看到兩道華光不斷擊打在九頭蛇身上,一個複雜巨大的陣法也浮現在地麵上,試圖將九頭蛇困於陣中,可卻難以辦到,好在那兩道華光的攻擊製止著九頭蛇,令之勉強控製住了這龐然大物。


    即便如此,周圍的一切也在不斷毀滅,阿黎顧不得其他,喚出筆於空中畫出了另一個陣法,放至空中,與地麵上的陣法配合兩道華光的攻擊一同壓製著九頭蛇的動作。身體的遲鈍與疼痛激怒了九頭蛇,它的九個蛇頭一同仰天嘶鳴,凶戾的力量炸開,將那兩道光芒擊飛,並摧毀了兩道法陣。


    阿黎受到重擊,摔倒在地,又因陣法反噬仙力大亂,吐出了一口鮮血,剛欲抬頭卻見一個巨大的蛇頭張開血盆大口迎麵而來,心下大喊糟糕,已來不及抵擋,眼見就要命喪蛇口,一道白色的身影衝到阿黎麵前,以手中的戟擋住了蛇頭,並發力將之震開。


    “阿黎,此處危險,快些離開。”那人一身白色戰袍,長長的白發高高豎起,身上氣息如寒霜般冰冷。阿黎一眼就認出了他,天界雙戰神之一,離亂天君元非笑,也是神機天尊束修的第二弟子,她的二師兄。剛才那與九頭蛇打鬥的兩道華光,想必其中之一便是他,那另一人,阿黎也猜到了是誰。


    抬頭側望,果然不遠處的屋頂之上站立的一身同樣白色戰袍的男子,淡藍色的長發,手握長劍,他便是天界另一戰神,禦戰天君空華。


    他們二人也是多年摯友,身經百戰,配合默契,聯手對付這上古凶獸也未顯狼狽,雖其中也少不了施展陣法之人的相助。既是空華在此,方才那施陣之人,阿黎不用想便知是何人。


    起身後,阿黎並未選擇離開,而是將自己的仙力注入到九頭蛇腳下的陣法中,令陣法愈發強韌,四人合力將九頭蛇拖延在了此處,但阿黎明白僅憑他們幾人也隻能拖延,是無法收服這九頭蛇的,天界必然要支援。


    隨著體內仙力的消耗,阿黎不知自己還能撐多久,九頭蛇也漸有突破束縛之勢。力不從心之際,阿黎的餘光瞥到不遠處的兩個身影,一名女子緊緊地抱著另一名男子的腰,向後拖拽,似乎是在阻止他向前靠近,而阿黎一眼便認出,那名仿佛失了魂魄般的男子,正是汐鏖國小皇帝東方雪樓,卻不見岑霏兒那隻小雀。阿黎心中擔憂,一時分神,九頭蛇的龐大的蛇尾突破了陣法,重擊在阿黎身上,凶悍的力量幾乎震碎她的心肺,胸骨斷的斷裂的裂,身體重摔在地麵上,阿黎吐出一大口鮮血,一時無法動彈。


    巨尾擊飛了阿黎,便狠狠砸在地麵上,震裂溝壑無數,碎石飛濺。阿黎抬起頭,看到巨尾砸落的地方,瞳孔驟縮,強烈的不安湧上心頭,她強忍斷骨之痛站起,向那個方向走去,那是方才東方雪樓那兩人所在的位置。


    煙塵散去,如小山般的蛇尾下,方才抱著東方雪樓的那名女子大半身子都被壓在其下,嘴角不斷溢出鮮血,點點光芒逐漸自她身上飄散而出,東方雪樓就跪在她麵前,呆愣地看著她。


    “阿雪……沒事了,我會保護你的……”那女子竟還能露出微笑,在微光中那樣刺目,待那光芒散去,一隻小小的、醜醜的灰雀映入眼中,那雙玲瓏剔透的目中溢滿了淚水,映著火光,“阿雪,我的骨灰很少的……你把它們裝到瓶子裏,來年冬天,再帶我去看白梅……好不好……”


    東方雪樓聽到了她的話,雙目逐漸清明,兩行清淚落下,而後仰頭痛苦地哭喊著。而小雀在說完這些話的時候,就緩緩閉上了眼睛,生機迅速消散而去,她沒能等到東方雪樓給她的回答。但那已經不重要了,她不必聽到回答,因為她知道他一定會答應她的,如此相信著。


    那小小的身體裏,總是有著一顆強大的心,她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保護了心中最重要之人。可她也有脆弱,因為那即將到來的永遠的分離,而止不住地悲傷,就算此時能夠拯救麵前之人便已滿足,卻還是有著想要再陪在他身邊的念想。


    但不管那念想有多強烈,都已無法實現,就像阿黎有多想救她,卻仍舊無能為力。


    一模一樣,麵前的這副場景,與她曾經看到的毫無差別,她從不屈服於命運,而命運也絕不會因她的不屈服而有所改變,一如眼前的一切,無不在嘲諷著她,妄想、妄想……就算她如何反抗,也終究逃不過命運的決定,她拯救不了任何人。


    阿黎看著眼前的畫麵,腦海中浮現出另一個人,在她的麵前生生被兩隻凶獸撕咬而死,血肉模糊的模樣。她曾體會這樣痛苦,也仍舊無法阻止如今這痛苦的發生。


    那女子原就是化成人形的岑霏兒,她早就該想到的。


    此情此景,一股絕望悲傷的情緒無法控製地自阿黎心中湧出,濃濃的黑氣也自她的身體散出,阿黎看著手裏的筆,黑色的力量向筆尖匯聚,她再次感受到了它的存在。一筆書“斷”,一筆書“焚”,揮出之際,九頭蛇的一顆頭顱應聲而落,並在突然燃起的烈焰中化作了飛灰。


    突如其來的劇痛令九頭蛇發狂,它剩下的八個蛇頭全部看向阿黎,盯著她身上環繞的黑氣,巨大的蛇瞳中無一不透露著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與仇恨,他瘋狂的嘶鳴了一聲,所有蛇頭一齊向阿黎張開血盆大口咬去,阿黎卻呆愣在那裏看著九頭蛇襲來。


    “束黎!快躲開!”驚呼聲響起,一道赤紅的身影掠過,卷起阿黎閃入空中,躲開了九頭蛇的攻擊,“發什麽呆,你不要命了嗎!”一身赤炎之色的龍浮在空中,龍尾卷著阿黎怒斥她。


    九頭蛇在阿黎方才的位置轟出了一個巨大的深坑,地麵龜裂開,阿黎回過神,聽到空倚眠的吼聲,又看到下方地麵被摧毀的模樣,不由得一驚,她也不知為何自己方才竟失了神,險些葬身蛇腹。這條炎龍名空倚眠,與方才的禦戰天君空華乃是兄妹,隻不過她是空父空母的養女,所以並非空龍。


    阿黎想要向她道謝,九頭蛇卻再度瘋狂襲來,空倚眠剛要帶著阿黎躲避,一層無形的屏障突然罩住了九頭蛇,令它毫無防備地撞了上去,那屏障結實的不可思議,以九頭蛇這強悍的身軀也撼不動分毫,反被撞了個七葷八素。阿黎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氣息,她抬頭望向天空另一側,一個熟悉的身影屹立於空中,一身墨色衣衫,漠然的看著被困在屏障中發狂的九頭蛇,阿黎隱隱感覺到他心情不佳。


    “神機天尊?”空倚眠也看到那人,而後便鬆開了阿黎化作人形,身姿婀娜、明豔嫵媚,一頭赤紅長發隨風輕揚,宛如舞動的烈焰,“既然天尊來了,重新將這九頭蛇封印,便不是什麽難事。”


    阿黎很清楚束修的實力,他們四人艱苦的戰鬥確實結束了,但魂魄中突現的刺痛感卻令她疑惑、迷茫。在她很小的時候,對束修十分的依賴,為了時時能與他講話,便去偷學了禁術——依魄術,將自己的一魄與束修相聯結,兩人便有了密不可分的聯係。之所以依魄術被劃為禁術,是因為依魄術若想解除,隻能將聯結的那一魄強行剝離,對魂魄損傷極大,故而在這件事被束修發現後,隻得嚴詞訓了她幾句,罰了她一月的緊閉便作罷。多年過去,束黎發現了依魄術的另一個弊端,就是受術的兩人中,強大的那一方能夠以那一魄的聯係,控製住另一方的行動。


    而就在剛才,阿黎感覺到自己方才在九頭蛇血盆大口下的怔愣,正是因為有一隻無形的手,抓住了自己的魂魄,令她失神動彈不得,若非空倚眠相救,她必然要殞命於此。可是阿黎不相信,她腦中那個殘忍可怕的可能,她更寧願相信方才隻是自己的一時失神。


    束修沒有看阿黎,隻取出了一截枯枝,手中施法令枯枝重現生機,長出了新芽,那些幼嫩的新芽脫離枯枝飄向九頭蛇,圍繞著它並逐步收縮,將九頭蛇壓迫的越來越小,最終,身軀巨大隻餘八頭的九頭蛇在不甘的嘶吼中化作一團光珠,被嫩葉卷攜回到束修手中,匯入他手中的枯枝,新芽也回歸原位,九頭蛇便如此輕易的被他封印了。


    而後,束修吩咐元非笑回天界向天帝回稟此事,又輕飄飄地看了阿黎一眼,目光觸及她嘴角幹涸的血跡,神情並無變化,隻淡淡說了一句“隨笑兒回天界複命後,去獄祖處尋我。”,便飛身離去了。


    隻將這殘破不堪的大地修複,元非笑便要帶阿黎去往天界。重建這座繁華之城,尚還需凡人百姓自己的努力,畢竟失而複得的東西,尤來得珍貴。


    臨行前阿黎看到了東方雪樓的身影,他的雙手因挖開尖利的碎石而血肉模糊,但他毫不在意,如獲珍寶般從廢墟中捧起了什麽,護在懷裏徑自離開了。阿黎不知道他要去哪裏,但那是與皇宮相反的方向。身負皇族血脈,他一輩子都被困在皇宮這個牢籠之中,或許他找到了離開的理由。


    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回到天界後,阿黎將龍珠交給天帝鍾離玦,又將龍祭那句話傳達給了他,他沉默了許久未語,最後隻將越界文書交給了阿黎,對於那句話卻隻言未語。


    阿黎將越界文書收好,便忍著傷痛回到了神機境,她並未回神機殿,而是向西禦風飛行了片刻,穿過一片濃重的雲霧,視線便豁然開朗,一片廣闊的湖泊現於眼前,湖水依然清澈,卻又與平時有了不同,湖中央一棵參天巨樹破水而出,鬱鬱蔥蔥充斥著仙靈之氣,而那巨大的樹幹上,便套著一串同樣變得巨大的佛珠。


    阿黎之前從未見到過這棵巨樹,但她也能猜到,這應是封印九頭蛇的那截樹枝所化,而那樹上已然感覺不到任何九頭蛇的邪惡氣息,獄祖應是用自己的那串佛珠,牢牢地將九頭蛇封印在了這片湖中。


    湖邊有處樸素的小木屋,那便是獄祖的居所了。方才落地,便看到了坐在湖邊樹下,正在下棋的兩人,束修對麵坐著的是一位麵容清秀的僧人,身著素色僧衣,全身上下都散發著一種幹淨祥和的氣息,令人心中舒適得很,他便是隱居在神機境的清心佛陀——獄祖。


    阿黎走上前去,站到了束修身側,看著麵前專心於棋局的兩人,阿黎並不打算等他們下完,“父尊,我已取得越界文書,稍作休整便可以帶小左去魔界了。”她如此說道。


    束修落下一子,視線仍舊停留在棋盤之上,沒有看阿黎,“翎兒此時應還未醒,你且歇息一日,明日一早他便會醒來,到時你們再出發。受了那麽重的傷,既然來了,便請獄祖為你醫治吧。”束修淡淡的語氣沒有什麽波動,仿佛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拖著重傷的身子去魔界,如何能護得好翎兒?”


    阿黎一愣,原來束修要她來這裏尋他,竟是因為她的傷,不自覺的一絲暖意自阿黎心中流過,帶走了阿黎心中的唯一一絲懷疑。


    獄祖垂眸看著束修最後落下的那枚棋子,片刻後搖了搖頭,“這局棋,你已經輸了。”


    “啊?”阿黎愣了一下,她看那棋盤,沒什麽不妥,雙方勢均力敵,還能下好久,怎的父尊就輸了?莫非她的棋藝差到如此地步,棋局都辯不明了?


    阿黎還在迷茫的時候,束修沉默不語,隻拿起身旁的茶盞,靜品了一口。而獄祖則站起了身,走到了湖邊,“束黎姑娘,你五髒、筋骨受損,本應靜養月餘,但既有要事在身,小僧便再助你一回。”他翻手化出一隻碗來,蹲下身舀了一碗清澈的湖水,而後將一顆種子放入了碗中,閉上眼睛默念了幾句什麽,那種子便在湖水中迅速發芽生長,開出了一朵雪白的蓮花。


    獄祖將那朵花摘下,走到阿黎身邊交給了她,“將這蓮花的一片花瓣服下,而後將蓮花置於懷中,明日之前便會痊愈。”


    阿黎照做,將一片花瓣吃下,而後將那蓮花收入了懷中,便頓覺因受傷而熾熱的肺腑清涼舒適了些。“多謝佛陀相助。”阿黎拱手道謝。


    “棋局已定,茶香已散,黎兒,我們走吧。”束修起身對阿黎說道,並轉身準備離開。阿黎向獄祖告別後跟了上去,卻又聽見他的聲音自身後響起,卻不是與她說的,而是對束修。


    “所謂種種皆為借口,所做不過私心,此間數萬年,執念放下,方為解脫。”他如此說。


    阿黎聽著那話,並非不懂其中意思,正相反,她十分明白獄祖所指為何事,心中不由有些壓抑。她看向束修,卻見他靜靜站在那裏,背對著阿黎,看不見神情,良久之後,他才揮手化了雲,帶著阿黎一同騰雲而去,消失在雲霧中。


    獄祖望著石桌上的棋盤,將自己手中本應要下的那枚白棋,丟入了湖中,而後便轉身回了屋中,“無因則無果,既有因存,隻待果生,因因果果,緣,便是孽……”


    微風拂過湖中央的巨樹,翠綠的樹冠微搖,發出沙沙的聲響,湖麵漾起波紋,映著粼粼的光。如此安寧祥和的美麗風景,令人難以相信,這湖中封印著的竟是一隻凶戾邪惡、萬分危險的龐然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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