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敢不敢揭開你的偽裝,坦然麵對她?”墨藍眸子注視著散去的濃霧後,那個依舊被包裹在黑色霧氣中的身影,在眾人的注視中,一字一頓、無比清晰地念出了那個名字。


    “左翎。”


    什麽?阿黎如被天雷灌頂,震在原地,她並不能相信,司空所說的,神秘人是左翎這件事,“司空,你在胡說什麽!”


    司空卻並沒有理會阿黎,而是依舊看著那神秘人,目光堅定而銳利。


    神秘人一直沉默,他看了看周圍的眾人,知曉此時僅憑自己是逃不掉了,竟轉而大笑了起來,“原來你早就知道了,果然,在一開始,我就應該殺了你。”


    “你殺不了我。”司空臉上又露出那副假笑,“如今也逃不掉了,是要別人來揭開你的偽裝,還是你自己露麵?”


    阿黎越聽越覺得自己不明白,她的心亂了,她努力看黑霧中的那個身影,試圖看出些許他不是左翎的證據。


    那神秘人也發覺了她的注視,轉過頭來看她,“束黎……”那雙眼中的恐慌,似乎令他愣了愣。


    片刻之後,如同風吹霧散,濃黑的霧氣漸漸消失,黑霧下的人也露出了真容,映在阿黎絕望的眸子裏。


    那一身紅豔的衣衫刺目,包裹著那纖瘦的人,十指纖纖如玉,青絲映著肌膚若雪,俊俏精致的麵上,戴著半邊麵具,遮掩住了右眼。


    “左翎……”阿黎看著那人,眼中是不可置信。


    祖兮與元非笑也震驚至極,他們從沒想過也絕不會想到,他們的十一師弟,竟然就是殺死同門的凶手,“阿翎,周翊是你師兄,你為什麽要如此做?!”祖兮怒視著他,手中的劍鞘幾乎要被他捏碎。


    左翎似是突然回神,他收回視線,邪笑著伸手摘下了臉上的麵具。麵具遮掩下的額角處,多了一道傷痕,阿黎一眼便認出,那是何夕造成的傷,極難治愈。她想起周翊被害那一日,自己執筆打出的“殺”字,她本以為沒有擊中。


    怪不得,自鬼界一行後他一直未戴麵具,那日之後卻突然又說不適,戴上了麵具,原來,是為了遮掩這傷痕。


    “竟真的是你,左翎……”阿黎銀牙緊咬,她不願信左翎是神秘人,但如今,事實容不得她不信。“為什麽會這樣?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到底發生了什麽!”她無法接受,自己所愛之人,不僅毀了自己試圖拯救的一切,還親手,殺了他們的師兄,而原因竟然是因為自己,“我明明已經允諾於你,此一生絕不負你,為何你要做這些事?!”


    “不!”左翎突然怒喊著看向了她,伸手指著周圍所有的人,“我要你隻屬於我,而這些人,全部都是絆腳石!”


    他突然走向一臉錯愕的阿黎,想靠近她,卻被元非笑攔住,他便怒而甩袖,“看到了嗎!他們全都試圖分離我們,想要將你從我身邊奪走!”左翎如同瘋了一般大吼,又突然紅了眼眶,傷心地看著阿黎,“阿黎,我是這世間最愛你之人,跟我走,我帶你去一處沒有別人的地方,不會有人打攪。就算他們敢來拆散我們,我也會將他們通通殺了!”


    阿黎卻如同在看一個陌生人,那不是她熟悉的左翎,“究竟發生了什麽,你何時開始變成了這樣?”


    “我早就應該這樣了!”左翎憤怒地揮手推倒了一旁的燭台,“不論是束修,還是你這些師兄,甚至是不知從哪冒出來的薑音、易楓宸,還有他!”他指向了司空,眼中盡是殺意,“他們與你接近,就都是我眼中釘,我會猜不到他們在想什麽嗎?!他們都想得到你,但你是我的,隻能屬於我一個人!”


    “左翎你瘋了!”阿黎隻覺得他不可理喻,他完全是在說瘋話。


    “我沒瘋!”左翎幾乎是嘶吼,雙目赤紅,本就是血紅色的右眼幾乎要滴出血來,“我已經有保護你的實力了,你不再需要其他人,隻要有我就夠了,你為什麽還要去接近這些人,與他們歡顏笑語!你知道我有多恨嗎,我不允許,所以我要殺了他們!”


    “你不如殺了我!”阿黎站了起來,同樣赤紅著雙目看他,“左翎,我將一顆心交到你手上,你卻一刀一刀割在上麵,還敢說愛我。我告訴你,左翎,我不屬於你,不屬於任何人!我隻屬於我自己!”


    “從今以後,你我不再有情,我願與你……”阿黎咬了咬唇,眼眶裏溢出淚來,“再無瓜葛。”


    “給本君拿下!”元非笑立刻下令,眾天兵便向左翎靠近過去。


    左翎聽到阿黎的話,先是震驚,而後麵色變得陰翳,他瞟了一眼周圍的諸多人,便自懷中取出一把匕首,一手抓刃劃過,鮮紅的血便流了出來。


    “以血為令,”鮮血滴在地麵上,隨著左翎的聲音,綻開紅光,“破萬險,現紅蓮。”


    一股強大的魔力於紅光之內湧出,將在在場的所有人都震退,天兵倒地,阿黎退至牆角,元非笑與空華也被震退兩步,唯有司空與祖兮身形未動。


    待重新站穩,阿黎抬頭便見那與左翎一模一樣的人,站在了他的身邊。


    一身紅衣妖豔,帶著麵具,他伸手撫上左翎額角的傷痕,又抬起他的手看到那血痕,心疼地蹙起了眉。


    “懷蓮……”阿黎自然認出那人是懷蓮,“你身為魔帝,擅自闖入天界,可知會有怎樣的後果?”阿黎戒備地看著他,畢竟不同於懷蓮,左翎繼承自前世魔帝印翎的魔力,並不完全,自然不是他們的對手,而懷蓮卻是真正的一界之帝。


    在場的其他人聽到阿黎的話,才知道這與左翎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人,竟是魔界魔帝。


    懷蓮麵色陰沉下來,他眼含殺意看向阿黎,“束黎,本帝就知道,你終有一日會傷了阿翎。果然,那日就不該讓阿翎跟你走。”


    “左翎如今是天界罪仙,魔帝此番到此,是為何意?”祖兮並未因懷蓮魔帝的身份有所畏懼,沉著麵對他說道。


    懷蓮晲了他一眼,不屑地嗤笑出聲,“今日本帝就是要帶阿翎回去,小小天界,又能奈本帝如何?”他本就不在乎其他的任何東西,也從不懼怕其他,出了一個阿翎而已。


    強大的魔力自懷蓮身上洶湧而出,如同颶風,圍繞在他與左翎身邊,“本帝曾經說過,若你敢讓阿翎再次受傷,本帝絕不會放過你,待到下次,本帝定會殺了你。”


    左翎抬眸看了他一眼,隨後視線穿過重重魔力之風,落在阿黎身上,他嘴角勾起一絲邪笑,張口動了動唇。


    阿黎看出了他說的那句話,他說:記住,你是我的。


    下一刻,兩道豔紅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原地,僅有左翎摘掉的麵具,靜靜地躺在地麵上。


    懷蓮,將左翎帶走了。


    那熟悉又陌生的人消失在視線,阿黎心中的憤怒片刻淡去,便是遭受背叛的痛苦襲上心頭。她跌坐在地,控製不住那剔透的淚水自雙目中溢出,如斷線之珠,順著臉頰滾落,跌碎在衣衫上。


    她不明白,不明白為什麽事實竟是如此,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左翎到底怎麽會變成這模樣?


    短短幾個月的時間裏,她經曆的痛苦、悲傷,這些突如其來的變故,似乎是命運刻意在折磨她,要用無盡的痛苦將她徹底擊垮,而細想這一生,竟也是無數淒苦。


    最初她愛上了不該愛之人,求而不得,為了那份執念,她害死了最了解她的人,她的七師兄七兮。而後因那份痛苦而瘋狂,造下殺孽,沉睡近百年,醒來之刻便又要麵對失去摯友的殘酷現實。


    而當一切好不容易平靜下來,她選擇忘卻一切,讓自己愛上左翎,不辜負他的一腔深情。可如今,她做到了,並許諾了一生與他,他卻背叛了自己。


    “六師兄,是他殺害了你,是左翎……我到底該如何做?”明明在那夜,他們還許下了婚約。


    雖然那晚她喝醉了,有些事已記不清,但神機境萬靈星空之景下,這件事,她還記得很清楚。她甚至預想過,大婚那日,會是怎樣一副美好幸福的場景,她會穿著大紅嫁衣,與他一同走進禮堂……


    妄想,勿想,惘負思量……


    ……嗬嗬……


    阿黎回想著一切,心如刀絞,哀大莫過於心死。她突然勾起嘴角,露出了自嘲的笑,荒唐。


    細微的破碎聲響起,司空警覺地看向阿黎,便見突然自她身上湧出的衝天黑氣,所帶之威力逼退了在她近前的元非笑,而喬冰仙退無可退,則被震暈過去。黑氣之中的阿黎垂首,不見動靜,但自她身後,一道極為複雜又古老的陣法展開,並自邊緣破裂開來。


    阿黎突然抬起頭,那尚還垂著淚的冰冷麵容之上,熾金的雙眸如同烈日,眸中情緒卻如寒冰,直直盯著司空。


    她身後陣法的裂痕逐步蔓延,沒人知道這是什麽陣,也沒人知道這陣碎了,會有什麽樣的後果,但就算他們想要阻止,也無法靠近。


    祖兮與元非笑試圖靠近阿黎,卻無一例外地被逼退,司空麵色凝重地細細端詳了那陣法,遲疑片刻,伸手自懷中取出一塊暗紫色的琉璃碎片,便像阿黎靠近過去。


    琉璃碎片靠近了那黑氣,黑氣便如冰消雪融,於一尺之內消散,而司空便借著那碎片之力,一步一步走到阿黎近前,與她一雙金目對視,抬首將琉璃碎片貼在了她的額頭之上。


    碎片綻開烏紫光芒,攪碎了周圍的黑氣,並於下一刻,緩緩融入了阿黎額頭之中,消失不見。


    而阿黎,也在碎片融入身體之後,逐漸恢複了正常。雙瞳金芒散去,身後的陣法收起消失,如同什麽都沒有發生,阿黎雙眼輕闔,便是暈厥過去。


    司空伸手接住了她,抱在懷中,垂眸看著她變得慘白的臉色,眼角還垂掛的淚珠,便輕抬手抹去了,墨藍的眸中辨不出情緒。


    元非笑查看了一旁昏迷的喬冰仙,他傷得有些重,但好在他們及時趕到,性命無憂。更多的人也聞聲來到了坤目仙宮,其中便有紡音織娘兩姐妹,織娘見到司空懷中失去意識的阿黎,擔憂地跑了過去。


    “放開阿黎。”祖兮取了劍,架在司空的頸邊,冷眸盯著他,“你是誰?”


    司空沉默片刻,將阿黎交到了織娘懷裏,站起身來,“我是司空,阿黎的朋友。”


    “本君怎麽從未聽阿黎提起過你?”祖兮並不信他所說,此人竟然知道神秘人是左翎,他又絕非天界之人,且能在魔帝的魔力中未動半分,絕不是個簡單人物。


    “是嗎?”司空反而笑了,僅現於皮相之上的笑,“阿黎竟從未提起過我,真是令人傷心。”


    “你……”祖兮還想說什麽,卻被天庭衛通傳的聲音打斷了。


    “天帝到!”伴隨著天庭衛的聲音,一襲帝皇龍袍、頭戴金冠之人踏進了坤目仙宮宮殿,神情依舊是那般淡漠疏離。


    天帝麵前不得不敬,祖兮不得已將劍收回劍鞘之中,與眾人一同,向天帝躬身拱手作禮,“參見天帝。”


    “免禮。”天帝掃了一眼殿中混亂的景象,“發生何事?”


    “啟稟天帝,”目睹了一切的元非笑上前一步,“今夜那神秘凶手再次現身,欲對坤目仙君下殺手,臣與師妹束黎及時趕到,本要將其抓捕,但魔帝突然出現,將其救走了。”


    “可知神秘凶手身份?”


    元非笑遲疑了一下,“是……是臣十一師弟,左翎。”


    此話一出,眾仙嘩然,沒有人能想到,神機天尊的弟子,竟會做出殘殺同門,謀害仙君之事。


    天帝略做思索,“傳本帝令,魔帝闖入天界救走罪仙左翎,軍陣女君速擬下戰書,送至魔界。束黎擅自逃出天牢,但破案有功,功過相抵,不予其罪。”


    “是。”


    這晚,束修始終沒有出現,對於自己座下同門相殘的事實也未置一詞。此次在場證人居多,親眼所見親耳所聽,阿黎的嫌疑終被洗清,但於她來說,自己的嫌疑洗清與否已經不那麽重要了,畢竟代價是自己心愛之人的背叛。


    阿黎醒來後,撇開眾人獨自闖入了被封禁的夢殿,抱著何夕心碎神傷地坐在殿內陣法中央。司空一直陪著她,直到金烏天君按規點亮天界長生陽,天色漸明。隻可惜夢殿之中仍舊是昏暗一片,阿黎也依舊跪坐在那處,一動不動。


    司空便也一直站在夢殿門口,期間織娘也因為擔憂阿黎來過幾次,但阿黎並不理會她,她無奈也隻得離開。而且不止是她,其他人阿黎也不理會,不論是祖兮、元非笑還是喬冰仙。


    所有人都無奈離開,隻有司空一直守在一旁,默默注視著大殿中央的那個身影,光芒將他修長的身影投映在地麵上,隨著長生陽光芒漸斜,那影子被拉得越來越長,直到蓋在了阿黎的身上。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沉默了一整天的阿黎,終於在月光灑落於身上時,沙啞開口。


    司空自然清楚她所指何事,看著依舊垂首的阿黎,他頓了一瞬,“是。”


    “自什麽時候,便知道了?”阿黎的雙手攥起,隱忍著自己的情緒。


    “在伏羲城,灰府大火之後我去追那神秘人,那時便知了。”司空如實回答,那日他隱匿身形氣息,在密林之中便見到了散去偽裝的左翎。


    阿黎突然抬起頭,雙眼遍布紅絲,眼含恨意看向他,“為什麽不告訴我!”


    “因為,”那雙墨藍眸子裏緩緩溢出了不舍,“我不願見你如今一般傷心的模樣。”


    “不告訴我我便永遠不會知道了嗎?!”阿黎站起身,因久坐而踉蹌了一下,“我恨你,我恨你們所有人!不管是父尊、左翎、天帝,亦或是你,我都恨你們!為什麽要救我,為什麽不殺了我,為什麽要讓我麵對這些痛苦,麵對這些欺騙?!”


    “我寧可,從不曾出現在這六界之中!”阿黎仇恨地看著司空,那雙眸子因這份強烈的恨意,再度閃耀起一絲金色光芒,絲絲黑氣也自她全身溢出。


    司空見此場景,便知她身上封印又要開始破碎,立刻衝上前,指尖凝聚魔力點在她眉心之處,施展了一道沉眠術。


    阿黎未作防備,便中了沉眠術,被強迫沉睡過去。


    沉眠術無法維持太久,司空將她抱起,走出了夢殿,正巧遇上織娘,與天界廷尉仙君——空熾提著食盒走來,織娘見到他們便小跑了過去。


    “阿黎怎麽了?”織娘擔憂地看著雙眸緊閉的阿黎。


    “她隻是睡著了,織娘仙子,我有要事要去做,勞煩你照看阿黎。”司空將阿黎放下,織娘便蹲下身接過了她,再抬頭時,司空已不見蹤影。


    “阿熾,司空閣下呢?”織娘回首問身後的空熾。


    空熾愣愣地看著司空消失的地方,聽到織娘的聲音才回神,他遲疑了一下,“他……好像,消失了?”


    魔界琉璃王宮——


    左翎手上的傷已被懷蓮醫好,額上何夕造成的傷卻暫時無法恢複,他重新戴上了麵具,側臥在魔帝寢宮中的雕花躺椅上,以手支撐著額頭,閉目小憩。一身紅衣妖冶,墨色長發散開,眉目如畫,此一番景象,確如一副榻上美人圖。


    一陣怪異的輕風拂過,左翎警覺地睜開了眼,竟見到了那一身淡紫衣衫的人,就站在自己麵前,那張平時帶著笑的絕色麵容如今異常冷漠。


    “你怎麽進來的?”左翎起身,蔑視著他,“隻身一人就敢闖入琉璃王宮,你這是求死嗎?”


    “阿黎被你傷透了心。”司空對上他的視線,冷聲說道。


    此話一出,左翎眸光微閃,看著他的眼神也添了幾分殺意,“我警告你以後離阿黎遠一點,早晚有一天我會摧毀一切阻礙,阿黎終是屬於我的。”


    司空卻冷笑,“是你自己沒有珍惜她,那我便再不會令她傷心,想要我離開,不如你殺了我?”


    “好,是你自己找死!”左翎怒極而笑,瞬間閃至司空身後,手中召出利劍,揮向他的脖頸,如果可能,他想要斬下他的頭顱。


    自然是不可能,劍鋒觸到司空發絲的前一刻,他便消失在了原地。左翎驚了驚,他料到司空應該會躲開,但沒有想到他竟會瞬間消失。


    左翎立刻看向周圍,卻不見司空的身影,頓時凝重地蹙起眉。


    “在找我嗎?”冷淡的聲音突然自他身後響起,左翎反應迅速,揮劍斬向身後,司空卻再度消失了。而下一瞬間,一隻手掐上左翎的脖頸,將他狠狠砸在了一旁的書架上。


    長劍跌落在地,左翎不可置信地看著麵前的司空,雙手抓住他的手,試圖掙脫卻發現絲毫都無法撼動,左翎這才意識到,司空絕非尋常魔族,實力超乎他的想象,他一直在做戲!


    “傷我阿翎者,死!”另一道赤紅的身影自寢殿大門處閃掠而來,龐大的魔力凝聚,試圖直接殺死司空。


    左翎心中安定了幾分,就算自己對付不了這個家夥,懷蓮是魔界魔帝,定能將他挫骨揚灰。


    司空感受到身後強烈的殺氣,微一斜眸,甩手將左翎丟向一邊,徑直砸碎了那雕花躺椅。隨後他便轉身直麵衝過來的懷蓮,麵對那威力巨大的一擊,也不閃躲,竟以掌心直接迎了上去。


    雙掌相對,魔力炸開,強大的風吹亂了殿內的一切物件,懷蓮被震退幾步,卻見司空竟分毫未動,“你是什麽人?”


    “如今的眾生,都愛問這話嗎?”司空拍了拍衣袖上沾染的灰塵,並不將懷蓮放在眼中,“你沒有必要知道我的身份。”


    “本帝記起來了,昨日你也在天界,你是束黎的人。”懷蓮表麵仍舊鎮定,見到一旁的左翎,幾步走過去,將他扶了起來,便見那細嫩白淨的脖頸上青紫的掐痕,心中燃起了怒火,“你也來傷害阿翎,我要殺了你!”


    懷蓮伸手,施法將左翎困在了一道赤紅的結界之中,而後結界內突然燃起穹熠火,且經久不息。懷蓮又召出數十柄利劍,刺入了結界之中,他也親自拾起左翎掉落在地的劍,一劍劈開了結界,連同結界內部,一同劈做兩半。


    穹熠火熄滅,卻是沒有司空的身影,隻餘那數十柄劍墜落在地,消散而去。


    劍鋒抵在懷蓮後心,令他不敢妄動,司空不知何時便出現在他身後,手持一柄通體烏黑的劍,劍柄末端還鑲嵌著一塊血色玉石。


    “今日是予你們的警告,此後,不要讓我再見到你們出現在阿黎麵前。”司空寒聲說完這話,便收起烏劍,一轉眼又消失了蹤影。


    左翎扶著牆邊,體內氣血翻湧,死死盯著司空消失的地方,他這才知道,這個之前自稱魅魔之人,隱藏的有多深。明明他隨時都可以殺了自己,卻一直在裝孫子,就為了賴在阿黎身邊,怪不得他在自己的魔威下還能鎮定自若。


    果然是個陰險狡詐之徒!


    懷蓮卻認定了司空是阿黎派來的,心中便更恨了她,“束黎不死,魔界將與天界,不死不休!”


    天魔兩界本就不合,而今懷蓮身為魔界魔帝,擅闖入天界,救走天界罪仙左翎,此行為,便如同宣戰,兩界關係更為激烈,戰事一觸即發。身為天界雙戰神的空華與元非笑亦是忙於戰事,鎮守邊境,軍陣女君空倚眠亦是隨戰。


    六界之間雖用界門通聯,但卻並不止穿越界門這一條道路,就如神機境與天界,天界與人界,各界之間自然也有交界之處,隻是擅自越界去往它界違反一界之規,被捉拿後便是要受罰,且邊界長期有兵將駐守,想要自那處越界,並不容易。


    邊境戰事不斷,阿黎卻是將自己關在神機境中,日日在溫泉穀靈樹下醉酒,任誰勸解都無用。喝到醉了,便跳進溫泉水中,將自己泡的眩暈了,才悠悠爬出,任風吹過,絲絲涼意醒去幾分酒意,又繼續舉起酒壇暢飲。


    自始至終,束修都沒有來看過她,隻有祖兮來幫他傳過話,說限她三日之內回去。


    但阿黎隻有嗤笑,是絕不會聽的,三日,她若不回去,父尊會親自來捉她回去嗎?也許過去會,如今卻絕對不會,怕隻是會讓大師兄來捉她。


    三日後,來的人的確是祖兮,他也的確是束修派來帶她回去的,可如今,麵對平日裏見了恨不得繞道走的大師兄,阿黎也依舊未聽從,而是滿目淒涼地看著他,“父尊?我寧可他當初便沒有將我從天帝手中救下,任憑我死了,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了。”


    祖兮擰眉,伸手將她要拿的酒壇奪過,甩手摔碎在了岩石上,“阿黎,你何時變得如此懦弱了,連這點事都不敢麵對,躲在這裏自怨自艾,用酒來麻痹自己,你以為如此,那些事便會未曾發生嗎?”


    “這點事?”阿黎冷笑,抬起頭來看向祖兮,濕漉的發絲貼在額上,“大師兄管這些事叫,‘這點事’?”


    她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一身衣衫都是濕透的,“六師兄搭上了性命!你稱之為‘這點事’?!大師兄,就因為我與左翎之間那可笑的感情,平白無故賠上了多少條性命!而他口口聲聲都是為了我,那份執念因我而起,若這世間從一開始便沒有我,那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啪!”


    清脆的巴掌聲響起,阿黎愣愣地看著地上酒壇的碎片,感受到臉上的疼痛,清醒了。


    祖兮的手微顫,握拳垂了下去,“過去的已是發生了,誰都無法改變,就算你一直這樣渾噩下去,六師弟也不會再回來,這便是現實,阿黎。”


    阿黎又何嚐不知道,過去無法改變,但她怕的是將來,將來的一切不由她來決定,她怕又因自己而生何禍事。她就如一顆禍星,自有記憶起,這一生便似乎未帶來什麽好事,與她相關的皆是禍事纏身,就如閻魂鬼君融意所說的那樣,她這不屬於六道的命格,終將為身邊之人帶來無盡災難。


    “若這現實,本不該如此呢?”阿黎自嘲地笑了,“師兄可還記得,七師兄是為何而死的?”


    因為她,他才會被纏著一同去了人界,因為她,他才沒有逃走,喪命於異獸之口。便是說明,隻要沒有她,沒有阿黎,七兮便不會死。


    若這世間一開始便無她,必將太平安樂,既然如此,她為何不去死呢,為何不自盡於此?


    因為她做不到,真的做不到,阿黎自己殺不了自己。


    “阿黎,我明白你在自責,但生而在世,萬事不可能盡如人意,痛苦悲傷之事時有發生,但你不能將這一切都歸咎於自己。”祖兮扶著阿黎雙肩,碧色眸子凝視著她,“其實,你的存在,也改變了許多曾經這世間的不幸,隻是你自己尚未發覺。我認識的阿黎不是這樣的,她不會如此懦弱,亦不會受了挫折便一蹶不振。”


    “阿黎,在這世間,還有人需要你。”


    曾經阿黎說自己是為左翎而活,如今他卻背叛了自己,成了罪人,而今在這世上,真的還有其他人需要她嗎?


    她突然想到了那個一襲淡紫衣衫、近乎完美之人,卻又在下一刻兀自搖了搖頭,怎麽可能,她怎麽會想到他。


    “誰會需要我這禍星……”阿黎喃喃。


    “我。”祖兮看著她答了,又垂眸移開了視線,放開了阿黎雙肩,“還有你的各位師兄們,我們都需要你。”


    “……”


    “你若想清楚了,便回來吧,希望你莫要讓我們等太久。”祖兮揮手施法,收拾了溫泉邊的這爛攤子,將周圍恢複整潔,說完了話,便轉身離去。


    阿黎坐在溫泉邊的巨石上,垂著眸靜靜思索,她想起了大師兄祖兮在她幼時,教她天規禮法,時常罰她數十遍地抄寫天規,卻也會在她爬上了屋頂下不來時,親自小心地將她救下來,雖然事後還是會罰抄。


    二師兄元非笑,雖終日寒著張臉,不善言辭,卻每次都怕她碰了鋒刃的兵器受傷,日日都要將危險的兵器收好,鎖起來,那時她沒有自己的兵器,總想著偷二師兄的,他便還要時時防著她去偷。


    三師兄赫連祁,雖常年身處妖界,不常回神機境,卻仍舊會在每年她生辰時,派人送來生辰禮,哪怕阿黎的生辰從不設宴慶祝。


    四師兄白堯……


    五師兄……


    仔細想來,每一位師兄對她都有著自己的關心,天界眾仙雖不容她,神機境卻是她的家,諸位師兄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守護著她,而她卻從將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說來,豈不是辜負了他們……


    阿黎總喜歡自己承擔一切,將自己置入無人孤島,卻忘了回頭看一眼,那一直跟隨守護她的師兄們。


    何其有幸,才得此至親,阿黎,你真是個傻子。


    阿黎於石上盤膝坐下,運轉體內仙力將酒氣化去,便從昏醉中清醒過來。


    她施法烘幹了身上的水,慢慢將擺滿溫泉穀的酒重新埋回樹林,整了整衣衫,卻聞到衣衫上濃重的酒味,自己都皺起了眉。


    還是先回房間換身衣服吧。


    當晚,一直守在神機境的幾位弟子們,就紛紛發現了有人偷偷“潛入”神機境,溜進了束黎的房間,他們便知是他們那唯一的小丫頭片子回來了,心中也安定下來。


    阿黎跑回房間將自己身上的髒衣換了,重新理好有些淩亂的發,自銅鏡中見到自己變回整潔的模樣,滿意地點了點頭。


    待她來到神機殿前的時候,三師兄赫連祁正要向其餘師兄告別,因妖界還有許多要事需他來處理,不便久留,待到月後天帝壽宴時,他再以賀壽使者的身份回來。


    既然阿黎回來,他便也不需再傳信給她,直接當麵道別了。


    月餘,於他們長生不老的仙人來說,自是短得很,但也足夠發生許多事,隻是如今的他們,不會知曉。


    其餘師兄不會離開,都將在神機境靜候天帝大壽,順便回味一下曾經在神機境的日子。阿黎送別了赫連祁,回首便見到站在身後的七位師兄兄長們,六師兄周翊與七師兄七兮入了輪回,二師兄元非笑駐守邊境,三師兄赫連祁回了妖界,唯一的師弟——左翎叛歸魔界……


    “諸位師兄,兄長。”阿黎麵向他們,露出明媚的笑來,向著他們躬身,“抱歉,阿黎任性,讓你們擔心了。”


    清風裹挾著紫藤花瓣,自每個人身旁拂過,花香滿懷,師兄們略有驚訝地看著麵前的阿黎,心中甚是欣慰。


    “好了,阿黎,師兄們從未責怪你。”喬冰仙幾步上前,扶起了阿黎,麵上帶著柔和的笑,“我們都希望你一生無憂,相信六師弟輪回路上,也不願見到你頹靡痛苦的模樣。”


    “阿黎明白了,隻是,左翎的背叛讓我一時不能接受,我決定出去散散心,將自己的心緒理清了,再回來時,便恩怨分明了。”阿黎平靜說道。


    幾位師兄麵麵相覷,欣慰於阿黎試著放下,他們何嚐不明白,在左翎這件事上,阿黎比他們都要來得痛苦。


    “阿翎……左翎對你執念尚深,還不知會做出什麽事來,若你自己出去,我們不放心。”束應話間頓了頓,還是擔憂地開了口。


    “我隨阿黎一道去。”喬冰仙回首答了他,“況且,雖小師弟做出那樣的事來,但我相信,他對阿黎還是……”他瞧了瞧阿黎微變的神色,還是沒說出“有情”二字,“他定不會傷害阿黎的。”


    “我也一同。”一直沉默的祖兮站了出來,“就算左翎真敢做出什麽事,我反倒可以直接將他抓回來,交由師父處置。”


    “十師弟,佑離宮這幾日之事,便暫且由你打理了。”也不待阿黎同意,他便直接看向另一旁,那個悠哉搖著扇子的男子。


    辛落子聽了這話,清秀麵上原本悠閑的模樣,便頓時苦了起來,“怎麽又是我……”


    祖兮視線輕飄飄地再度落到他身上,“有問題?”


    “沒有。”辛落子手中扇子搖的更快了幾分。


    “其實……”阿黎剛要開口說,其實她隻是要去人界轉轉,自己去便可。可幾字都未說完,祖兮便瞥了過來,那眸中暗含的寒光,讓她生生將餘下的咽了回去。


    罷了,也無不可,隻是可能勞累自己的手,將要抄書抄得酸了。


    隻是,沒有讓阿黎說完那話的後果便是……


    祖兮黑著臉,反複打量麵前似乎快要塌了的小破木屋,又驚疑不定地看了看周圍的荒山,再半信半疑地看著木屋前半畝枯黃的菜地,嘴角抽了抽。


    “這,就是你要散心的地方?”阿黎甚至能夠聽出他的聲音在抖。


    “是啊,還是五師兄向我提起的,此處是他在凡間曆劫時居住的地方,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此處竟然還在。”阿黎倒是不甚在意,伸手敲了敲木屋的柱子,“還算牢固,隻需稍作修整便可長居了。”


    “你還要長居?”祖兮的臉色又黑了幾分,看向喬冰仙的眼神,恨不得將他生撕了一般。


    “天上一日,人間一年。離天帝壽宴還有月餘,於人間而言便是三十多年,日子還久呢。”阿黎愉快地笑了起來,“大師兄若是受不住這凡間清苦日子,還是早些回佑離宮去吧。”也免得自己被摁在桌前上百遍地抄天規。


    “哼……”祖兮順了順氣,展開了一個笑,那笑看得阿黎毛骨悚然,“區區三十多年便覺得長了,阿黎你當是白活了這近千年。”一雙碧色眸子裏滿滿寫著五個字:你給我等著。


    阿黎吐舌,自覺無辜,又不是她逼他來的。


    但隨後又不自覺打起了壞主意,瞧著祖兮的背影,想起自己曾經抄的那些書,隻覺不借此機會報複一下,著實對不起自己費的那些筆墨,便偷偷摸摸地壞笑起來。


    我便看你能堅持幾日,嘴硬到幾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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