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斯佳剛剛站到蓮蓬似的噴頭下要洗澡,門鈴就響了起來。廖沙開了門,迎麵風風火火闖進來的是容光煥發的達莎,她懷孕已八個月了,根本穿不下婚紗,隻穿了一套奶色絲綢套裝:一條寬鬆肥大的褲子,一件小翻領的加長女衫,上麵打著很多褶,走起來飄然若仙。懷孕並未影響她的容貌:一頭濃密的淺黃色頭發,藍藍的大眼睛,目光和藹可親,穿一身縫製得體的套裝,根本不像一個將做母親的女人,倒像個頗有魅力的胖姑娘。


    “我就知道你們還在睡大覺!娜斯佳倒是出了名的瞌睡蟲,可你呢?”


    “我怎麽啦?”奇斯佳科夫不解地問,“我們10點鍾才去婚姻登記處,現在剛8點。”


    “這麽說就不要穿衣服、化妝,也不要買花了?再過一個小時亞曆山大就來接我們了,可你和娜斯佳還什麽都沒準備好呢。”


    “你說夠了吧。來得及,別激動,這對你身體不利。”廖沙安慰著這位未來的弟媳婦。


    “新娘呢?”達莎追著問。


    “洗淋浴呢,她剛醒。”


    “禮服準備好了嗎?”


    “我不知道,”奇斯佳科夫不知所措地說,“這個我沒問。”


    “我早料到會是這樣!她大概抽不出功夫檢查紐扣都釘好了沒有,衣服要不要熨。你去忙早飯吧,我來看看禮服。”


    奇斯佳科夫順從地拖著步子到廚房去煮咖啡,房間裏不時傳來達莎的歎氣聲和數落聲。


    “哎,我讓她穿的那件襯衫,不知她塞到哪兒去了?嗯,本來放在這兒……當然,裙子是要熨一熨的……真是的,這哪兒像做新娘,簡直莫名其妙……家裏熨鬥總該有吧?”


    娜斯佳從浴室裏出來,一下子愣住了:風風火火的達莎把屋裏弄得一片狼藉。櫃子裏的衣服亂扔在沙發和椅子上,達莎正跪在地毯上熨娜斯佳的黑裙子。


    “你幹嗎像座雕像似的站著一動不動?”達莎沒回頭,邊熨邊對娜斯佳說,“快去喝咖啡,該開始打扮了。”


    “也許可以不化妝吧?”娜斯佳小心地說,她最不喜歡化妝,雖然她也承認,臉上適當做點美容會變得更有魅力。


    “真有你的!怎麽能不上妝?娜斯佳,別爭啦,我們早就說定了。我同意你不專門去買禮服,有什麽穿什麽,可臉上你總要收拾得像模像樣吧。”


    她轉過頭來,看見自己新郎的姐姐赤腳站在那兒,身上裹著一條長浴巾。


    “娜斯佳呀!”達莎不耐煩地高聲喊道,手裏還一個勁兒地熨著裙子,“你可別讓我發火,快點!要不我們就遲到了!”


    10點整,亞曆山大-卡緬斯基按響了門鈴,娜斯佳已喝完兩杯咖啡,正穿著熨得平平整整的套裝站在浴室的鏡子前化妝。


    “娜斯佳!”弟弟在前廳裏喊了一聲,“你的信。”


    “哪兒來的?”


    “不清楚。信塞在門縫裏。沒寫地址。”


    娜斯佳放下眉筆,迎麵走了出來。他們姐弟倆互相吻了一下,鬧著玩似地你瞪著我我瞪著你,互相打量著,挑剔著對方的毛病。


    “怎麽樣?”娜斯佳問道,“合適嗎?”


    “完全合適。我呢?”


    薩沙身材修長,長得並不算好看,可今天竟像好萊塢影片中的超人明星。不知是由於他的服裝出自地道的好裁縫之手呢,還是他的神態發生了變化,他的整個形象似乎在向世人誇耀:“我一帆風順,萬事如意,心想事成,所向披靡。”


    “好極啦,”娜斯佳笑了笑說,“拿信來。”


    她接過遞過來的白色信封,急不可耐地打開來。在疊成四折的一個小紙片上,用印刷體寫著:“別這麽做,你會後悔的。”


    她馬上就克製不住自己,臉色煞白,兩手顫抖不已。


    “怎麽啦?”亞曆山大關切地問道,“碰上了什麽倒黴事?”


    “別大驚小怪。小事一樁。”她竭力掩飾著自己的驚恐不安。


    “娜斯佳!”


    “薩沙,別往心裏去。一切正常。這跟我們兩樁婚事一起舉行沒有任何關係。你快到廚房去,纏住達莎和廖沙五分鍾,別讓他們到屋裏來,我得打個電話。”


    她關上門,抓起電話機,撥通了偵查員奧利尚斯基的電話。


    “康斯坦丁-米哈伊洛維奇,”她焦急地說,“阿爾秋欣大概嚇得夠嗆。有人在我門縫裏塞了封信,是恐嚇信。不讓我把昨天碰見他的事告知您這位偵查員,還說,不然我會後悔的。”


    “信你用手拿了?”


    “隻用指甲捏過邊。我有經驗,像巴甫洛夫馴的狗一樣。這種信我決不會用手指去拿的,這已是條件反射了。”


    “你現在在哪兒?”


    “還在家裏,10分鍾後出去。”


    “去哪兒?”


    “10點鍾,去索科利尼基區,12點,回到伊茲梅洛沃區,下午兩點,去市中心的地鐵廣場。”


    “我10點前趕到索科利尼基,你把信交給我。娜斯佳,別緊張,聽見嗎?你要真的使他相信,到星期一前你不會采取什麽行動,他現在就不會碰你。有這兩天時間,我會逮住他,叫他連吱聲都來不及的。這個阿爾秋欣,真是個不可救藥的壞蛋!”


    娜斯佳結偵查員打完電話,便匆忙跑進浴室繼續化妝。這時她聽到廚房裏傳來弟弟和未婚妻興致勃勃的談話聲,他們熱烈地討論著娜斯佳做證婚人拿什麽花,娜斯佳做新娘時捧什麽花,餐廳該擺什麽樣的花,薩沙給父親的前妻(娜斯佳的母親)贈送禮物是否得當。廖沙沒有參加討論,至少娜斯佳沒聽到他的聲音。


    她用眼影刷塗上最後幾道線,在顴骨突出部分輕輕暈了一點胭脂,使臉盤更顯鵝蛋形。這時,弟弟從廚房走了出來。


    “怎麽樣啦?都收拾好了吧?”


    “差不多吧,”她邊照鏡子邊對他說,“索科利尼基婚姻登記處附近會停著一輛淺藍色的莫斯科人牌小汽車,你盡量把車停在這輛車旁邊,好吧?”


    “好的。那是哪兒的車?”


    “市檢察院偵查員的車。我得把信交給他,趁我舉行婚禮的時候,讓偵技人員鑒定一下。”


    薩沙站在她身後,想看看鏡子裏姐姐的麵龐,以便仔細觀察一下她的眼神。


    “娜斯佳,我提個問題,也許不合時宜,但你得保證不騙我。你要麽說實話,要麽於脆別回答。”


    “好,我保證。”她邊在雙唇上塗著暗紅色的口紅,邊含含糊糊地答應著。


    “你後悔要嫁人了吧?現在,就在此時此刻,你後悔了,不想去婚姻登記處,寧願親自把這封見鬼的信送交鑒定人員,在那裏盯著他坐等結果。是這樣吧?然後,一拿到鑒定結果,你就會馬不停蹄地跑到什麽地方去搜索那個威脅你的人。你對這事比嫁人感興趣得多。我說的對吧?”


    娜斯佳慢吞吞地把唇膏擰進去,套上金色小管,未轉過身子,隻是從鏡子裏仔細端詳著薩沙的麵孔。薩沙的眼睛和她的一模一樣,簡直像極啦:晶瑩透明,幾乎沒有色彩,睫毛、眉毛淡白,鼻子細而直,嘴唇輪廓分明,顴骨高高隆起,雙頰深陷。姐弟倆都身材修長,像得出奇,既然娜斯佳不算漂亮,那麽薩沙就顯得有點難看。


    “你憑什麽斷定有人威嚇我?”她慢條斯理地問道。


    “因為信裏的字很大。你看信時,我也看到了,那麽,你回答不回答我的問題?”


    “不。你就當我是避不作答。”


    “謝謝。”


    “為什麽謝我?”


    “因為你沒有騙我。”


    他把姐姐的身子轉過來,讓她的頭緊靠在自己的肩上。雖說娜斯佳比他大七歲,可薩沙竟然這樣對待她,好像她是自己的小妹妹,該保護她,該關心她。


    “好姐姐,我愛你,”他悄聲說,嘴唇觸及著娜斯佳那銀白色的頭發,“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如果沒有你的促成,我不會像今天這麽幸福。當初,我一點也不了解達莎,也許會拋棄她,像認識她之前拋棄別的女人一樣。我會永遠鼓不起勇氣和前妻離婚的。當然,那樣可能會更糟,達莎就會活不下去的。是你救了她。謝謝你。”


    娜斯佳輕輕地推開弟弟,撫摸了一下他的臉頰。


    “好弟弟,現在不是談正經事的時候,不管怎麽說,今天是我倆的大喜日子,讓不吉利的事滾得遠遠的,從我們的心裏和言談中滾開吧。走吧,該動身了。達莎可能等得不耐煩了。”


    亞曆山大並未挪動身子,他若有所思地注視著鏡子裏娜斯佳的身影。


    “薩沙,你怎麽啦?在尋思什麽?”


    “姐,你一定是出了點什麽麻煩事。我不會堅持非要你把事情都告訴我,但我希望你清楚,不管出了什麽事,我都會盡我所能幫你應付的。我對你一片真心,你盡可完全信賴我。咱們就這樣說定了?”


    “謝謝你,好兄弟。我很感動,這是心裏話。可現在一切就緒,該動身了。”


    他們沿著灑滿陽光的街道來到索科利尼基婚姻登記處,在那裏為亞曆山大-卡緬斯基和達莎-孫季耶娃登記結婚。薩沙和娜斯佳乘車走在前麵,廖沙和達莎的車尾隨其後。起初,娜斯佳並不讚成這樣安排,但達莎不容違抗地斷言,新郎和新娘不該乘同一輛車去登記。一路上他們停了好多次,去了幾個市場和地鐵站,達莎精心為自己和娜斯佳買了兩束鮮花。差10分10點,他們終於來到登記處。奧利尚斯基那輛淺藍色的莫斯科人牌汽車早就停在大門口,夾在兩輛嶄新的薩伯、一輛奔馳和一輛奧迪車中間,顯得可憐巴巴的。


    奧利尚斯基一個人坐在汽車裏紋絲不動,像是根本沒看見娜斯佳從開到跟前的汽車裏出來。一直到她拉開車門時,他才渾身一顫,轉過身來說:


    “天哪,是卡緬斯卡婭,我都認不出你了!是你嗎?”


    “當然不是,”娜斯佳打趣地笑著說,“我現在上著班,坐在彼得羅夫卡大街的辦公室裏。您認錯人了。”


    她交給他一個薄膜塑料口袋,那封信平平整整地放在裏邊。作為回答,偵查員遞給她一支深紅色的玫瑰花,那粗壯的枝幹幾乎有一米長。


    “這是送給你的。荷蘭玫瑰。不怎麽香,但開花時間長。”


    “謝謝您,康斯坦丁-米哈伊洛維奇。”


    “也謝謝你。我找到了你們那個奧列格-祖博夫,和他說好了來取信。所以現在直接去他那裏。要是你感興趣,傍晚打電話來,告訴你結果。”


    他透過車窗朝外瞧了一眼,竊笑了一下。


    “那位大肚子的公主是什麽人?你的證婚人?”


    “不,是我弟弟的新娘。我們現在先給他倆登記,然後送我和廖沙去舉行婚禮。”


    “年輕人,安排得太好了!那兩位之中,哪一個是你的廖沙?”


    “紅褐色頭發的。”


    “那淡黃頭發的是你弟弟吧?”


    “是。同父異母的弟弟,很討人喜歡。”


    “你瞧,看上去就是親兄弟,和你長得一模一樣。很明顯,你們父親的遺傳基因很強,勝過別的基因。好吧,娜斯佳,祝你……祝什麽你自己知道。我這個人不會說話,可待你不錯,尊重你,器重你,甚至在某種程度上偏愛你,這你自己最清楚。祝你成功。”


    “也祝您成功。晚上我給你打電話。”娜斯佳說著從車裏鑽了出來。


    看來,是亞曆山大和登記處主任作了充分的準備,他們免去了等待。女工作人員在門口迎接他們,笑容可掬地接過他們的護照,立即請新娘和女方證婚人到專為新娘準備的房間去梳妝。


    “過三分鍾就請你們去登記。如果你們願意在登記後喝點香檳,可以事先放到冰箱裏。”


    “你們這兒有地方喝咖啡嗎?”娜斯佳脫口而出。


    這句話正好被從旁經過的一位女士聽到,這位女士體態豐滿,戴著一副雅致的高檔眼鏡,頭發梳得整整齊齊。


    “請問,您是亞曆山大-帕夫洛維奇的證婚人嗎?”她朝娜斯佳問道。


    “不是,我是他新娘的證婚人。有什麽事嗎?”


    “亞曆山大-帕夫洛維奇事先關照說,和他一起來的有他的姐姐,她也在今天結婚。大概就是您了?”


    “是的。”


    “我想就是您,”女士滿意地笑笑,“請您和新娘到我的辦公室來。”


    達莎心裏一驚,望望娜斯佳,又瞧瞧這位壯實的女士,邁著碎步跟著走了過去。怎麽既不見薩沙,也看不到奇斯佳科夫,娜斯佳也有點兒不自在。


    女士把她們領進一間寬大的辦公室,室內有一張低矮的大桌子,周圍擺著五把椅子,桌上花瓶裏插著鮮豔的玫瑰花,旁邊是一盒打開蓋的巧克力,一瓶放在冰桶裏的香檳酒。


    “請,請進,”女士殷勤地微笑著,“我叫季娜-鮑裏索夫娜,是這兒的主任。亞曆山大-帕夫洛維奇和阿列克謝-米哈伊洛維奇馬上就來,他們一到,你們就一塊兒去大廳進行結婚登記。要是我沒弄錯的話,您是叫阿納斯塔西婭-帕夫洛夫娜吧?”


    娜斯佳默默地點了一下頭,留神地等待著下文。季娜-鮑裏索夫娜邊說話邊喀嚓一聲擰開了一個看不見的開關,隻聽得咕嘟咕嘟的倒水聲,刹那間,娜斯佳麵前就擺上了一杯冒著熱氣的咖啡。


    “亞曆山大-帕夫洛維奇關照過,他的姐姐多半是要喝咖啡的。”女主任含笑說,“因此,咖啡壺我早就煮上了。等登記完畢,你們回到這間屋子,還要象征性地慶賀一番。糖果、香檳、酒杯,一應俱全。”


    娜斯佳尋思:還不錯!這位主任為薩沙和我們如此盡力奔忙,不知弟弟甩給她多少錢?連名字都記住了,包括我的,還有廖沙的,招待得夠周到的。薩沙真是好兄弟!就連我愛喝咖啡都特意關照過了。現在我才似乎開始明白他所說的“辦喜事”的含義。就是要辦得無處不使人感到方便舒適。


    她剛喝完一杯香氣撲鼻的濃咖啡,薩沙和阿列克謝就到了,主任辦公室通往禮儀廳的那扇門也立刻打開了。


    “亞曆山大-帕夫洛維奇,請您和新娘及證婚人來進行登記。”


    達莎突然慌亂了起來,手中的花怎麽也擺弄不好。花刺竟然掛住了薄薄的綢衫,幾支含苞欲放的鮮花,不是遮住了臉,就是快要搭拉到地上。達莎又著急又惱火,眼淚都掉出來了。季娜-鮑裏索夫娜馬上趕到她身邊,幫她收拾好花束。


    “請您把花先放下,放到這兒,”女主任說道,“現在把衣服和頭發整理一下,怎麽舒服就怎麽站著。雙手放到胸前,要自然些,不然,一會兒手就麻了。好,我把花放在您的手上。您瞧,這樣多好呀,哪兒也掛不著,也不東倒西歪。”


    他們在弦樂隊的伴奏聲中,莊嚴地走進了敞開的大門。儀式立即就開始了。娜斯佳神情緊張地注視著大廳裏的人群,傾聽著祝詞,算計著時間,不時地看一眼手表。這一套煩瑣的程序她很不喜歡。她想象著即將和這裏一模一樣的自己的婚禮:自己將不自然地站在大廳的中央,手捧一大束不好擺弄的帶刺的玫瑰花,一位素昧平生的夫人喋喋不休地說:“現在娜斯佳和奇斯佳科夫邁出了人生中最最重大的一步,今後……互敬互愛……互相關照互相盡責……”等等。然後是擺好姿勢慢步走,好讓攝影師拍照,接著交換戒指、接吻,最後走到桌前,在厚厚的大簿子上簽名登記。她心裏開始打退堂鼓了。要是早知道登記結婚的手續這麽折磨人,她就會考慮考慮,要不要出嫁了。她和廖沙沒登過什麽記,不也照樣過了15年……


    “現在宣布你們正式結為夫婦……新郎新娘,請交換戒指……請新郎向新娘祝賀……請到這裏來,簽上名……請證婚人簽名……”


    儀式終於結束了。娜斯佳吻了一下達莎,又送給她一束玫瑰。接著,奇斯佳科夫也送上一大束帶刺的玫瑰。身材矮小的達莎幾乎淹沒在花叢之中,奇斯佳科夫見狀於心不忍,便從她手裏把花束都拿到自己手裏。他們四人回到季娜-鮑裏索夫娜的辦公室,娜斯佳如釋重負,一下子跌坐在沙發椅上。


    “亞曆山大-帕夫洛維奇,怎麽樣?一切都滿意吧?”女主任關切地問,“都是按您的意思辦的。”


    “季娜-鮑裏索夫娜,非常感謝。一切安排都是高水平的。請一塊兒來坐坐,和我們幹一杯。”他邀請道。


    大家一起喝了香檳酒,薩沙和阿列克謝因為要開車,所以隻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達莎也隻用嘴唇碰了一下泛著泡沫的金黃色飲料,為了生一個健壯的小寶寶,她時時都注意保養。娜斯佳卻連自己也感到奇怪地暢飲了一大杯,又要了第二杯,這香擯是地道的上等品。她心裏感覺到:也許不是因為酒好,而是因為我心神不定,說起來也真怪。可有意思的是,自己幹嗎要心神不定呢?是因為要嫁人?還是為了那封信?


    從索科利尼基到伊茲梅洛沃,仍是薩沙和娜斯佳坐一輛車,奇斯佳科夫和達莎坐另一輛車。


    “薩沙,可不可以跟登記處商量一下,免去這一套儀式,直接給我們登上記怎麽樣?”


    “不知道。你為什麽不想這麽辦,是不喜歡嗎?”


    “說句實話,是這樣。我討厭這一套。站在大廳中央,像個笨頭笨腦的女人,聽著那些胡言亂語……給你們舉行儀式時,我腦袋都發脹了。下一次,輪到我當主角,我可受不了。”


    “好,我去商量一下試試。”薩沙點頭同意了。


    一到登記處,他們就分頭行動。娜斯佳和達莎坐在華麗的大廳裏,兩個男子漢去找人商量簡化儀式的事。廖沙積極支持娜斯佳,想免掉那套繁文縟節,弟弟也別無他法,隻好順從姐姐那古怪的脾氣。


    過了十分鍾,待在眾目睽睽的前廳裏的娜斯佳有些不耐煩地說:


    “我出去一下。”


    “幹嗎?”


    “抽支煙。”


    “我跟你去。”達莎起身說,可娜斯佳猛地拉住了她。


    “你坐在這兒,哪兒也別去,要不他們倆會找不到我們的。”


    “娜斯佳出來走到台階上,站在有果皮箱的那一邊。她喝了兩杯香檳後,開始抽第一支煙。她忽然覺得有點兒‘暈乎乎’地,頭發昏,腿發軟。可這種感覺幾秒鍾就過去了,她又開始好奇地打量起登記處進進出出的人們。從駛過來的一輛淺黃色日古利牌汽車裏鑽出一個掛著照相器材的年輕小夥子。”


    “您要拍照嗎?”小夥子從娜斯佳身旁走過時問道。


    “不要,謝謝。”她笑了笑說。


    小夥子沒有停留,徑直穿過玻璃門進入了大廳。娜斯佳看見他走到達莎身邊,她發覺,從遠處看他要顯得年輕一些。達莎也搖頭謝絕了,於是這位攝影師就又往前走。


    娜斯佳回到大廳,達莎已經極不耐煩了。


    “他們溜到哪兒去了?”


    “你怎麽,著急啦?”娜斯佳神情嚴肅地問道,“坐著吧,誰也不會趕我們走的,不會有人來催,這兒又暖和又不潮濕。你還要什麽?”


    “難道你不想早點當妻子?”達莎驚訝地反問。


    “我有點兒無所謂,”娜斯佳坦白地說,“我這麽過了15年,等於當了妻子。登記後也不會有什麽變化的。”


    “登過記你們就得在一起過日子了。”


    “你指的是什麽?廖沙還要住在茹科夫斯基,從那兒他上班隻要走五分鍾。他以前到我這兒來多半是在休息日,當然,有時候他也抽空來看看我,但次數很少。以後還會是這樣。”


    “反正不一樣。”達莎固執地說。看來,要她承認結婚遠非人生最重要的事情,更不是最神聖的事情,是絕對不可能的,她是不會認輸的。


    亞曆山大和廖沙不知從什麽地方突然冒了出來。


    “姑娘們,都辦妥了,隻是得稍微等一等,大約半小時。我們前麵還有兩對,每對需一刻鍾,隨後就來請我們,交還蓋上印記的護照,發給結婚證書,我們在登記簿上簽個名,就算完事了。他們保證在兩分鍾內辦完。”


    “那交換戒指呢?”達莎氣憤地說。


    “到飯店再說,”娜斯佳安慰她說,“要不就在大廳裏交換。”


    “這算什麽!娜斯佳,你真叫人捉摸不透……”


    達莎傷心得眼淚都掉下來了。她剛滿20歲,薩沙是她第一位真心相愛的戀人,她肚子裏還懷著他的孩子,在她看來,結婚是她一生中最重大的事情。她怎麽也弄不懂,為什麽娜斯佳和阿列克謝對待結婚一點也沒有激情,甚至無動於衷。


    他們坐在大廳裏耐心地等待著。娜斯佳又一次出來到台階上抽煙。這時,那個拍照的小夥子站在果皮箱旁,又向娜斯佳兜攬起生意來。


    “還沒拿定主意?”他微笑著問,“我的價錢公道,保證照好。”


    “不用,謝謝。”她又一次拒絕了。


    “為什麽不照呢?”小夥子驚奇地問,“像您這樣的女性,該是喜歡拍照的。”


    “您從哪兒看出來的?”


    “您很上相。無論從哪個角度,拍出來都是個大美人。您大概是模特吧?”


    “不,不要這樣拙劣地奉承我,這會使我心存戒備,會惹我生氣的。”


    “我有點兒不明白……”


    “為了讓我拿定主意,您說了那麽多的恭維話,簡直太離譜了。您應該能看得出,我長得並不美,無論如何都變不成美人。可您卻指望我聽了您的奉承話得意洋洋,心甘情願讓您拍一張試試,隻因為您把我看成美人,也能在照片上把我拍成美人。”


    攝影師若有所思地瞧了瞧娜斯佳,憐惜地搖搖頭說:


    “哎一喲一喲!您怎麽這麽心灰意懶?真怪!這麽漂亮的美人,卻有點兒心理變態。您從小就這樣嗎?”


    娜斯佳隻覺得滿臉臊紅。她對自己並不出眾的長相從來都是泰然處之,也沒有因此而產生過什麽心理變態。但她卻不能容忍旁人對她的長相說三道四。


    “這樣吧,”攝影師用他那帶點淡綠的棕黃色眼睛興衝衝地望著娜斯佳,“用拍立得牌相機給您照,兩分鍾照片就能出來,而且別急,拍照免費。我給您露一手。”


    “您到底想向我證明什麽?”娜斯佳已開始恢複常態。


    “證明我沒有騙您。我拍個即興照,要是拍得不好,我甘願認輸。”


    “那好,開始吧。”她無精打采地同意了,反正她還有半支煙沒抽完呢。


    “這麽說,您同意了。我準備好相機就轉過身去。您喜歡什麽姿勢就擺什麽姿勢,然後數數,數到三,我就轉過來拍照,好吧?”


    “好吧。”她心不在焉地又說了一遍。


    小夥子轉過身去,娜斯佳仍抽著煙,她在考慮阿爾秋欣的事,這小子不在現場的偽證露餡了,今天是她辦喜事的日子,他竟送來了這封卑劣的恐嚇信。煙快拍到過濾嘴了,娜斯佳才忽然想起來,快速數起數來:


    攝影師飛速轉身,屏住氣息,快門哢嚓一響,眼前掠過一道明亮的閃光。


    “您準備了好久。”他擺弄著相機說。


    “說老實話,我把您給忘了。”娜斯佳冷冷地回答。


    “您是女友的證婚人?”


    “不是,是新娘。”


    “怎麽可能呢?”


    “幹嗎不可能?”


    “新娘子怎麽穿黑衫黑裙?怎麽不喜氣洋洋激動萬分地挽著新郎,反而站在台階上抽煙,和陌生的男子聊天?我怎麽也不相信。”


    “不信就不信吧。照片怎麽樣啦?”


    “再忍耐一小會兒,馬上就洗出來了。您大概不是第一次嫁人吧?要真是這樣,那您如此神態自若是可以理解的。您是過來人,結婚登記那一套是經曆過的,婚後的酸甜苦辣嗎,唉,也是嚐過的。對不對?”攝影師想逗她樂,自己卻先笑了起來。


    娜斯佳也忍俊不禁地笑了一下。


    “您瞧,印出來了。這就看出咱們誰贏了?”


    娜斯佳看著照片,大為吃驚,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真是她嗎?照片上的她,年輕優雅,短裙下修長的雙腿婷婷玉立,黑色襯衫襯托出白皙的皮膚,外罩一件雅致的白色長上衣,這是她嗎?照片上的她,臉龐清秀,神情冷漠,顴骨隆起,雙唇豐滿,目光深沉。望著這張照片,她才終於想起,今天用了半個小時化妝,才顯得這麽儀容端正。她早就習慣於不修邊幅,即便自己真的成了銀幕上的明星,她也會把自己當作不起眼的小灰鼠。


    “說真的,我認輸了。該罰我什麽?”


    “什麽也不罰。隻要您為剛才的無禮道個歉就足夠啦。”


    “請原諒,”娜斯佳真誠地說,“您是對的,可我真蠢,對您太無禮了。”


    她本來還想再說幾句,可這時達莎正在衝她打手勢,想必輪到他們了。


    “對不起,”她笑了笑說,“叫我去舉行婚禮呢。”


    她把照片還給攝影師,他卻搖搖頭說:


    “留著作個紀念吧。”


    她迅速回到大廳,阿列克謝、達莎和亞曆山大都在那兒等著她。


    “咱們該去那兒,九號房間,”廖沙往右邊指了指說,“那兒好幾個門,一模一樣,隻是號碼不同。”


    一走進房間,便看到兩位討人喜歡的姑娘坐在那裏。倆人正忙著填寫結婚證書和往護照上蓋章。其中一個姑娘見他們進來,便匆匆忙忙走出去,沒過半分鍾便拿著厚厚的登記簿回來了。


    “快點兒登記吧,”她氣喘籲籲地說,“登記簿得馬上送回去,不然,下一個儀式就不能進行。”


    娜斯佳和廖沙及證婚人都登了記,那個姑娘又急急忙忙把登記簿拿走了。


    “您要不要改成丈夫的姓?”登記處的姑娘問娜斯佳。


    “不,我不改。”


    “那就這麽寫:丈夫姓奇斯佳科夫,妻子姓卡緬斯卡婭……”


    這時,忽聽到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是一位婦女的聲音。接著又傳來了一群婦女的驚叫聲。


    “達莎,你在這兒坐著別動。”娜斯佳匆忙交待了一句,便衝出房間,奔向大廳。


    亞曆山大和廖沙急忙尾隨其後。大廳裏,靠近盥洗室的門旁,穿著黑色、白色婚禮服的新娘新郎擠成一團。娜斯佳從挎包裏掏出工作證,高舉在頭上,沒費什麽勁就擠過人群:


    “請讓開,我是警察。”


    走到盥洗室門口,她停住了腳步。隻見瓷磚地麵上躺著一個年輕漂亮的姑娘,身穿華麗的禮服,胸前雪白的衣服上,一塊血跡越洇越大。她的眼睛大睜著,直勾勾地一動不動。她是被子彈直射進心髒而立即死於非命的。


    姑娘身旁跪著一個身著深色西服的青年人。他臉上像戴著副假麵具一樣沒有任何表情。娜斯佳看出,他是深度休克,正處在無意識狀態中,對周圍發生的事沒有任何反應。


    她退後一步,轉過身來麵向人群,用手臂撐著盥洗室門兩邊的牆。她踮起腳,看到了丈夫和弟弟,便開始發號施令:


    “薩沙,廖沙,控製出口。不準任何人隨便出去。看著,別讓達莎到這裏來。”


    刹那間,照相機刺眼的閃光掠過她的眼前,娜斯佳往左一瞥,看到了攝影師。


    “喂,小夥子,到這兒來。”她喊道。


    小夥子擠到她身旁,激動地低聲說:


    “您是警察局的?讓我拍照吧,這事兒我內行。”


    “您說什麽?”


    “喂,我不想讓人知道我幹這事……要知道,我本是《刑事偵查報》的攝影記者,每星期六來婚姻登記處撈點外快。”他把證件遞給娜斯佳看,“請允許我把出事現場拍下來,行吧!”


    “好吧,隻是要快,”娜斯佳果斷地說,“給你五秒鍾拍照,然後來幫我。”


    小夥子顧不上身後人們氣憤的喊叫聲,哢嚓哢嚓接了快門。


    登記處主任從人群中擠了過來,被嚇得臉色煞白,這位女士年紀很輕,噴過“摩斯”的頭發被過氧化物弄得亂蓬蓬的,像隻好久沒剪過毛的卷毛獅子狗。


    “天哪,我的天啊……”她雙手舉起輕輕一拍,像是在向上帝訴說。


    “您叫警察了沒有?”娜斯佳問她。


    “叫警察……沒有……”女主任支支吾吾地低聲說。


    “那就快去叫,”娜斯佳生氣地命令她,“算了,請站到我這兒來,看住不讓任何人進盥洗室。最好別碰新郎,就讓他這樣跪著。都明白了?”


    “明一明白。”“獅子狗”結結巴巴地說。


    “電話在哪兒?”


    “在我的……辦公室……”


    “辦公室在哪兒?”


    “穿過大廳往右拐……門口有牌子……”


    娜斯佳快步穿過大廳,邊跑邊向門廊瞧了一眼,看見奇斯佳科夫認真地守著崗位,耐心地向剛趕來登記的一對新人及親友解釋著,她這才放心而去。找到主任辦公室,推開門,抓起電話就撥號。


    “我是市局值班員庫金中校。”她聽到深沉的男低音。


    “你好,瓦夏,”她從容地說道,“我是卡緬斯卡婭。”


    “唉,沒見過這樣的人!”庫金吼道,“休息日你還在家裏待不住?”


    “我這兒有一具死屍,瓦夏。”


    “地址?……電話?……噢,是這麽回事,知道了……婚姻登記處?還可以!等一小會兒,馬上就到。”


    她聽見開關哢嚓一響,庫金向別處喊話道:“值勤組,準備出發。”


    “等等,你不是今天結婚嗎?”市局值班員又靠近話筒說。


    “瓦夏,是的,是今天。這不剛剛才結婚,五分鍾前。”


    “啊,真見鬼,卡緬斯卡婭,你真是個怪人!連結婚都跟常人不一樣,都離不開死屍。”


    “看來,我是命該如此。瓦夏,求你件事,給我接一下內線,撥尤拉-科羅特科夫的電話,星期六他一般都來上班的。”


    “稍等……這就撥通了……科羅特科夫嗎?庫金向你問好。你的女朋友找你……哪一位?娜斯佳……我整天忙得暈頭轉向,哪有功夫捉弄你?她現在就等在這兒,掛的市內電話……有什麽事?喂,娜斯佳,他問你有什麽事。”


    “讓他隨值勤偵緝小組一起來。”娜斯佳說。


    “尤拉,你聽著,她要你來一趟。她現在婚姻登記處,那兒有一具死屍。我要派一個偵破小組去,你要是也去,就快點下樓……”他告訴娜斯佳說:“尤拉馬上就到,你還需要什麽?說吧,別不好意思,今天作為給你的新婚禮物,隨便什麽事,都願為你效勞。”


    “請把奧列格-祖博夫派來,行嗎?”


    “噢,不行,這我辦不到。我還得活下去,我的人馬也要活下去。今天,市檢察院從一大早就找了他好幾次,你要是能聽聽祖博夫罵些什麽就好了,他大發雷霆。他剛幹了一晝夜,才換班,現在他隻想回家,可大家又抓住他不放。”


    “瓦夏,那就算啦,你派人來吧。有什麽事,我再打電話。”


    “當然,隨時恭候。”


    她放下話筒,走出了辦公室。那位攝影帥還等在門口。


    “你待在這兒幹什麽?”她生氣地問道。


    “等您。您說過,叫我幫您。這不,我在聽候您的吩咐。”


    “開始拍照。”


    “照物?還是照人?”


    “都照上。人、家具、屋內裝飾、房間布局、正門、後門,最主要的是人。我想隻有兩種可能:罪犯已逃離現場,或者還留在這裏。如果已逃竄,做這些就沒什麽意義了。”


    “您聽我說,我和您的估計差不多,我考慮……”攝影師剛開始說,又吞吞吐吐起來。


    “怎麽不說了?”


    “嗯……從聽到第一聲驚叫,我便立即開始拍攝,就在那一瞬間。(別忘了,我在《刑事偵查報》工作)我情不自禁地開始了行動。”


    “拍下的多嗎?”


    “有三盒膠卷。”


    “有三盒?”娜斯佳驚奇地問,“您工作效率真高。”


    “這麽說,您已經相信我了,”攝影師微微一笑,“還要繼續拍嗎?”


    “一定得拍,”娜斯佳點點頭,“您叫舍夫佐夫?安東-舍夫佐夫?”


    “您從哪兒知道的?”攝影師吃驚地問。


    “是您給我看過您的證件的。”


    “可您連看也沒有看一眼。”


    “這隻是您的感覺。該看的,我都看了。”


    “那麽您貴姓?”


    “我叫阿納斯塔西婭,阿納斯培西婭-卡緬斯卡妞。安東,開始幹吧,要注意聽人們的議論。要知道,無意中說出的話也許是很關鍵的。”


    娜斯佳走出大門,來到門廊上。廖沙在那裏無奈地來回走動,守著大門,不讓趕來登記的新郎新娘進入。她心裏明白,這裏的情況不妙。在遇到意外情況時,幾乎任何事情都可以延期進行,可以把今天中斷的演出推遲到第二天補上,可停止舉行婚禮卻是不妥。就連平時極其馬虎、不講究場麵的人,在結婚前夕也會再三盤算,作出決定,願在結婚這一天營造出一種特別的氛圍,這種氛圍不能被取代,更不能換到第二天。客人已經被邀請,飯店已經被預訂,當天晚上動身去蜜月旅行的票也已購好……做什麽都行,隻是取消婚禮絕對不行。


    她毅然走到人群前麵,舉手示意。


    “請大家注意!尊敬的女士們,先生們!登記處發生了一樁不幸的事件,因此在醫生和警察到來之前,暫時禁止入內。請大家別著急。有兩種方案可供你們選擇:或是你們同意按簡化程序登記結婚,或者,要是你們還想隆重舉行,那最快也得等兩三個小時。不管發生什麽情況,今天應當登記結婚的,都能辦成。一刻鍾之後,登記處工作人員就會把辦公桌和證書拿到外邊來登記。請大家諒解。”


    人群開始活躍了些,一位男士和一位女士走出來,到了娜斯佳身旁。男士顯得很年輕,但烏黑的頭發已染上銀霜。他直截了當地說:


    “我們是醫生,如果需要,我們願意出力。”


    “您是什麽專業?”娜斯佳問道。


    “我是精神病醫生,這對你們未必合適,可我妻子是外科醫生,要是有人受傷或精神受了刺激……”


    “很好,”娜斯佳馬上對他說,“精神病醫生正需要。請隨我來。”


    她領著醫生穿過人數明顯減少的人群,來到女盥洗室門口。遇害姑娘的新郎仍跪在新娘屍體前,雙手捂著臉,身子有節奏地晃動著。男士一見此狀,立刻作出診斷:


    “他是休克。可以靠近他嗎?”


    “一般來講,不希望這樣。地板上可能留有腳印。他跪著不動,我還放心些。可是我希望您給我一些明確的提示,警方人員到來前,該怎麽做。我是說,該怎麽做才能使這個小夥子的症狀不惡化。不然就可能用頭撞屍體,或鬧出什麽別的事故……殉情自殺。”


    “我明白您的意思,”醫生點點頭,“我站在旁邊,親自盯著他。為防萬一,得派個人到藥店去一趟,我馬上開個處方,得買點藥。不行就給他打一針。這裏能找到注射器嗎?”


    “未必。但法醫大概會帶的。”


    “太好了。”


    男士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夾子,從中抽出一張蓋有印章的處方箋,很快開好了方。娜斯佳拿著處方又來到門廊,高聲問道:


    “誰能開車到最近的藥房去一趟?”


    起初沒人應聲。後來,終於有一個年輕的高加索人走到她跟前。


    “天哪!他們都不是男子漢,是披著羊皮的狼,”他慍怒地說,“我以麵包起誓,要不是親眼看見,怎麽也不會相信。大姐,把處方給我吧。”


    “您也是來登記結婚的?”娜斯佳準備讓他優先登記,以表彰他的見義勇為。


    “不,大姐,我是路過這裏,剛刹住車下來看看登記處門前幹嗎擠了這麽一大堆人,你這就出來了。出了什麽事吧?有人病了吧?”


    “比這還糟,”娜斯佳隨著他的口氣憂憤地說,“一位新娘被人槍殺了。”


    “天哪!”這位高加索人怒目圓睜地驚叫道,“我這就去!馬上就回來!”


    他從台階上飛速跑下,發動機的轟鳴聲與警車的呼嘯聲交織在了一起。值勤組終於趕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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