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勝利了!伊琳娜不擅長政治,隻要有政治頭腦和知識就足夠可以搞明白,他們勝利了。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律代表的政黨獲得了5%多一點的讚成票。


    星期天臨近傍晚時分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來到了信息中心,選舉票的計算結果從各地進入信息中心的計算機。他初步了解了伊琳娜,這個程序很長,多半是要延續到星期一的中午,否則的話時間還要長,但他必須去並且要與競爭者和誌同道合的人去關注作出總結。


    伊琳娜自己做好了一個人長時間等待的精神準備,把床上用品和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的襯衣都浸濕,在毛織天絨頭的雙麵地毯上噴上特別的泡沫,這種泡沫在半個小時裏可以滲進去並用真空吸塵器加工處理並除去塵埃和髒東西後重新恢複原來那種鮮豔的顏色。她心裏盤算了一下,既然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長時間回不來,就可以做一做頭發,用混合劑把頭發弄濕潤,並把很大的卷發器繞在頭發上。如果經過不少於十二個小時把頭發做好的話,那麽燙的頭發就會保持一周時間,因為混合劑非常地牢固。但是想起已經有好幾個月沒有做卷發了,輕鬆地緩了一口氣,因為頭發可以不受折騰了,因為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喜歡梳得又平又光的頭發,說實在的甚至她自己本人也喜歡。


    電視一直到深夜她沒有關,傾聽著被公布的數字和不明確的評述,當電視攝像機掠過參加者們的時候,在大廳裏搜尋到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的麵孔,是的,就是他,一會兒默不作聲地坐著,在思考著什麽;一會兒在便條本上飛快地寫著什麽,一會兒興致勃勃地與其他人交談。這一切對伊琳娜來說都是習以為常的事,因為過去她也曾有機會在屏幕上看見那些她認識的和招待的客人。但是,現在畢竟是另外一回事兒,她本人也無法說出這是為什麽,但她感覺就是這樣的。也許,這是因為從前看熟人的麵孔時她毫不關心他為什麽在無線電播音室,他在那裏幹什麽和這個時刻把他形容成誰——英雄或者壞蛋。而涉及到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卻不是這樣了。


    她睡得很晚,而在星期一天沒有亮便起床了,並馬上急忙奔向電視機,統計資料還在源源不斷地匯入信息中心,但初步統計出的數字使人振奮。有時電視攝像機在大廳裏的眾多出席者當中一下子照亮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那張消瘦的,但高興得閃閃發光的臉,而且每一次伊琳娜都感到好像心中泛起一陣暖流。一切都成功了,一切都沒有白費勁,他們勝利了!


    伊琳娜把昨天浸濕的床上用品放到洗衣機裏,在放有咖啡杯的廚房裏,開著小電視機坐了下來,需要多做點好吃的並穿上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喜歡她穿的衣服。在任何時候他都有可能突然回家,而且不是一個人,而是帶著很多朋友,要不然就是帶著新聞記者們,所以,她作為他的妻子必須做好接待客人的一級戰鬥準備。


    吃過早飯後,她發上了麵——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喜歡吃她做的大餡餅,長型大烤餅和扁平的麵包——帶蘋果和黑豆的。她回想起了不久前當她拿定主意離開家去找老朋友們時,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突然產生的恐懼,便苦笑了一下,她能去哪裏呢?她選定了自己的人生之路,並牢牢地占據了在那種生活中的位置;伊琳娜沒有退路,哪怕是有件什麽事沒有成功,但她已無法後退了,無論在任何情況下。


    洗衣機轟鳴著,廚房裏和好的麵夾帶著烤元白菜和蔥味散滿整個住宅。而且伊琳娜比從前任何時候都感到舒適和心情好,她有房子,有丈夫,她是個女主人,洗衣、做飯、收拾屋子,她是多麽幻想這一切呀!如果再有一個孩子的話——那麽可以認為一切都實現了。但是,也許,說不定將會有孩子,最好不是一個,而是兩個,說不定……


    當門鈴叮-響的時候,她興高采烈地衝向前廳,並確信這是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然而站在門檻上的卻是一個陌生的女士,她穿戴得很華貴和非常講究。伊琳娜覺得她有點麵熟,進而由於不祥的預感她的心抽緊了。


    “我可以進來嗎?”太太傲慢地問一句。


    “您想幹什麽?”


    伊琳娜沒拿定主意讓她進來,希望這個女人是來找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的,知道他不在家後扭頭便走。


    “我想和您談一談,我親愛的。您認不出我來嗎?”


    “請進。”她冷冰冰地說了一句,放客人進了住宅。


    女人脫了衣服,把北極狐皮長大衣掛在立櫃的衣掛上,在大衣裏麵她穿的是一套昂貴的英國花呢西服,伊琳娜領著她進了房間,建議她坐下,但自己仍然站著。她感到憂慮不安,而且她下意識地害怕坐下,像那些在任何時候準備很快站起來跑開的人一樣。


    “我在聽您講。”


    女人從頭到腳打量了伊琳娜一番。


    “那您變樣了,”她打量完了之後微微笑了笑,“我甚至要說,您有點變得不怎麽好看了。其實,這不是好奇,我聽說,您遇到事故然後治療了很長時間。我希望現在一切正常,您完全康複了嗎?”


    “是的,謝謝。”伊琳娜仍舊冷冰冰地說,“您來是詢問健康情況的嗎?”


    “哪裏話,親愛的,我像到同事那裏一樣到您這兒來的,我和您,如果您沒有忘記的話,有一個共同的丈夫。”


    當然!這是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的第一個妻子——伊琳娜驚奇地明白了,一切都完了。


    “對不起,但我不得不離開您一會兒。”伊琳娜說,盡力一點也不露出她的驚慌,“我需要看一看和好的麵。”


    女人臉上掠過一絲與不信任混雜在一起的驚訝。


    “當然。”她寬宏大量地點了點頭。


    伊琳娜急忙跑進廚房,故意把鍋蓋搞得轟轟作響,並悄悄地進了臥室,她知道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在哪兒存放著照片。是啊,無疑,這就是他們的結婚照,而這是他們共同生活十周年紀念日照的相片。這正是她——季阿娜-利沃夫娜。上帝啊,她為什麽來了?她需要什麽?莫非……


    “喂,和好的麵怎麽樣啦?”當伊琳娜回來的時候,季阿娜-利沃夫娜嘲笑地問了一句。


    “麵正合適。”


    伊琳娜盡力設法控製自己並安靜下來,最後,她沒有對季阿娜-利沃夫娜本人做出任何不好的事情來,在任何情況下,在最後時間裏。因為對吹毛求疵的新聞記者奧列夏-梅利尼琴科發表談話她表現得都相當有禮貌,所以針對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過去的妻子連一句不恭敬的話都沒允許自己說。


    “您現在扮演著善於持家的妻子的角色?”季阿娜-利沃夫娜表示了一下關心,“據我所知,您從前沒有這種特長。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永遠是饑餓和無人照料的樣子,而他自己洗自己的衫衣和襪子,事故對您發生這樣的功效啦?”


    “季阿娜-利沃夫娜,或許我們轉入主題吧?我在聽您講。”


    “發瘋啦!”客人哈哈大笑起來,“好像暗中替換了您、我,親愛的!什麽樣的舉止,什麽樣的演講!上流社會的沙龍我見過不多但也不少,也沒有什麽。我要和有點知識的女人達成協議,我希望,比和變為酒鬼的荒淫女人要簡單些。”


    “季阿娜-利沃夫娜,您想欺辱我?這您成功了。請允許我送您到門口,我不會與您在這種腔調中交談的。”


    “算了吧,伊琳娜,”季阿娜-利沃夫娜皺了一下眉頭,“您比我年輕,年輕很多,所以您應該寬容,除此外,您不能否認,過去您的品行使我完全有理由說您。眾所周知,您能喝很多酒,以麻醉品作為消遣,並定期地鑽進別人的被窩裏去。如果您忘了,那麽我來提醒您,我和您是怎樣在飯店偶然相遇的,當時你們正在慶祝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四十周歲生日,您醉得不成樣子,爬到我跟前和我互相擁抱並大聲地宣布,我和您是一個丈夫的親屬。您忘記了?”


    “好,讓我們把這事放在一邊,我們認為您是對的,您究竟現在想讓我做什麽?”


    “我想,親愛的,結束與您的談話,定一個相互幫助的協議書,首先我希望您完全領會,您丈夫的政治安全掌握在我的手裏。您可以像一個可愛的安琪兒那樣表現自己,不要喝酒,不要相互挖苦,不要背叛他,甚至不要抽煙,你可以把自己裝扮成模範妻子,對記者發表談話,竭盡一切所能來愚弄人們,但您必須時刻記住,我能講述有關您的許多不徇私情的東西。而且要記住,關於您如何表現自己,我和謝廖紮還沒有離婚,記住,我是如何兩次從我們夫婦床上把您趕走的,甚至您是如何試圖和我打架的。我可能講述,在你們共同生活的頭幾年謝廖紮經常到我這兒來,並趴在我的肩上哭,說您是妓女和酒鬼,他想吃東西,在住宅裏堆滿髒東西和酒瓶子,但他對自己毫無辦法,因為他愛您並且一天沒有您都不能活。總之,我能講出很多。但我也可以不這樣做。比如,我可以對大家和每個人講;當我和他實際上已經分手了的時候,謝廖紮遇上了您,因此無須談夫妻變心的事兒,您一直舉止得當,而後一點也沒有讓我生氣。謝廖紮發瘋般地愛您並把您竭力說得天花亂墜。諸如此類,所以我將選擇什麽樣的行動方案,這取決於您。”


    “為了您不向我身上潑髒水,那我具體應該做什麽?”伊琳娜問道,盡量掩蓋顫抖的說話聲。


    “您必須給我做廣告,我親愛的,您要明白,我也決定從政,我是個自由的精力充沛的女人,我的時間和精力十分充足,我為什麽不這樣去做呢?我向您保證,這種消遣一點也不亞於其他人。今天我的政黨還很少有人知道,盡管我們參加了選舉。我們像大多數政黨一樣擁有一切。自然,我們沒有得到夢寐以求的五個百分點,但我們也沒有指望這個。對我們來說重要的是聲明自己,明顯地表現出來,而我們將為下屆的杜馬選舉認真地準備,所以您應該在這方麵助我一臂之力。”


    “我可以怎樣幫助您呢?”


    季阿娜-利沃夫娜從圈椅上站起來,開始在房間裏走了走,細心地看書架上的書和鑲在鏡框中的風景畫。她的身體開始有點浮腫,雙腿不漂亮,但臉仍然很漂亮,線條清晰,幾乎沒有皺紋。


    “伊琳娜,您想象一下,選民們對以過去曾是夫妻的兩個人為首的兩黨競選鬥爭將會產生怎樣的興趣?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政黨和季阿娜-利沃夫娜政黨。我告訴您實話,在我的政黨中我不是處於領先地位,但這是暫時的,因為如果您要按照我說的那樣去做的話,我將成為領袖的。更準確地說,將使我成為領袖人物,您明白嗎?”


    “不太明白。”


    “是啊,當然,這方麵您不擅長,”季阿娜-利沃夫娜故作大度地隨便說了一句,“我講得簡單一些,以便您能聽明白,您將向各方麵分別地講述,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過去的妻子季阿娜-利沃夫娜也在從政而且是黨的一個積極分子……不過,您一下子記不住名字,我將給您留一張自己的名片。當在您這裏有人開始比較詳細地詢問這方麵的情況時,您必須說幾句讚揚我的話,在這種情況下您無須昧著良心說話,您本人沒有什麽可指責我的,您應該選擇那些激起新聞記者們像對人身攻擊那樣對我產生興趣的話,他們會開始尋找我並進行采訪。這樣一來,觀眾們也會引起關注,但暫時是對我個人的關注。在答記者問中我首先將講述有關我們的黨的情況,進而在社會輿論麵前這個黨將與我的名字牢固地聯係在一起了。人民將開始把它稱為‘季阿娜-利沃夫娜黨’,到那時今天的領袖們自願也好,被迫也罷,必須把我邀請到自己的隊伍裏來。他們將毫無辦法,他們會明白,這個黨之所以逐漸成為人民所共知的政黨,隻是多虧了我,如果我離開的話,人們將會忘記它的,人民把過去曾經是夫妻間的無謂的競爭的事奉若神明,要不然就會非常喜歡過去兩黨的政治競爭形式,隻是更具有誘人性和尖銳性。我就會成為類似於結婚將軍的一種東西,而且不排除決定與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黨進行鬥爭的比較強大的政黨想要把我引誘到自己隊伍來的可能,而打算高價出賣自己。因為我是討人喜歡的女子。我們商量好啦?”


    “季阿娜-利沃夫娜,我有這樣一種感覺,就是您在恫嚇我。”伊琳娜說。


    “喂,那是自然,”季阿娜-利沃夫娜大笑起來,“這有什麽不好嗎?我向您勒索的不是錢財。我表示願意向您提供協議書,如果您不接受我的條件,那麽我就隨便講一講有關您的真相。如果接受我的條件的話——我將昧著良心和撒謊,向所有的人說,您是多麽出色的女人。結果是什麽妨礙您占領那種陣地呢?如果我說您哪怕是一句不好的話,您馬上就會通知廣泛的輿論,說我是怎麽到您這來的並表示願意在政治遊戲中幫助我,這也不能使我增添光彩,我向您擔保,因此這還要看怎麽看:也許是相互詐騙,也許是雙方協議。”


    “好,”伊琳娜緩了一口氣,站起身來並以自己所有的舉止表明,她不打算拖長會談時間了,“讓我們認為我和您商量好了,歸根到底,我本人的過錯在於我把反對自己的武器完全交給您了,既然我有過錯,那麽我本人將為自己的過錯付出代價。”


    “這就是說,您答應我按照我說的那樣做啦?”


    “我答應。您自己要明白,我現在沒喝酒,沒服用麻醉品,因此,我的話您是可以信賴的。”


    季阿娜-利沃夫娜明白,這是在讓她走。她緊跟著伊琳娜進了前廳並拿起了毛皮大衣,在某種時刻她們相互之間實際上是很近的,所以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過去的妻子的確是聚精會神地看他今天妻子的臉。伊琳娜心裏暗自打寒戰和愣住了,就像家兔在蟒蛇麵前一樣。


    “您的確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我親愛的,”最後季阿娜-利沃夫娜說,“從前您完全不是這樣的人。向您重複這一點我覺得很遺憾。但從我最後一次看您時起您變得不怎麽好看了。您喝得太多了,這無助於女人的美貌。我高興的是您及時回心轉意了。”


    她咧開那張嘴冷冰冰地笑了,進而擺出一副勝利者的樣子離開了自己過去丈夫的住宅。


    伊琳娜在前廳裏又站了很長時間,盡力抑製住那顆被極度刺痛的心,她變得不怎麽好看了!最後她強迫自己離開了依偎著的牆,重新進了臥室。這就是他們第二次結婚之後照的照片,伊琳娜找到了幾張臉部有特寫鏡頭的照片,便來到鏡子前,是啊,季阿娜-利沃夫娜說得對,照片上臉的容貌比較豔麗,而從鏡中看伊琳娜那個麵孔顯得更富於表情,要知道現在伊琳娜根本不漂亮了,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律說她有一張沒有溫情的家庭式的麵孔……如果塗口紅、描眉的話,那麽她就會像照片上五周年前幸福發笑的女人。僅僅是為什麽呢?因為生活得又高興,又快樂,感覺自己是幸福的女人——而一切看來已經結束了呢,這樣值得嗎?……


    車駛近家時,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在大門旁的板凳上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婆婆非常端正地坐著,身子挺得筆直,極目凝視遠方。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把汽車拐到弓形門下麵,沒有到達自家大門,穿過了內部院子,重新駛上大街並悄悄溜到更遠一點的地方去。加林娜-伊萬諾夫娜-帕拉斯克維奇不會永遠在這裏坐下去的,毫無來往的希望了。


    她不慌不忙地停放好汽車,把雨刷取下,從車裏取出磁帶錄音機,把所有的門鎖上並檢查了一下,然後便向大門走去,加林娜-伊萬諾夫娜-帕拉斯克維奇默默地注視著兒媳婦,任何一點迎她的意思都沒有,她坐著像悲傷的聖母呆然不動。


    “晚上好,”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走到她跟前打了個招呼,“您在等我嗎?”


    “在這個被上帝遺忘的地方我還能等誰呢?”婆婆沉重地歎息回答說,“我確信是你選擇了這個地方,而不是廖尼奇卡,他一定會想到,我到這個地方來是多麽艱難的。”


    (“你沒有必要到這裏來,老母狗。”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暗自責怪。“你在這裏沒有事情可做,你知道,當我和他一起選擇購買新住宅的地方時,你親愛的兒子說什麽了,他說,反正在哪兒都一樣,隻是讓母親閑著時去那個地方。遺憾的是你沒有聽到這話。”)


    她們再也沒說一句話,坐著電梯上了樓,進了住宅,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迅速脫下長筒靴子來,直接穿著夾克進廚房生上茶炊,老式“勝利牌”小轎車的空調爐子不好使,所以她凍得要死,開著車為自己的事奔忙。


    “為什麽你放肆地穿著上衣進廚房?”婆婆那尖溜溜的聲音傳到她耳朵裏,“這是不衛生的,廚房裏有食品而你穿著夾克衫從街上會帶回各種傳染病源的。”


    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緊緊地眯縫起眼來,並急速地呼出一口氣。這是反對加林娜-伊萬諾夫娜-帕拉斯克維奇發表意見的有效的方法,沉默,沉默,再沉默,對任何東西都毫無反應,對任何攻擊都不回應,如果可能的話。不允許自己加入爭論,不頂撞,不證實自己是對的,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在作為加林娜-伊萬諾夫娜-帕拉斯克維奇的兒媳婦生活的六年裏學會了十分精明和順利地擺脫困境,詳細擬訂一整套當著婆婆的麵的“安全行為”的準則。當然,她可以使凶惡的老太婆有自知之明,可以為自己的獨立接受她本人所想的那樣生活的權利,但她太愛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了,以免傷害他。她知道,他極厭惡自己的母親,但因此而感到痛苦,認為自己對加林娜-伊萬諾夫娜-帕拉斯克維奇的反感是不正常的和應受指摘的。因此,他任何時候,任何時候不準許有一句違背母親意見的話,他自己不說,也不允許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說。當著母親的麵他是個理想的兒子,他真誠地認為鍾愛、關心、恭順和溫柔可以贖自己在她麵前的罪,因他感覺自己不能容忍她而感到有罪過。他應該愛她,他有義務,而如果他沒得到結果的話,那麽這是他敗壞和極其不道德,行為不端,有罪惡的證據。


    “現在讓我們喝茶,”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邊快活地說,邊脫衣服和拆開帶食品的包,“我買了很好吃的蛋糕。”


    “你總是不恰當地利用麵食,”婆婆嚴肅地指出,“你在那種年齡,斯韋托奇卡,應該開始為自己的外貌著想了,而不僅是想著玩樂的事和東西。”


    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忍受了這一切,盡管完全可以回答,為了保持良好的外貌她需要增加至少五公斤的重量。不高的身材和麵黃肌瘦,年輕時看上去似乎令人神往的小巧玲瓏和“小雕像”一樣,三十歲以後乳臭小兒逐漸把女人變成老太婆的形象,為了使皮膚不垂下來和不過早地出現皺紋,她,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不得不經常地增加體重,以便最後變為肉蛋似的快活人的外表,而不是變為布滿皺紋的老太婆的外貌。


    “我有酥脆餅幹和乳渣,如果您想吃的話。”她平和友好地回答了加林娜-伊萬諾夫娜-帕拉斯克維奇的責備,“這是比較有營養的食品。”


    “我什麽都不需要,我不是來這兒喝茶的。”


    “您原諒我,我整天忙於事情,來不及吃中午飯,而且我凍得要命,因此我還是要喝點茶的。”


    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坐到廚房的桌子後麵,盡量不去注意婆婆那酸溜溜的麵部表情,接著倒了兩杯茶。


    “我說了,我不喝茶。”加林娜-伊萬諾夫娜-帕拉斯克維奇任性地說。


    (“我不是聾子。”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在心裏再一次頂撞道,“但假如我敢不給你倒茶水,你就會大發議論起來,甚至看在講究禮貌的分上,在這間房子裏不願給您提供一杯茶水。你永遠會找到對什麽挑剔的理由。”)


    “我聽說了,你將成功地陸續賣光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的創作遺產。”婆婆開始切入正題了。


    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差一點兒說半截話就停住了。她從哪裏知道的?自打她光顧帕維爾的“帕夫林”和努格焦爾的“維爾特娜”時起,僅僅才過了幾天的時間。不言而喻,他們倆會迅速在《圖書評論報》上刊登聲明,他們獲得了出版已故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新小說的作者授權,但要知道報紙每周二出版發行,即使他們來得及行賄和把聲明推到在明天刊登的話,那麽無論如何它也是明天才能刊登。然而,加林娜-伊萬諾夫娜-帕拉斯克維奇與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本人不同,從來不關心這種報紙,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訂購這份報紙並密切注視著,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是否進入了出版十佳和在暢銷書名單中他的愛情小說能保持多長時間。那這個愁眉苦臉的女人從哪裏知道的呢?不承認是不理智的,而且也用不著。


    “我沒有賣完他的遺產,而是和出版者們簽訂了出版他無論是已經出版過的還是新的書籍的合同。您有什麽擔心的嗎?”


    “我擔心的是您靠這掙得的那些錢。據我所知,僅在上周您就獲得了六萬美元。這還是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屍骨未寒的時候,那以後將會怎樣呢?”


    “以後會怎麽樣?”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心平氣和地重複了一遍,“我不明白,加林娜-伊萬諾夫娜-帕拉斯克維奇,您用意何在?您認為,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死後我應該把他的手稿免費給出版者?還是您認為這些手稿根本不應該出版?那請您給我解釋解釋,具體是什麽對您不合適?”


    “對我不合適的是,你靠他的名字,他的天才,他的勞動發財致富。”


    “您希望做什麽?為了讓您喜歡這一點,我應該如何做呢?”


    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覺得自己輕鬆和自由,因為現在她不需要使自己強忍住了。如果她也這樣做的話,那麽隻能按著習慣,而不能因害怕使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吃虧。現在,當加林娜-伊萬諾夫娜-帕拉斯克維奇埋葬自己兒子時,斯韋特蘭娜-格臭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可以與她按著認為需要的方式進行交談,找不出適當的話和表情來,和不讓自己受欺負。她有這種全新的感受,在埋葬和悼念後她與婆婆見過一次麵——當為死者祈禱安息的時候,但當時在周圍人山人海,而且氣氛畢竟是悲傷的,因此,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也就沒有想“產生”這種感受即使是她對某些東西不喜歡。


    “我們兩個人都是第一順序繼承人,”加林挪-伊萬諾夫娜-帕拉斯克維奇說,“因此我們有同樣的繼承權。”


    “啊,原來這樣!”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冷冷一笑,“這就意味著您希望我與您共同分我因手槁而獲得的那些錢。我對您的意思理解得對不對?”


    “是的,我需要這一點,因為我有這個權利。因此我將借助於法院和律師維護自己的權利,如果你太放肆無禮而把事情弄到這種地步的話。”


    “夠了,”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向她保證說,用尖尖的白牙齒咬到檸檬黃蛋糕的肉裏,“您可以與我打官司打到疲憊不堪,但是等待您的是大失所望。您不僅打不贏官司,而且也得不到錢。因為要從您身上扣除訴訟費,而且律師還要啃您很多。”


    “請允許我提問,為什麽我打不贏官司呢?”加林娜-伊萬諾夫娜-帕拉斯克維奇把眼睛稍微眯縫上並揚起眉表示想知道。


    “我允許您提問,但我將不作回答,”斯韋特蘭挪-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快活地說,給自己倒上第二杯茶水,“讓您因好奇心沒有得到滿足而痛苦吧。”


    “我看不到這裏有開玩笑的理由。我再次重申,我堅持廖尼奇卡死後發表的作品稿費一半屬於我——他的母親。”


    “屬於您?而弗拉基米爾-尼基季奇-帕拉斯克維奇怎麽辦?您不認為他是繼承人嗎?”


    “這是不言而喻的,”婆婆反駁說,“弗拉基米爾-尼基季奇-帕拉斯克維奇是在廖尼奇卡死後病倒的,他經受不住這種打擊,而我是比較剛強的並可以為我和他的權利而鬥爭。當然,你不要指望這一點,你大概認為兒子之死,將使我們脫離常規,以便於我們一切都允許你。沒有成功,斯韋托奇卡,這一招行不通!弗拉基米爾-尼基季奇-帕拉斯克維奇對任何錢的事的確都不想考慮,但您要管我沒那麽容易。或者你立刻把三萬美元放在桌子上並保證以後把稿費的一半交給我,或者我和你告辭並隻有在法庭上再相見。”


    “不。”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鎮靜自若地回答。


    “為什麽?”


    “因為……”


    “你這是怎麽和我交談呀?”加林娜-伊萬諾夫娜-帕拉斯克維奇發怒了,“在與你會麵之前,我今天去過檢察院,找過康斯坦丁-米哈伊洛維奇-奧利尚斯基偵查員,我對他講了你的事兒,而且他完全同意我的意見:你與殺害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的凶手有關。或者是你本人開槍打死了他,或者是你為了暢通無阻地使用他的手稿而雇用某個人打死了他,因為他本人從來不考慮發財,以及如何撈取更多的金錢的事兒,你無法忍受這一點,你想發財致富,奢侈腐化,周遊四方,而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大公無私地幫助自己的朋友們,而把手稿給他們收取很少的稿費,因為我是這樣教育他的,我一直開導他,幫助朋友——這是高尚的行為,哪怕是使自己受到損失,而想到貪圖錢財和發財致富——這是鄙俗和有損於知識分子的聲譽的;但是你不喜歡像我教育自己兒子的這樣。你千方百計想改變他,而當這一點沒有成功的時候,你幹脆擺脫了他,偵查員完全同意這一點。”


    “這就意味著,您的偵查員——白癡,蠢貨,”斯韋特蘭娜-格臭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心平氣和地說,“但是我不明白,如果我因殺害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的罪而坐牢的話,您本人將能贏得什麽?喂,把我送進監獄,再接下來是什麽呢?您以為,因為這個事實錢就會像爆豆子般地向您落下來。您別夢想了。三萬美元我是不會給您的,而後剩下的手稿也不會給您。所以您,加林娜-伊萬諾夫挪-帕拉斯克維奇,您將竹籃打水一場空。因此,為了弄個清楚,做出適當的結論來結束我們內容豐富的談話,我將告訴您,有一些您不了解的情況,但這些情況使您所有因勝訴而從我這裏得到手稿的一半稿費的可鄙的企圖化為泡影。您別試圖和我打官司,否則這些情況都將被抖露出來,我將被迫把這些事情宣揚出去,而到那時您將處於荒謬可笑的境地。人們會拿您開心取樂,將對您指指劃劃,您希望這樣嗎?如果希望這樣那麽您快點跑著去法院,您到自己死前都難以忘懷的那種消遣我答應告訴您。”


    “這是虛張聲勢,”加林娜-伊萬諾夫娜-帕拉斯克維奇鄙視地撇嘴做鬼臉,“你誹謗,希望我害怕而放任不管。所有這些鬼把戲我早就知道,文學中也多次被描述。如果你的學識水平稍微好一些和多讀點書的話,不是出賣廖尼奇卡的天才,而是你知道這不比我差了。最後一次我建議你自願地把一半錢交給我。此外,你必須寫一份關於今後你將付給我那部分稿費的書麵保證,有公證人證明無誤。你要考慮到我對待你光明正大,上天有眼,你沒做到這一點。要知道我和弗拉基米爾-尼基季奇-帕拉斯克維奇有兩個人,既然我們都是平等權利的繼承人,那麽我和他應得到不是一半,而應得到列昂尼德遺產的三分之二。”


    “您走吧!”


    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從桌子後麵起來並走到了窗戶跟前,背對著婆婆。回憶起再也不能裝傻和迎合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和母親這種複雜關係了,取了一支煙便抽了起來。


    “好!”立刻跟著一個惡毒的解釋,“當然,從你的這個樣子人這生還能期待什麽。廖尼奇卡屍骨未寒而你就開始抽起煙來了。今天你抽煙,明天就會開始喝酒,然後基本上就這樣發展下去。我奇怪的是你怎麽如此長時間地容忍這個。自打死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的那一天起已經過去三周了,而你的住宅至今沒有變成妓院。我以為這隻是幾天的問題了,你需要更多的錢,這是不奇怪的。你將用這些錢給自己買很多情夫,你永遠是無能之輩和窮光蛋,你連一句話都說不清楚,因此你早晚會被從你試圖在上麵占有一席之地的所有報紙和雜誌上攆出去,你隻是善於在床上炫耀自己,在這方麵能體現全部價值,而且你有這方麵的念頭。”


    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扭過身來並朝婆婆投去不懷好意的微笑。


    “那有什麽,加林娜-伊萬諾夫娜-帕拉斯克維奇,您自己這樣想了。你聽著,不要對我說,我做得殘酷無情;我想瞞住您真情,因為這個真相對您來說是不愉快的,尤其是——致人死命的不快。我打算可憐您。然而我已忍無可忍了,因為您的侮辱性的言辭、行為越過了合乎理性的界線。”


    她把凳子從廚房桌子旁邊移開並靠近窗戶坐下,離婆婆稍遠的地方,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又抽了一根煙後沉默了一會兒,蹺起二郎腿不時輕輕擺動著一隻腳並若有所思地看著已過中年的婦女的臉。


    “莫非不說了?”她小聲地說,好像無意中在征詢意見,“可憐您?怕您將經受不住。”


    “你說吧!”加林娜-伊萬諾夫娜-帕拉斯克維奇充滿自信地請求,“我們看看,不知你試圖掩蓋的是什麽情況?我確信任何情況都沒有,你沒什麽可說的,自然你是假裝在可憐我。”


    “就算這樣吧,”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怒氣衝衝地隨便說,“您想知道——別客氣,您的兒子從來不是偉大的作家。他是個出色的,聰明的,善良的,非常好的人,因此我就愛上了他。然而,無論是作為記者還是作為作家,他絕對是平庸無能之輩,正是他,而不是我,在紙上連一句話都說不清楚。而所有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簽名的小說都是我寫的,您明白嗎?因此稿費的任何權利您都沒有,進而您要忘記考慮這件事,我們用了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的名字而不是我的名字,為廣告宣傳起見這是比較正確的。女人們喜歡崇拜偶像,更重要的是廖尼奇卡有個不錯的外表,作為我們書的封麵製作照片,看上去簡直美極了,所以男人——愛情小說的作者——能極大地提高書的出售水平,您滿意嗎?在這一分鍾前您是個培養了偉大作家的悲痛的母親,從這一分鍾起您——什麽人也不是了,您隻是一個試圖剝奪喪偶兒媳婦,隻屬於她,而不屬於任何人的稿費的可憐、渺小的婆婆了。”


    “你瞎說。”加林娜-伊萬諾夫娜-帕拉斯克維奇用變得蒼白的嘴唇小聲地說,“你是在利用廖尼奇卡再也沒有了和沒有人可以推翻你這無恥謊言這一點在厚顏無恥地撒謊。”


    “不是,尊敬的加林娜-伊萬諾夫娜-帕拉斯克維奇,我沒有撒謊。”


    “那你能證實這是真的嗎?”


    “我任何東西都不會證實的。”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我無需去這樣做並且也不感興趣。如果您想證實我在撒謊的話,那您就請便吧。正像馬雅可夫斯基說的那樣——請創作、發明、嚐試。”


    “為了進行語言學鑒定我會嚐試的。”加林娜-伊萬諾夫娜-帕拉斯克維奇威脅地說,“馬上就會揭穿你的謊言。冒充行家之手是不行的。”


    “請去做鑒定,”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冷淡地聳了聳肩,“我可以許下諾言,您將白白地付給專家錢並將成為大家取笑的對象,加林娜-伊萬諾夫娜-帕拉斯克維奇,如果您到我這兒來沒有別的說的了,讓我們告別吧。我這一天很痛苦,很疲勞,非常想睡覺。”


    婆婆默默地站起來,知趣地走出了廚房。她一言未發,穿好衣服,扣緊皮靴,拿起了放在門旁邊的包。


    “惡棍,”她沒瞧兒媳婦用平靜的口氣說,“你的這個仇我是要記住的。我永遠不會忘記,你是怎樣誹謗我兒子和把他的榮譽據為己有的。你要為此付出代價的。”


    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向她報以微笑並沒有任何氣忿表情地在婆婆後邊關上了門。在這六年的時間裏她很好地練就了一身當著加林娜-伊萬諾夫娜-帕拉斯克維奇的麵不生氣和不發怒的本領。


    她洗完了盤子,把食品收拾好放到冰箱裏,給自己又切了一塊蛋糕,然後不吃菜不喝湯地把它幹啃了。她的臉上閃過一絲可怕的微笑。自從她給維克托-費奧多羅維奇-洛希寧打電話起已經過去差不多有十個晚上了。


    “我不得不對婆婆說,小說是我寫的。”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報告說,“她十分認真地打算因勝訴從我這裏拿到一半稿費,我很不願意把這件事告訴他,我費了好大勁兒想讓她明白過來。”


    “別煩惱,親愛的。”維克托-費奧多羅維奇-洛希寧安慰她說,“您做得很對,反正早晚要辦這件事的。”


    “她打算進行語言學技術鑒定。您不知道,這究竟是什麽?”


    “我大概介紹一下,人家請您寫一段有指定要素、指定題材的作品、故事或隨筆,然後一夥文字研究專家和語言學家將把這段文字與打著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的旗號出版的那些文字進行比較,他們有自己的確定作者的方法。”


    “就這些?”


    “就這些。”維克托-費奧多羅維奇-洛希寧明確地說,“那您還想做什麽?”


    “那就一切都正常,沒有什麽可擔心的了。”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鬆了一口氣,“我將毫不費力地證明作品出於自己的手筆。”


    “總之您沒有什麽可擔心的,親愛的。您沒有任何激動的理由,您交易的事進行得怎樣啦?”


    “進行得很順利。過兩三周,大概我要搬家。自打在這裏出事後至今我在這所房子裏覺得不痛快,總感到忐忑不安。”


    “我理解您,非常理解。”


    斯韋特蘭娜-格奧爾吉耶夫娜-帕拉斯克維奇刹那間仿佛在自己麵前真的見到了維克托-費奧多羅維奇-洛希寧那粗壯的身材,他塑造的漂漂亮亮的大腦袋,一頭白發,充滿善意、笑容可掬的麵孔。有善良可靠的維克托-費奧多羅維奇-洛希寧這樣一個人該多好啊!隨時可以找他去商量,而且他從來不拒絕給予幫助、支持、同情。


    她在空蕩蕩的住宅裏閑逛了一會兒。很難習慣於現在必須一個人留在家裏,她感到不高興,她從來沒有在外麵住過。在出嫁前和父母在一起住,結婚後和廖尼奇卡住,而在屈指可數的日子她不得不一個人過上一夜,但這沒有使她感到恐慌,因為她明白,這隻不過是兩三天的事兒,然後廖尼奇卡就會回來的。而現在這已經不是兩三天的事了,而是要到下一次結婚前了,但無論如何也要到搬新住宅前。


    斯韋特蘭娜感到很憂愁、難過,不想看電視,於是她又重新坐到了電話機旁。


    “你怎麽樣?”當電話的另一頭拿起電話時,她問了一句。


    “不好。”


    “為什麽?”


    “沒有你我總感覺不好。你回來吧,斯韋托奇卡。”


    “我不能,你是知道的,我應該在家過夜。父母或者還有隨便誰可能會給我打電話,而且馬上就會議論紛紛,我還未來得及成為寡婦——就已經不在家過夜了。”


    “你管他們呢,這些議論對你來說又有什麽關係喲?你怕誰?”


    “你別說了。你非常清楚我害怕什麽。順便說一句,加林娜-伊萬諾夫娜-帕拉斯克維奇今天到我這兒來過。”


    “為什麽?她需要什麽?”


    “她想要三萬美元——出版社付給我稿費的一半。她認為,她有繼承權。”


    “她怎麽會想到這種事了呢?”


    “勞駕,小聲點,不要喊不要叫。她認為自己與我具有平等的權利,都是第一順序繼承人並想得到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死後將出版的所有手稿稿費的一半,她以去法院來相威脅,用律師來恐嚇。”


    “還好!而你說什麽啦?”


    “我隻好說,小說都是我寫的。當然,我沒計劃把秘密揭開這麽早,但是既然她已經抓住我咽喉了……後來我說反正沒有錢,所以沒什麽可分的。今天早晨我給維克托-費奧多羅維奇-洛希寧帶去了六萬美元,還剩下兩萬美元。在我沒有安排好第三部手稿之前他準備再等一等。因此我無法在十分願意的情況下去迎合加林娜-伊萬諾夫娜-帕拉斯克維奇的要求。”


    “有意思的是她怎麽做出反應的?”


    “她由於對我的仇恨差點兒沒有發作,但她確信,我在撒謊,並打算竭盡自己所有之能事來證實這一點。”


    “你發脾氣啦?”


    “沒有,對她發什麽脾氣?她是一個不幸的、愚蠢昏庸、心地不善和並不年輕的女人。應該可憐她,而不應該對她發脾氣。”


    “斯韋托奇卡,你有非常驚人的性格,我可做不到這一點。”


    “你不能做什麽?”


    “聽到你的講述,我整個內心非常激動,熱血沸騰,恨不得雙手使勁掐死她,以免她覬覦他人的財產和欺負你,而你如此心平氣和地講述,而且還準備可憐她。”


    “你怎麽啦,親愛的,為什麽這樣?應該善於原諒別人,應該對比我們歲數大的人寬容。我們不要求他們,讓他們因為我們從前什麽都有而愛我們,而他們一切都結束了。”


    “斯韋托奇卡,我愛你,我非常地愛你。甚至你都無法想象,我愛你是多麽的強烈。依我之見,世上沒有比你更善良的人了。”


    “我也愛你,親愛的。你躺下睡吧,明天一早我會來的。你的新工作怎麽樣?你今天去哪裏了嗎?”


    “是的。他們給了我一篇用來審訂試驗用的文章,如果我的技能水平能使他們滿意的話,那他們就會付給我有資格在家工作的校訂者一半的工資。當然工資是令人可笑的,但畢竟……”


    “當然,因為這是短期的行為。我們需要剛剛開始的棲身,而後我們隨便琢磨點什麽。也許你忙於做這項工作?畢竟來自貴族學校的邀請,從工資角度講是比較有利可圖的。俄語和文學教師——這是一份很不錯的工作,而且主要的是符合你的畢業證書,這一點是相當重要的。”


    “不,斯韋托奇卡,我不想,這不是我的事業。”


    “那好吧,你對這一點看得更清楚。你睡吧,我親愛的,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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