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晃眼已過,時值冬月,盛筵偶來閑致,命人取來筆墨台硯,捧至內苑臨序閣,登高眺望,興起隨手潑墨擬畫,雅趣之極。


    閣樓階梯上傳來腳步聲,盛筵兀自賞著畫,並未回頭。


    “皇後好雅興。”公西蘭錦放下衣擺,輕撣了撣折痕,抬眼見她衣著單薄,內裏一件嫣紅色單衣,外罩淡紅色銀鼠皮錦衣,便無其餘。長發僅以一隻木簪半挽起,剩下猶如潑墨般撫過肩頭,垂至腰際。


    窗牖敞開,冬日寒風淩冽,她仿若絲毫不覺,指尖輕過著畫卷,姿態之閑雅堪比昔日七賢。


    “皇上大駕光臨,臣妾有失遠迎,還請恕罪。”她口中道著‘恕罪’二字,卻連身也未起,甚至沒有回過頭來看他一眼。


    公西蘭錦眯眼看著她,忽然恍覺似乎已有許久未曾見過她。


    這些日來,除了宮宴或往太後處請安時碰見幾回,陸輕顏便仿佛從他眼前消失了般。


    如今乍見之下,竟似全然變了一個人。


    公西蘭錦心裏生出一股不知是何的情緒來,徒覺煩悶,幾乎維持不住麵上溫和的神情,緩緩道:“無妨。朕此來是有一事煩你。”


    盛筵拿起一旁的紫玉狼毫筆,往畫上添了一句詩,不待他說明便已知曉,輕聲道:“如今冬月,天氣寒涼,若我沒有猜錯,定是月泠妹妹寒症又犯,已危及性命,連禦醫也束手莫策了。”


    “皇後數月前曾同朕談一筆交易,”公西蘭錦步至她身側案前,溫聲道:“現在可還作數?”


    “自是作數的。”盛筵隨手擱了筆,這才回過頭來看他,冷玉般白瓷無暇的臉龐上,一雙秋水美目輕輕一眨,凝在他麵上,似含了幾分笑意,“待此多時了。”


    公西蘭錦略一頷首,正待說些什麽,目光不經意掃過她案前的畫作,卻倏然怔住了。


    隻見宣紙墨畫,略觀已有意境,細看之下更覺不凡。像是隨筆塗抹,又似硯台頃倒而染上的大片墨漬,然而整幅觀來,又見海上雲霧青山紫煙,應有盡有,大氣磅礴。


    右上角是她方才題的詩:


    “緬然日月馳,遠矣絕音儀。有願而不遂,無怨以生離。”


    公西蘭錦默念著這兩句詩,不知為何心裏突然隱隱有幾分刺痛,細密如針紮一般。


    陸輕顏十五歲入太子府,時有“盛京第一才女”之稱,性情嫻靜,溫婉大方,又深明禮義,小小年紀卻是不可多得的持沉端莊,不負太子妃之位。


    然而那隻是外人麵前,每每與他相處,她便不自覺生出幾分女兒情怯,不勝嬌羞之意,從來不曾變過。


    即便是後來她貴為一國之母,私下在他麵前,卻仍舊如同當初那個“盛京第一才女”的陸家小姐,滿腹才情,卻又青澀爛漫。


    又是從何時起?


    她望向他的眼神裏再沒有昔日的柔情仰慕,有的隻是猶如冷泉般的平靜沉凝,甚至在裏麵看不到絲毫他的影子。


    公西蘭錦眸光微沉,臉上一貫溫雅的笑意不知不覺淡了幾分,眉宇輕皺,背在身後的手無意識地摩挲著扳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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