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舊的富安居小區，是安字片最後一個沒有拆遷完的小區。七層樓，三十多戶人家，已經斷水斷電快半年了，還在堅守著。
三樓二門的佟大禮，拎著一兜垃圾出來。看到一門的門開了，他走過去，在門口喊，老趙老趙，你家回來人了？
老趙從裏麵出來了，是神情憔悴的老二姨夫。他手裏還拿著房本還有一個包。
佟大禮看到他手裏的東西，警覺起來。老趙，你這是要幹嘛？
救命。
老趙，你這什麽意思？
我兒子在重症監護室，需要錢救命。
老趙，不管你想出啥理由，大夥兒在這挺半年多了，齊心協力，開發商都換人了，咱們馬上就要勝利了，裏裏外外能差上十萬。你這是要幹啥。咱們這一整個樓，可沒有一個有小心思的。
佟大禮的大嗓門子，樓上樓下紛紛出來人了。三樓幾個門都出來人了，現在是最敏感的時刻。新換的開發商已經來人談判了，說的挺好，沒準兒大家的要求真能滿足。
能滿足的條件之一就是三十多戶共進退。這才對開發商有對峙的力量。停水停電，很多戶不住在這裏了，但微信群一召喚，服從命令聽指揮，行動力非常強。
是啊，老趙，這可不是你一個人的事，誰家沒困難？前一陣子我們一起去區政府上訪，六樓老彭血壓那麽高，還在那舉條幅呢。
就是，就是。這沒水沒電的，低樓層還將就，高樓層根本沒個過，這不也挺過來了嗎？
要不是為了大夥兒的利益，誰在這遭這個罪呀！
就是，老趙，你們不住這，集體上訪你也不參加，大夥也不說啥。但你這是要叛變嗎？你拿著房本，交給開發商，這就是打開了一個口子，很快開發商就把我們都滅了。
對呀，那咱們這大半年罪白遭了。
老二姨夫抬起頭，一宿沒睡讓他非常萎靡。心裏都是火。
兒子至今沒有醒。老伴兒就知道哭。二兒子已經交了五萬了。
可是昨天一晚上，重症監護室走廊的家屬們幾乎都在說，在裏麵，一天醫療費至少一萬。
他那半癱的兒子往樓下跳，正好卡在了下麵露台的堆積物中間，兒子撿回來一條命。
這是老天開眼還是懲罰先不管。幸運還是不幸也不去想，至少，兒子撿回的這條命，他就是傾家蕩產也要給他保住嘍。
生養他一回，別人嫌棄，他當爹的不能。無論如何，得保住他的命。
昨晚他想了一宿，得整錢，得讓孩子活命。
一大早老伴兒，小武，二兒媳婦都來了，有什麽用。
大兒子在裏沒醒過來，一幫人就知道哭，就知道歎氣。哭能救命嗎？歎氣能讓孩子醒過來嗎？都不能。用藥，治療，錢！
所以他一大早就回了老房子，他得琢磨錢，要馬上就能見到的現錢，這不是房款，這是大兒子的一線生機。
有人在就有希望，這是昨晚斤斤說的，有人在就有希望啊！怎麽能讓人在呢？人昨晚就險些不在了呀！
房子交給開發商，隻要能一次性給付，隻要能有現錢救孩子的命，吃點虧就吃點虧。孩子的病等不了。
有房賣房，如果不夠就去賣血，無論如何不能讓孩子再丟了性命。絕對不能。
街坊鄰居們，我兒子現在在重症監護室等錢救命呢。醫療費能挺到後天，後天再不交錢，我兒子就得停藥，就是個死。他死了，我們這個家就得家破人亡。
不是我要背叛大家，要開這個口子，實在是人命關天。
這樣吧。我把房子抵押給您們大家夥兒，您們給我湊錢，我拿錢交醫藥費救命。這樣行嗎？
這樣我就不開這個口子，我的房子也和大家的房子一樣，等著跟開發商談判，慢慢談，也不耽誤事。您們看呢？
大夥兒麵麵相覷，你看我我看你。剛才吵吵最歡的佟大禮也不禁往後靠。
我們上哪整錢去？要是有錢，能這麽沒水沒電的挺大半年？不就為了多要點補償款嗎？
就是啊老趙，老鄰老居的，誰不了解誰？誰家有那個多餘的錢呀！
對啊，這不是難為大夥兒嗎？
那你們說怎麽辦？這不就僵到這兒了嗎？我沒有時間跟大夥兒在這來回拉鋸了，我辦完事得馬上去醫院。
我再問一次，有沒有買我房子的。你給我前一個開發商給的最低價格就行。至於最後開發商補償款給出多少，都是你的。就算多出十萬我也不要。
隻要你今天給我全款。怎麽樣？有沒有買的？沒有我現在就去開發商辦公室了。
我先小人後君子，話都跟大家交代好了吧？鄰居住著二十多年，別最後在罵我？
沒人買是吧？我走了？
老二姨夫轉身利落的就要下樓。佟大禮一把拽住老二姨夫胳膊，你不能走老趙。你的困難是困難，我們大夥兒誰沒困難？誰不想現在就見到現錢？可是大家的利益，不能就這麽讓你給毀了。七樓老景他老媽也在醫院等錢救命呢，他也沒拿大夥利益去救他老媽呀！怎麽的？你兒子命是命？老景老媽的命不是命嗎？
對啊老趙。一樓靜大姐老伴兒尿毒症，也在醫院治療呢，沒錢愁的快尿血了，就那樣也沒動大夥利益呀！
這是關鍵時候，開發商馬上就妥協了，你再等等，咱們馬上就勝利了。
九十九拜都拜了，大夥兒罪也遭了，該抗爭的該上訪的咱們都做到位了，還能差這一得瑟了嗎？
老趙，你看著這樣行不行？我們大夥先三頭五百的給你湊點。你寫個單子或者欠條。等補償款下來，你再還，你看行不行這樣？
那有什麽用？湊那八千一萬的連一天都堅持不了，有什麽用啊？我要眼瞅著孩子倒在病床上嗎？
老趙，我們都理解你，但你也得為大夥兒想想啊？
我現在隻能想到救我兒子，我想不了那麽多了。都起開，別攔著我。我要下樓。
不行，你不能走，今天你這口子一開，明天開發商就能直接拆樓，然後按照你的標準賠付我們。那我們這大半年不是笑話嗎？
老二姨夫越聽越急，幹脆直接掙開佟大禮的手就往樓下跑。佟大禮和大夥往下追。樓下出來的鄰居攔著老二姨夫的去路。老二姨夫跟他們推推搡搡。
耳邊都是叫喊聲，嘈雜的聲音中似乎有人喊爸，
爸，回家吃飯。
爸，我入選籃球隊了。
爸，這是我做的小沙發。
爸，我的結婚證領回來了。
爸，生了，孩子七斤六兩。
爸，我疼。
爸，我疼。
爸，救命，救命。
爸，別救我，讓我死，別救我，別救我……
爸，爸，爸……
心髒突然的疼痛，疼得他彎下了腰，到處都疼痛，像有無數根針紮著他。
汗，出了很多汗，又濕又冷，疼痛蔓延到了腰椎，成千上萬的針，要把他的心紮透了，不能倒下，絕對不能，孩子還等著他救命呢，孩子，老大……
三樓二門的佟大禮，拎著一兜垃圾出來。看到一門的門開了，他走過去，在門口喊，老趙老趙，你家回來人了？
老趙從裏麵出來了，是神情憔悴的老二姨夫。他手裏還拿著房本還有一個包。
佟大禮看到他手裏的東西，警覺起來。老趙，你這是要幹嘛？
救命。
老趙，你這什麽意思？
我兒子在重症監護室，需要錢救命。
老趙，不管你想出啥理由，大夥兒在這挺半年多了，齊心協力，開發商都換人了，咱們馬上就要勝利了，裏裏外外能差上十萬。你這是要幹啥。咱們這一整個樓，可沒有一個有小心思的。
佟大禮的大嗓門子，樓上樓下紛紛出來人了。三樓幾個門都出來人了，現在是最敏感的時刻。新換的開發商已經來人談判了，說的挺好，沒準兒大家的要求真能滿足。
能滿足的條件之一就是三十多戶共進退。這才對開發商有對峙的力量。停水停電，很多戶不住在這裏了，但微信群一召喚，服從命令聽指揮，行動力非常強。
是啊，老趙，這可不是你一個人的事，誰家沒困難？前一陣子我們一起去區政府上訪，六樓老彭血壓那麽高，還在那舉條幅呢。
就是，就是。這沒水沒電的，低樓層還將就，高樓層根本沒個過，這不也挺過來了嗎？
要不是為了大夥兒的利益，誰在這遭這個罪呀！
就是，老趙，你們不住這，集體上訪你也不參加，大夥也不說啥。但你這是要叛變嗎？你拿著房本，交給開發商，這就是打開了一個口子，很快開發商就把我們都滅了。
對呀，那咱們這大半年罪白遭了。
老二姨夫抬起頭，一宿沒睡讓他非常萎靡。心裏都是火。
兒子至今沒有醒。老伴兒就知道哭。二兒子已經交了五萬了。
可是昨天一晚上，重症監護室走廊的家屬們幾乎都在說，在裏麵，一天醫療費至少一萬。
他那半癱的兒子往樓下跳，正好卡在了下麵露台的堆積物中間，兒子撿回來一條命。
這是老天開眼還是懲罰先不管。幸運還是不幸也不去想，至少，兒子撿回的這條命，他就是傾家蕩產也要給他保住嘍。
生養他一回，別人嫌棄，他當爹的不能。無論如何，得保住他的命。
昨晚他想了一宿，得整錢，得讓孩子活命。
一大早老伴兒，小武，二兒媳婦都來了，有什麽用。
大兒子在裏沒醒過來，一幫人就知道哭，就知道歎氣。哭能救命嗎？歎氣能讓孩子醒過來嗎？都不能。用藥，治療，錢！
所以他一大早就回了老房子，他得琢磨錢，要馬上就能見到的現錢，這不是房款，這是大兒子的一線生機。
有人在就有希望，這是昨晚斤斤說的，有人在就有希望啊！怎麽能讓人在呢？人昨晚就險些不在了呀！
房子交給開發商，隻要能一次性給付，隻要能有現錢救孩子的命，吃點虧就吃點虧。孩子的病等不了。
有房賣房，如果不夠就去賣血，無論如何不能讓孩子再丟了性命。絕對不能。
街坊鄰居們，我兒子現在在重症監護室等錢救命呢。醫療費能挺到後天，後天再不交錢，我兒子就得停藥，就是個死。他死了，我們這個家就得家破人亡。
不是我要背叛大家，要開這個口子，實在是人命關天。
這樣吧。我把房子抵押給您們大家夥兒，您們給我湊錢，我拿錢交醫藥費救命。這樣行嗎？
這樣我就不開這個口子，我的房子也和大家的房子一樣，等著跟開發商談判，慢慢談，也不耽誤事。您們看呢？
大夥兒麵麵相覷，你看我我看你。剛才吵吵最歡的佟大禮也不禁往後靠。
我們上哪整錢去？要是有錢，能這麽沒水沒電的挺大半年？不就為了多要點補償款嗎？
就是啊老趙，老鄰老居的，誰不了解誰？誰家有那個多餘的錢呀！
對啊，這不是難為大夥兒嗎？
那你們說怎麽辦？這不就僵到這兒了嗎？我沒有時間跟大夥兒在這來回拉鋸了，我辦完事得馬上去醫院。
我再問一次，有沒有買我房子的。你給我前一個開發商給的最低價格就行。至於最後開發商補償款給出多少，都是你的。就算多出十萬我也不要。
隻要你今天給我全款。怎麽樣？有沒有買的？沒有我現在就去開發商辦公室了。
我先小人後君子，話都跟大家交代好了吧？鄰居住著二十多年，別最後在罵我？
沒人買是吧？我走了？
老二姨夫轉身利落的就要下樓。佟大禮一把拽住老二姨夫胳膊，你不能走老趙。你的困難是困難，我們大夥兒誰沒困難？誰不想現在就見到現錢？可是大家的利益，不能就這麽讓你給毀了。七樓老景他老媽也在醫院等錢救命呢，他也沒拿大夥利益去救他老媽呀！怎麽的？你兒子命是命？老景老媽的命不是命嗎？
對啊老趙。一樓靜大姐老伴兒尿毒症，也在醫院治療呢，沒錢愁的快尿血了，就那樣也沒動大夥利益呀！
這是關鍵時候，開發商馬上就妥協了，你再等等，咱們馬上就勝利了。
九十九拜都拜了，大夥兒罪也遭了，該抗爭的該上訪的咱們都做到位了，還能差這一得瑟了嗎？
老趙，你看著這樣行不行？我們大夥先三頭五百的給你湊點。你寫個單子或者欠條。等補償款下來，你再還，你看行不行這樣？
那有什麽用？湊那八千一萬的連一天都堅持不了，有什麽用啊？我要眼瞅著孩子倒在病床上嗎？
老趙，我們都理解你，但你也得為大夥兒想想啊？
我現在隻能想到救我兒子，我想不了那麽多了。都起開，別攔著我。我要下樓。
不行，你不能走，今天你這口子一開，明天開發商就能直接拆樓，然後按照你的標準賠付我們。那我們這大半年不是笑話嗎？
老二姨夫越聽越急，幹脆直接掙開佟大禮的手就往樓下跑。佟大禮和大夥往下追。樓下出來的鄰居攔著老二姨夫的去路。老二姨夫跟他們推推搡搡。
耳邊都是叫喊聲，嘈雜的聲音中似乎有人喊爸，
爸，回家吃飯。
爸，我入選籃球隊了。
爸，這是我做的小沙發。
爸，我的結婚證領回來了。
爸，生了，孩子七斤六兩。
爸，我疼。
爸，我疼。
爸，救命，救命。
爸，別救我，讓我死，別救我，別救我……
爸，爸，爸……
心髒突然的疼痛，疼得他彎下了腰，到處都疼痛，像有無數根針紮著他。
汗，出了很多汗，又濕又冷，疼痛蔓延到了腰椎，成千上萬的針，要把他的心紮透了，不能倒下，絕對不能，孩子還等著他救命呢，孩子，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