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訴人與被告人如有私人恩怨,那他的陳述和舉證還能不能保證客觀公正?這難免令人生疑。


    可以因此提出對公訴人的質疑和調查嗎?


    當然可以。隻要是法老院的元老,任何一個人都可以提交這樣的申請。


    這是法老院自己定下的規章守則,蘇萊特在準備辯詞的那段時間裏,把這本守則反反複複看了很多遍。


    當她一麵委屈巴巴地抹著眼淚,一麵對路西法說出那句拉爾夫要她償命的鬼話的時候,路西法立即就知道自己要怎麽接她的戲。


    他知道,蘇萊特從沒指望他會出頭做那個提交審查公訴人申請的元老,她是在告訴在場的人,不管上午拉爾夫說過什麽,她對路西法的信任和依賴都沒有改變。


    雖然不能因為這點事就崩掉扮演了多年的親善大使角色,路西法還是很樂意借此亂一亂公訴人的心的,順便撒一把狗糧也是沒問題的。


    隻用了短短幾分鍾,路西法就將明事理的魔王、溫柔多情的愛人、有擔當的元老幾個角色融匯貫通於一身,最後,他更是反客為主,提議與女使一道護送蘇萊特前往沐浴以表安慰,把收拾房間的事交給了貝利爾,讓桑揚沙在候審室等著他們歸來。每個環節都安插了自己人以後,路西法還不忘連連對在場的當值元老們道歉:他的女孩這段時間比較敏感脆弱,還請他們多擔待......


    莫瑞斯和法爾曼交換了一個眼神,確認了彼此間的心照不宣:是他們最厭煩的路西法風格。嘴上說著抱歉,眼睛卻透出刻在骨子裏的驕傲和優越感,讓人看著窩火又不得發作。


    ******


    沙沙的水聲讓蘇萊特的心情平複下來,朦朧的水霧把她和屏風外的視線隔開,仿佛這個小空間裏隻有她自己。


    這是專為犯人設計的浴室,一間縱深的大開間,隻用幾道簡單的浴簾分割成三部分:門廊、更衣間和淋浴間,熱水砸落的聲音被空曠的屋頂放大以後可以被門廊等候的人聽的清清楚楚。她知道,從更衣就緊盯著她,直到她擰開水閥才退出去的兩位女使就守在外麵。等她的人除了她們還有路西法,是早上外出的那位,他衣服上的冷香已經和她打過招呼了。


    待蘇萊特洗好走出來,一掀開簾子就看見對麵疊腿坐著的男人。而一左一右的兩個女使們正睡得東倒西歪。


    他用下巴指了指左邊的,笑笑:“她剛剛滑倒了,一不小心就睡著了。”又往右邊看:“她去扶,結果也睡過去了。真是間神奇的浴室。”


    蘇萊特往天花板翻了個白眼,這故事編得也太敷衍了。看出蘇萊特不甚滿意,路西法又解釋道:


    “好吧,我隻是不想被她們一直盯著看,就讓她們閉目養神歇一會兒,讓我能好好跟你說說話。”


    說著,他眉開眼笑地朝她伸出手來:“來,過來。”


    蘇萊特目測了一下與路西法之間的距離。這地方不大,目前兩人正處於一臂之外的舒適距離,不遠不近剛剛好。


    “你說,我聽著呢。”她一動不動。


    碰了個軟釘子。


    他放下翹起的二郎腿,饒有趣味地盯住蘇萊特的臉。這女人,多餘的戲一點兒都不肯做。


    早知道這樣還不如讓兩個盯梢的醒著,那樣她就還能挽著他的胳膊,虛情假意地左一個“主上大人”,右一個“主上大人”地喊他。


    他眼波流轉在兩人之間的距離,想起剛才在那個房間,拉爾夫幾乎挨著蘇萊特的床邊站著,近得她一轉頭就可以紮進對方懷裏,那麽近也沒見她有什麽不自然。現在輪到和他獨處,反倒刻意保持距離,難道他還能吃了她不成?路西法的心頭湧動起莫名的情愫,他無可奈何地搖搖頭,站起身朝她邁出腳步。


    一條幹毛巾從上到下包緊了她潮濕的頭發,一雙大手覆上來輕輕擠壓發間的水分。


    “頭發這麽濕著,吹了風會頭痛的。”他低頭看進她的眼底,用哄小孩的語氣開口道:“說說你吧,怎麽會暈倒的?”


    隔著毛巾,蘇萊特感受到他掌間傳遞而來的熱度,恰到好處的按揉力度讓人安心。


    “我也不知道怎會回事。”蘇萊特盯著他胸前的第二枚扣子,“從審判廳出來的時候還好好的,走著走著忽然眼前一黑,全身使不上力氣,然後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是因為來那個嗎?之前也暈倒過嗎?”路西法又問。看來今天是避不開這個話題了,蘇萊特覺得腦殼疼,隻好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平靜:“不,從沒有。這應該是兩件事。暈倒前還沒......還是我自己擦吧。”


    蘇萊特拉下他的手,毛巾輕飄飄垂落到肩膀上,一頭長發已經被他“烘幹”了,原來他把自己的兩隻手變成了加熱棒,幽冥之火的用處還真不少。


    “謝謝。”蘇萊特幹巴巴地擠出這麽一句,摘了毛巾悶頭不說話了,吝嗇地連個甜美笑臉都不肯給。


    真不知道這棵鐵樹什麽時候才能開花。


    “別客氣。比起給貓擦毛,擦幹你要容易多了。”實際上,路西法真正想說的是,貓還會舔他手心撒個嬌,你連謝謝都說不好。


    “等明天回去,我召沙利葉來給你瞧瞧。”路西法隨口說著,好像早預見了庭審的結果,蘇萊特看上去卻沒那麽樂觀。


    “明天就能回去了?”


    “對,法老院是這麽辦事的,天大的事也就一天搞定。今天走完流程明天出結果。不是挺好的嗎?誰有那麽多閑工夫耗著?”


    “我知道流程走完隻需要一個整天。我的意思是,法老院會放我走嗎?”蘇萊特的聲音聽起來沒什麽底氣。


    “你是不相信桑揚沙,還是不信你自己?”路西法好笑地看著她,“隻要讓超過半數的陪審員相信你無罪就算贏了。至於事實真相是什麽,他們不必知道,你也不必解釋。隻要你我間彼此信任就行了。”


    修長的手指撫過蘇萊特的臉頰,他略微抬高她的下頜,與她四目相對:


    “你讓桑揚沙信了你說的話。他對我說,你顛覆了他一直以來對你的印象。瞧,你就有這樣的魔力,蘇萊特。今天下午你也一定能行。”


    路西法捉弄似的輕笑了一聲,又補充道:“唔,可能會稍微遇到些阻礙,畢竟你剛惹著了拉爾夫,他恐怕不會輕易放過你的。”


    ******


    拉爾夫確實是打心眼裏這麽想的。


    “殿下,您對蘇萊特......”方寸猶豫了半天,他陪著拉爾夫在空曠的天台上吹了好半天的熱風,見他鐵青的臉色終於回正,才試探著提問。


    “我沒有。我怎麽可能會說那種話!就算我知道她實際上就是她,可這次發生的事和過去沒有任何關係。但是,方寸,她還記得過去的事。她管我叫‘小夾’。”


    拉爾夫轉過身,冷肅的表情一寸寸崩裂,取而代之的狼狽的笑臉。


    “她哭著對我說,她也不想尹夏死。”


    “我差點就以為她良心發現了,結果又被耍了一次,她沒一句真心話。”


    “這個惡毒女人是不是認定我奈何不了她,以為自己的靠山很硬?你說,她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


    拉爾夫周身蒸騰起一派殺氣,隔著手套都能聽見他把拳頭捏得咯咯響的聲音。


    方寸驚訝地張大了嘴。


    “尹夏當初一定是中了邪——”拉爾夫說到這兒生生忍住,腮幫的線條因他的強忍而繃得僵硬。視線中,方寸慢慢跪倒朝他俯首,喚了一聲殿下。這聲殿下像是個提醒,提醒拉爾夫在繼承妖王稱號和權力時做過的承諾。


    拉爾夫閉上眼做了個深呼吸使自己平靜下來。


    “好,方寸,我記得我的承諾。”他緩緩說道:“我知道自己該做什麽。”


    二次開庭在即,整個審判廳上空籠罩著低氣壓,室內氣溫較之上午又升高了幾度,陪審員們紛紛脫下外套放在座位旁邊,不時要掏出手帕來擦擦汗。書記員開始當庭誦讀會場規則,莫瑞斯倚在桌邊,誰也沒注意他在小聲和法爾曼交談。


    蘇萊特的風波過去以後,拉爾夫一個人黑著臉風風火火地走了。貝利爾三下五除二整理好了房間殘局,看起來一副駕輕就熟的樣子,接著,拖著莫瑞斯和法爾曼一起午餐,天南海北地聊到快開庭才分開。


    就這麽著,莫瑞斯憋了一中午的話,這才有空倒給法爾曼聽。


    “那女人說的你聽見了嗎?拉爾夫的哥哥是怎麽回事?”


    “上一任的妖王,你不知道嗎?在‘小美人’墮天之前這位就已經因造反出了名,估計就算現在提起他的名字,天界那些人也還會頭痛吧?可惜死的早,不然哪兒輪得著那家夥出頭。”法爾曼掩著嘴嘟囔,眼風飄向了陪審席的路西法。


    “這些我知道。我是問,蘇萊特那麽說是怎麽回事?是真的嗎?”莫瑞斯的眼睛裏閃著狡黠的精光。


    “這就不知道了,隻聽說拉爾夫的哥哥是被情人害死的,隻是沒人見過那女人長什麽樣子。這個話題是禁忌,你要不怕死就去問拉爾夫。”


    法爾曼說到最後聲音已經低得像是蚊子哼哼,隻因為拉爾夫朝這邊射來一道譴責的視線,幸而他的注意力很快被另外一個喚著他名字的聲音吸引了去,才放過聊八卦的這兩個人。


    莫瑞斯悻悻一笑,待拉爾夫轉身才又問:“你覺得小美人會提交審查公訴人的申請嗎?這麽一來,庭審又要推後了。”


    法爾曼隻意味不明地搖了搖頭。他的目光放在古力特身上,看著他來到拉爾夫身邊,將手裏的血液化驗結果交出去,飛快地說著他的發現。沒有太多時間留給這位醫生,他一口氣說了一大串話,法爾曼隻吃力地從古力特的唇語裏解讀出“剝離”,“吸收”和“出血”幾個詞,他猜不出這份報告的結果,隻是有種預感:蘇萊特並不像看上去那樣一切正常。


    就在這時候,第一位證人已經來到門口,等著坐上證人席。


    拉爾夫目送古力特匆匆離去,隨手把剛收到的血液報告塞進了冊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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