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船上,近乎亂成了一鍋粥。


    慕容陽軒主動請罪自己的疏忽,但慕容墨彥根本無暇顧及,他眼裏隻有眼前胸口上插著一柄刀的女子,她的臉上並沒有太多痛苦,麵帶著幾分苦澀的笑意,沉沉地睡去了。


    夢境中,敵國千軍萬馬攻破了梁都,宮中宮人們四處流亡逃竄,蕭楚嵐站在太和殿前看著眼前的景象不知所措。


    忽然,一男子身披黃金戰甲騎著奔騰的駿馬,手提著長劍一路廝殺,將敵軍斬於馬下。夢中人,正是宇文泰。他明媚的笑容看著她,伸手將她帶上了馬背,將她擁入懷中,溫潤的聲音對她說道:“對不起,我來晚了,我不該放開你的手。”


    兩人四目相對,蕭楚嵐哭紅了眼,一頭栽進了他的懷中,哽咽著說道:“你不許再離開我了。”哭得像個孩子,她緊緊摟住了他的腰身。


    宇文泰動容了,他低頭埋進了她的發間:“你永遠都是我的小公主。我永遠守著你。”


    多麽美好的夢境,蕭楚嵐沉醉其中,再也不想醒來,在夢中,那是永遠的天堂。


    午夜夢回時,宇文泰驚醒,他也做了同樣的夢,但他沒有驚動任何人,也沒有向任何人再提起此事。


    在慕容墨彥近乎瘋狂的逼迫下,楚國隨行的太醫被逼盡了一身的醫術替蕭楚嵐續著命,他們從未見過這個後宮佳麗無數的風流天子如此在意過誰,自然也不敢怠慢。蕭楚嵐的傷口位置已經距離心髒很近了,再差上分毫,便無力回天。


    慕容墨彥幾乎寸步不離地就守在蕭楚嵐的身旁,每天一個人自顧自地和她說些有的沒的,太醫說蕭楚嵐的昏迷不僅是因為失血過多,更是因為她並不願醒來,因為心情鬱結而可能會長期昏迷。


    “你醒來看看朕,宇文泰有什麽可值得留戀的,他已經不要你了,他已經奪得了你們梁國的江山,說不定他一早就知道自己是陳國後裔。再說了,你們無法長廂廝守了,他畢竟...是你親舅舅。”慕容墨彥恨鐵不成鋼地看著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蕭楚嵐,氣不打一出來。


    論長相,他慕容墨彥也不遜色宇文泰分毫,為何時至今日,她心裏始終沒有他的半分位置。她要與他和離,他允了,卻還為她留著皇後之位,她被宇文泰拋棄了,他不計前嫌帶著她離開。而蕭楚嵐呢,跳了五次船,逃走不成便自盡了。她就好似一個負心漢一樣拿著自己的命在撒氣,她恨他毀了她的兩次婚禮,恨他毀了她的終身幸福,恨他離間了她與自己的心上人。


    門外,慕容必成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門,“皇兄,我想來看看楚嵐姐姐。”他率真地說道,他又補充道:“可以嗎?”


    “進來吧。”慕容墨彥疲憊地揉了揉眼睛,他起身給慕容必成開了門。


    江水碧連天,兩岸的青山倒映在湖上,風景美如畫。


    “不出兩日,我們就能回宮了。”慕容必成看著慕容墨彥滿麵的愁容安慰道。


    慕容墨彥非常敷衍地點了點頭,聲音略微有些沙啞:“尹涼晨醫術高超,應該能救醒皇後。”


    一聽到“皇後”二字,慕容必成便有些不悅,但他並沒有表現出來,他微笑著點了點頭,感歎道:“皇兄對皇嫂還真是一往情深。”


    “你也老大不小了,等你娶妻了自然會明白的。”慕容墨彥拍了拍慕容必成的肩膀。一轉眼,當年青蔥稚嫩的皇弟已經長得人高馬大,可以與自己肩並肩了,或許還能長得再高一些,一想到這裏,他內心或有些許安慰,但他心裏確實也有點數,慕容必成對蕭楚嵐是有意的。他試探性地問道:“五弟可有心上人啊?”


    慕容必成天真的笑容中透著少年的純潔,他天生長得清秀,配上這無害的微笑,有著無窮的魔力去使人相信他的話。“皇兄這是明知顧問了,臣弟還小,不懂這些,要成婚也是四哥先成婚。”


    對於慕容必成的回答,慕容墨彥始終是將信將疑的,但是在諸多親兄弟中,隻有慕容必成與他是一母同胞,是先皇後的嫡子,他始終都需要仰賴這個後起之秀的親弟弟,所以即使他有些什麽心思,慕容墨彥本就都可包容。他也都明知慕容必成從前就私底下和蕭楚嵐接觸不少,隻是那時蕭楚嵐還未在他心上,他可以裝作視而不見。


    見慕容墨彥遲遲不講話,慕容必成問道:“那...皇兄,我可以進去看看皇嫂了嗎?”他聽出了慕容墨彥試探的本意,所以故意稱呼蕭楚嵐為皇嫂,好打消慕容墨彥的顧慮。


    “好吧,你去吧,朕回龍船歇一歇。”慕容墨彥想著,反正現在也是吊著一口氣續著命罷了,量他這弟弟也做不了什麽,便應允了。


    床邊,慕容必成耐心地給蕭楚嵐喂藥,他也知蕭楚嵐的昏睡是心病,“楚嵐姐姐,你快點醒來吧,你喜歡血色的玫瑰,我在府裏種下了好多呢,一大片姹紫嫣紅可好看了。我帶你再去聽城東的戲曲,看給你買城南的漂亮衣裳。還有好多楚國好玩的你都沒玩過呢。”他一邊回憶著那年悄悄帶她溜出宮的日子,她端莊而不拘謹,傲氣而不自負,風趣而不刻板,那段時日是他最美好的日子。她雖年長了他兩歲,卻不是老氣橫秋,他們意見很相投,情竇初開時的他視她為知己,在她離開楚國時,他才發現,他愛上這名女子了。


    此時此刻,他不敢表達出自己的心意,他也深知隔牆有耳,他隻能靠這些看似是在迷戀遊山玩水的話語來表達自己的關心。他的喜歡很單純,他不求擁有她,隻求她平安喜樂,僅此而已。


    陳國皇宮內,宇文泰麵無表情地與司馬帥下著棋。


    “女帝在回楚國的船上自盡了。”司馬帥說道。


    宇文泰左手執棋,右手不自覺狠狠攥著繡團龍的龍袍,“朕知道了。”


    映襯著不太明亮的燭火,司馬帥愈發覺得自己看不清眼前的男人,“聽說命不久矣,現在全靠著靈丹妙藥在續命。”


    “那邊還沒亂起來,想來也沒什麽大事。再說,嫁出去的外甥潑出去的水,照顧不好,是夫家的過錯,朕自會找他們算賬。”宇文泰的話看似是輕描淡寫說了幾句,但他始終極力克製著自己。


    司馬帥點了點頭,“原以為,你要花很長時間適應這個關係,看樣子,是我多慮了。”他頗為欣慰地說道。


    “下好你的棋,你快輸了。”宇文泰轉移話題道。這層關係,是他們此生永遠無法逾越的鴻溝,他每天偽裝著自己,卻無法不回憶起朝夕相處的日子。自打蕭楚嵐自盡未遂的消息傳入,午夜夢回,他沒有一個夜晚不夢見蕭楚嵐站在自己麵前大聲地質問他,為什麽拋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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