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這……”


    一名全副武裝的甲士小心翼翼的試探道。


    “挖出來。”


    姬丹淡淡道。


    “可萬一……”


    甲士難以置信的看著姬丹,死者為大,打擾亡靈的安息,這等事,可不是平時溫和的太子殿下做的出來。


    “老師不會死在這裏,就算是真的,墨家巨子也應是在機關城得以安息,而不是。”


    姬丹堅毅的麵容略顯猙獰,近乎一字一頓道:“在這異國他鄉,荒郊野嶺,由一個外人,假慈悲似的立個無名土包。”


    看著太子殿下罕有的怒容,甲士知道,再勸亦是無用,知趣的沉默下來。


    隨著數根長戟刺入,這方寸之地,霎時間被紛紛揚揚的塵土覆蓋著。


    但百餘人依舊靜的肅穆,隻有鬆軟的泥土翻滾的聲音。


    “說吧,爾等調查了一日,不要告訴孤,一無所獲。”


    姬丹淡漠道,此時的他,已沒有心情演謙謙君子的戲碼。


    “尊上令,我等勘察了附近的環境,所幸天時眷顧,此地人跡罕至,我等還是發現了陰陽術殘留的痕跡,結合墨者提供的情報,基本可以確定陰陽家所為,


    隻是……”


    甲士有些遲疑。


    “繼續。”


    看出了部下的顧慮,姬丹應道,如今的他早已不是昔日趙國的纖弱質子,天下能讓他退卻的,廖廖無幾。


    “隻是,我等還發現了除卻墨眉之外另外的劍痕,一道十分詭異,太子府的卷宗中,並未收錄,而另一道,則是,越王八劍,真剛。”


    “你是說其中還有破曉的影子?”


    “是,或許是陰陽家與破曉聯手迫害了巨子,破曉此等狼子野心的組織,殿下,不可不防啊!”


    甲士頗為憤慨道。


    姬丹瞥了一眼其憤憤不平的樣子,卻是不以為意,他知之甚詳,破曉與陰陽家的關係,若是能夠聯手,他寧願相信趙政這無知小兒能回心轉意。


    以那人之行事,自十餘年前起,早已與陰陽家是不死不休的糾葛。


    姬丹搖搖頭,指望這群莽夫,還是有些糊塗。


    “殿下,可否開棺?”


    就在姬丹神思飄遠之際,小小的墳堆已不見了蹤影。


    姬丹凝了凝神,一時間,感到了久違的恐懼。


    沉默了許久,眼中的光芒明滅不定。


    看著甲士手中泛著寒光的鋒芒,


    最終他揮了揮手,屏退了眾人。


    他要親自開棺,若真的是老師,或能稍感安慰吧。


    墨色的氣勁包裹著姬丹的雙指,他微微俯下身子,沿著紅色棺木的邊緣,刺入,劃開。


    木屑飛揚間,刺耳的摩擦聲令其不禁眉頭深皺。


    一束束微弱的光芒,順著縫隙,漸漸的透進了另一個世界。


    姬丹嗅到淡淡的屍臭,然後他看到了一如既往的黑色。


    他的心在往下沉。


    或許,上天從未善待過他。


    終於,姬丹的目光移到一襲黑袍下的左手。


    六指黑俠的真麵目,就算是他也未曾見過,可天下間,辨別其人的方法從不是麵容。


    姬丹的瞳孔收縮著,臉色慘然,沒有懸念後,他不知道該用怎樣的心情來麵對。


    他自幼孤苦,生在無情的王家,母妃早逝,隻有一個涼薄的父王。


    自記事起,他便從未感受過何謂天倫。


    巍峨燕王宮,無絲縷暖意。


    燕地之寒,對他而言不及人心冷漠半分。


    往後,更是連故國的雪景,他都許久不曾見到。


    十年質子,他掙紮求生,可紛紛擾擾之亂世,又哪有禮教可言?


    燕趙修好,兩國兄弟之邦?


    於他而言,狗屁不如。


    若不是墨家,若不是老師,煌煌然如邯鄲,誰會記得一個橫死於街頭的他國質子?


    教化之恩,舐犢之情,於他而言,老師,比所謂的萬乘之尊,所謂的一國君父,更懂他,也更憐惜他。


    年幼時,他不止一次暢想過,若他隻是墨家的一個小小墨者,或許,他的人生……


    他甚至願稱老師為亞父,隻是的回應,永遠隻會是拒絕與嗬斥。


    可老師哪裏知道,於他心中,較之記憶中逐漸模糊的父王,六指黑俠,墨家巨子,又何嚐不是其遠勝百倍。


    他便是姬丹心中唯一的親情所係。


    隻是,如今,哪怕是唯一,也離他遠去了。


    “老師,丹,帶您回家。”


    ……


    韓境,新鄭。


    與一臉幹笑得韓非打了一個照麵之後,方塵便麵無表情的讓紅蓮把她的九哥哥帶走了。


    敢這般試探於他,韓非的膽子倒是大的很。


    小言狐疑的看著方塵許久,隨著肚子不合時宜的響起來,也是掩麵離去了。


    哪怕是日後的女諸葛,現在不過還是孩子呢。


    ……


    是夜,


    星光暗淡,皓月高且遠,逐漸西移。


    時辰已是不早。


    明明已是大局已定,可方塵卻怎麽也睡不著。


    他隻是一個普通人,不論前世今生,哪怕憑借先知與十年的積累,一步步走到這般地步。


    表麵的平靜下,誰也不懂得他的忐忑與不安。


    隻有他知道,他麵對的是多麽驚才絕豔的一群人,往後兩千載的滄海桑田,絲毫不能阻止其星辰般耀眼的光芒。


    數月來,他見證著流沙化腐朽為神奇的翻雲之手,以小小的紫蘭軒對抗籠罩整個韓國天空的夜幕。


    若沒有他,他們還會做的更好。


    而嬴政,他從沒有放鬆過對其的調查,從夾縫求存的質子,至如今七國權勢最盛的秦王,方塵知道,得到蒙,王等軍中貴族支持的嬴政,離真正掌權,隻差一個時機。


    真是一個天生的皇帝呢。


    而他,鬼穀子老頭對他的評價不過是一介武夫,鬼穀五年來,縱橫經典擺在他的眼前,真當他沒有努力過嗎?


    權謀,韜略屬實不是他之所長,所行至今,靠的從來都是以勢壓人。


    而就是這樣的他,便要拉開一個時代的大幕嗎?


    方塵不願,也不想承認,內心深處的惶恐。


    因為事到如今,他早已不是一個人,他的身後,退無可退。


    正當煩悶當頭,想一暈了之時,一個他怎麽也想不到的聲音,在門外響了起來。


    “劍主,你睡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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