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惟楚下筆之前,眼神下意識地看向了許海晏的方向,見他朝自己微微點頭,知道他默許自己的做法,抿嘴一笑,將書案上的毛筆拿起,在指間轉了一圈劃出好看的弧度,輕輕蘸墨,開始在紙上龍飛鳳舞起來。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


    李惟楚的草書運筆在紙上走的極快,不一會兒便成了四句。聽著眾人嘴裏念叨的詩句,許海晏輕笑一聲,心下了然。


    這是那首《將進酒》。


    那天晚上李惟楚喝醉酒,自己把她送進房間,就聽到她嘴裏絮絮叨叨著什麽。


    “《將進酒》李白……”


    後來某天,自己逮著機會問她李白是誰,李惟楚顯然被嚇了一跳,問他從哪兒知道的。


    許海晏笑而不答,旋即把她先前背的那首《將進酒》給從頭到尾背誦了一遍。


    “您居然知道《將進酒》!”


    李惟楚興奮地在他身邊坐下,難得一次忘記了上下級之間的禮儀,“那您還知道其他的詩麽?”


    “這是我那天聽你念過的,其餘的,我便不知道了。”


    “什麽時候?我怎麽一點印象都沒有?”


    “你先前醉成一灘爛泥,自然一點都想不起來了。”


    李惟楚雖然有些失望,不過卻依舊像打開了話匣子似的,滔滔不絕地跟他說起了許多人。不為五鬥米折腰的陶淵明,憂國憂民的杜甫,謫仙人明月魂李白,千年一遇的天才蘇東坡……


    她在說起這些人的時候,眼神裏總是亮晶晶的,如同如數家珍一般飽含得意與自豪。


    不知為何,那一刻,許海晏感覺自己同李惟楚之間出現了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


    “丞相大人,其實那些詩那些詞,都不是我寫的,是天上的神仙寫的。我隻是一個傳話筒罷了……”


    連李惟楚都覺得自己那天可能是瘋了,居然同許海晏說這麽瘋狂的話。


    可她沒想到許海晏居然跟著相信了。


    後來她把自己所有能記下的詩詞全部默寫了一遍,甚至還按作者分門別類歸為他們各自的文集,把它們整理好交給了許海晏一份。


    每每翻開那些文集詩集,許海晏就無比感慨這些詩人的偉大,對李惟楚口中的仙界忍不住開始心向往之。


    而今日這首《將進酒》,更是許海晏最喜歡的幾首之一。


    “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當最後一個筆劃落下,李惟楚收緊筆力,將筆鋒抬起,輕輕歎了口氣。


    韓錚往裏邊湊了些,走近李惟楚,將這首《將進酒》從頭至尾念了一遍。


    一氣嗬成,行雲流水,氣薄雲天。


    “這世間竟然有這般好詩……”


    “我雖然生的秀氣了些,但我依舊能寫出這樣的詩句。許大人就算有一個王爺身份的父親,但他身上的才能,為百姓做事的實績,還有他為百姓著想的心,一點也沒有因為他的身份有所減少。”


    李惟楚想到他這段時間病成那樣還惦記著與風峽的事情,雖說著讓自己給他念文獻,等她撐不住半夢半醒的時候,許海晏就坐在書案邊,披著一件外衣就開始辦公。


    李惟楚一向是個“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人,可這些天受許海晏感染,也逐漸的有了些改變。


    所以她受不了這樣的許海晏被韓錚這種什麽都不知道的人隨意汙蔑。


    “至於韓大人你,”李惟楚離開書案,抬眼看向韓錚,“與風峽本就是你韓家家族前人所設計建造,而你作為他的後人,成為了與風峽的管轄官員,也算是一則佳話。可你卻滿心惦記著自己過去的成績,沉浸在對自己不公的憤慨,全然忘記了自己當初考取功名的初心是什麽。無論丞相還是王爺,還是水道總督,每個人都在盡著自己的力量做為民為國的好事。既是如此,那便沒有高低貴賤之分,無論在何處做官,皆是一個道理。”


    李惟楚一番話說的韓錚啞口無言。


    韓錚張嘴原本還想說些什麽,可是突然覺得自己居然無從反駁李惟楚的話:“王爺,我先回府上去了。明天我再去與風峽。”


    “嗯,回去好好休息吧。”


    南平王知道他現在心情不好,受了打擊。也就沒有讓他參與討論。韓錚抱拳行禮告退,臨走之前神色複雜地看了一眼李惟楚,最後還是什麽都沒有同他說,一個人邁著步子回了總督府。


    等他的背影徹底消失在南平王府,在座的所有人才開始為李惟楚鼓起掌來。


    “李先生真是寫的一手好詩!沒想到,剛來就給我們留了這樣一份大禮!”南平王手裏拿著那份手稿在細細品鑒。這無論看多少遍都覺得不夠,都覺得恐怕隻有文曲星降世的人,才能寫出這般驚心動魄的詩句。


    “是在下僭越了才是。王爺不怪罪於我便好。”


    這韓錚畢竟是韓州的官員,直接歸南平王管轄。現在自己越過他教訓韓錚,已經是越了界。可南平王似乎並不是非常在意這一點,反倒是對李惟楚的行為表示肯定:“無妨。其實這韓錚的確是有些真才實學的,隻是這性子總是有些怪異,桀驁難馴。沒想到李先生一出手,就直接讓他啞口無言。”


    就算這皇帝再怎麽不靠譜,這春闈的難度李惟楚還是有所耳聞。能夠在這樣的考試中拿到第三名的成績,那韓錚當然也不會是什麽省油的燈:“正是因為知道他是個可造之材,我才會把‘天生我材必有用’這樣的詩句送給他。隻希望他能自己想明白,不要鑽牛角尖,好好振作起來。這樣,對我們接下來的工作也有幫助。”


    “李先生說的有理。”


    南平王點頭,旋即對在場所有人說道,“今日,我南平王府為大家備好了酒席,希望大家賞臉在府上用膳。”


    “卻之不恭。”許海晏起身回到。


    旋即轉頭瞧見李惟楚向自己投來的邀功一般的眼神。


    幹得漂亮。


    許海晏比劃著朝她豎了個大拇指。


    李惟楚得到誇獎,高興的小腳輕輕地打著雀躍的節拍,眼神抑製不住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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