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令牌、公文皆是真的,於遠清此人,我也與他打過交道,倒是形容無二。隻是交情不深。”李盛明蹙眉道:“你是哪裏看出他有不對的?”


    趙鋒垂手而立:“屬下也不清楚,隻覺得他有幾分麵熟,若是遇到高手,跟丟了人,也是有的。巡察禦使的行蹤,雖說不足以為外人道。但,這般如此行事,感覺上總有不妥。”


    “如今小心些,也沒有什麽,畢竟身家性命,都係在這裏。”李盛明接著道。


    桔梗聽了這半日,見外院、內院皆漸漸歸於平靜,雖仍有人走動,已不複先前的氣氛。眼看到了午飯時分,桔梗因在高處,看得分明,廚房內的炊煙嫋嫋,也漸漸散去。各處仍緊閉房門、院門,隻各派了人手,出來取食。


    棲梧院內也是這般行事,隻是進出時,門縫開得格外小些。這是桔梗私以為的看法,帶有些須個人觀點,不提。待到午後,府內更靜了些。


    桔梗仍然不動聲色的臥在房頂,隻是已在不知不覺間,換了地方。廚房的屋頂上,赫然正是桔梗調整位置後,重新選定的所在。嚐不到美食,聞一聞味道也就罷了。桔梗心裏默默想到。這李府的夥食仿佛還不錯,還算合胃口。


    幸而這李府麵積不算太大,這自然是與柳老府裏相比,都在桔梗的耳力範圍以內,她在哪個屋頂呆著,其實並沒有多大分別。隻需靜下心來,細細分辨,哪句話經由誰人之口說出,再牢牢記住,也就完成了任務。在靜呆一整日的房頂之後,桔梗終於得到允許,落到地麵,頓時有重生之感。


    在喝下三盞茶水之後,桔梗又吃下三個七彩水晶盞。鄭飛依舊抱著刀,立在廊下,隔著窗戶,見桔梗又要伸手去拿第四塊,悠然出聲道:“我看,廚房裏還有雞蓉蝦仁餛飩,你既吃了這許多點心,這餛飩,我便包圓了吧。”“什麽,還有餛飩。”桔梗聞言,瞪大了眼睛,立即往廚房的方向奔去。


    王湛此時,裝束整齊,葉如親手將他的衣襟理好,隨在他身後,一並往外麵走去。


    又是入夜時分,晚風已微有涼意,再不複炎夏的熱烈。一彎明月掛在天空,荷塘裏層層疊疊的葉子與花,仍散發清香。這是個催人離別的夜晚,在離別之前,人們往往並不知情,隻是一如往常的過著自己的日子。趙父在屋簷下等著兒子的歸來,趙鋒在頂替王言的輪值,一切都一如往常,隻是又不同於往常。


    趙鋒在李府中巡視了一圈,檢查了各處的門戶。隱蔽所在,皆安排了人手輪流值夜,把府中事務安排的緊密穩妥。再三確認後,正準備去小休片刻。


    忽聞得一陣風聲掠過,是熟悉的風聲。府中護衛沈全,從那邊的月洞門,飛奔過來,與趙鋒耳語片刻。隨即,兩人同行,出了月洞門,往府中西側門而去。“什麽時候發現的?”趙鋒看到眼前的場景,立即發問到。“兄弟們剛發現,就已經是這樣了。”門口的護衛回複到。


    隻見地麵上橫七豎八的躺著,原先在西側門值守的護衛,一個不多,一個不少,都還活著。隻是唉聲連連,慘狀不忍,俱是鼻青臉腫,腿腳俱損,但都是不傷及肺腑,不害人性命之傷,且手法精準,據在場的護衛說,來人出手僅一次,便擊中要害,使人不得有餘力。這倒是奇了,要是真為了那件身係性命一事前來,又怎會留有餘地,這滿府的人,可能都……


    趙鋒想到此處,眉頭緊鎖,內心卻悄悄鬆了一口氣。沿西側門而去,正是府中一條小徑,通往西側花園,時有房屋數間,水澤花植,沿徑鋪設。


    趙鋒轉過頭來,仔細查看著目光所及之處。須臾,他抬起頭來,目光在馬纓花上停留。正是馬纓花開放的時節,滿樹的如絲絨一般的粉紅,隱在夜裏,卻又被燈火所映,已結了條形的莢果。數顆高大茂密的花樹,這樣靜悄悄的,聽得見有微風拂過葉脈。


    “各處可有動靜?”趙鋒問道。


    有護衛立即回道:“剛來人報,隻崇光閣失了人手看護,不過,卻沒有人受傷,隻是丟了衣服。”想了想,又補充到:“身上穿的衣服。”


    趙鋒:“那就是有人要混進府裏了。”眸中銳利頓生。


    一隻青蛙,在水中鋪就的踏石上跳躍。眼看連跳了三處,皆跳得不偏不倚,一旁的桔梗忍不住,要出手了。一朵猶帶清香的馬纓花,落到踏石上,正蓋在成功跳躍的青蛙身上。青蛙一個激靈,忽地跳到水裏,迅速躲到蓮葉的陰影裏,再看不見了。


    此時,正是李府中人,發現西側門護衛出事,大約半個時辰前。看見青蛙跳進水裏,桔梗笑了,雙眉輕動,有愉快的氣息。


    此處,正是趙鋒目光停留的馬纓花樹上。桔梗左右環視,見一切如常,沒有動靜。遂放心的掏出一塊點心,正是第四塊七彩水晶盞,慢慢的,一點點,吃將起來。這是餓了一天,夜裏又不得不爬樹的結果。“不過,這樹上倒是清香的很,多待一會,也是無妨。”桔梗咽下最後一口點心,如是想道。


    一盞茶的功夫後,鄭飛落到花樹上,穿著李府中護衛的衣服,與桔梗交換了一個眼神。鄭飛將衣服換過,裏麵,仍是黑衣裹身,將蒙麵圍好。與桔梗做了一個手勢,悄無聲息的躍下樹去。桔梗收拾好鄭飛換下的衣服,略停了一刻,直到聽見護衛們的呼喊聲,打鬥聲,這才慢慢從樹上滑下來。重新找了個隱蔽的地方,繼續數青蛙去了。是以,此時的馬纓花樹上並無一人。


    但趙鋒的猜測是對的,馬纓花樹上的確有人停留過。隻不過,時間前後罷了。趙鋒在花樹上查看了一會,又立在樹上,看了看周圍的環境。猛的從樹上躍下來,直奔李盛明的主院而去。此時的王湛隱在假山石的後麵,真相應該就在眼前,似乎馬上就要揭開,又似乎停滯不前。


    “哪裏來的鳥,半夜還叫,真是好沒規矩。”棲梧院內,有婢女在低聲抱怨。整個院子安靜的很,一如往常的深夜裏,偶有這樣的抱怨,也並不稀奇。“什麽人?”院外忽然響起這樣的聲音,那是府中護衛的斷喝。來人在黑暗中,逐漸露出真容,正是沈全,之前與趙鋒報信的護衛。說起來,也是府中的小頭目。


    “是我。”沈全冷靜的回應道。“趙爺讓我來看看,有什麽動靜沒有。”


    “什麽都沒有,除了半夜的鳥叫,一切正常。”護衛立即回答到。


    “半夜的鳥叫?你們有去查看過嗎?”沈全道。


    “小的去看過,這鳥常見的很,大約是住的窩,被風吹歪了,弟兄們還特地,爬上去看了看,倒的確如此。”


    “小心些,準沒錯的。”


    “沈頭放心,弟兄們都知道。”


    結束了這樣的對話,本該離開,繼續巡查的沈全,卻停下了腳步。隻見他微動手腕,從袖中抽出寸長的匕首,有寒刃閃現。轉身插入門邊兩個護衛的穴道,雙手使力,輕點輕放。那先前抱怨的婢女,打了個嗬欠,自去睡了,全然不知發生了什麽。


    崇光閣卻是單獨的院落,或者說東側花園正是以它為中心圍將起來的。此時,雖說是夜裏,依然花木扶疏,影影綽綽,月在中天,有絲縷流雲。因之前失了人手看護,如今已換了護衛。


    崇光閣平時倒是沒有人居住,李家人把它當作,休息讀書的所在。書架上列如重累的冊冊典籍,均有專人看管整理。若此時,從閣樓上俯視,便可以看見滿府護衛的緊急調動。一列三人,兩列六人的,在黑夜裏,在亮起的燈火裏,訓練有素的穩穩疾走。“也不是什麽大事嘛。”桔梗在心中默默想道:“不清楚,為什麽那麽大陣仗?”


    桔梗翻了個身,在崇光閣的簷頂上,繼續躺好。“像這樣總是在屋頂上躺著,也是無趣的很。”桔梗開始想念雞蓉蝦仁餛飩了,轉念一想,剛才那隻青蛙很是有趣,待會要不要再去看看呢?忽覺眼前一亮,下麵燈火通明,滿府中俱點亮了燈火。“哦,這是發現什麽了嗎?”桔梗終於高興起來,要結束了嗎?


    下麵的燈火通明,自然是李盛明下的命令。趙鋒奔到李盛明所在之處,與之稟報了發生的事情。李盛明果斷下令,燃起全府燈火,既然已經來了,不妨當麵一會吧。李盛明此時,立在正院當中,四周明亮如晝,照亮了他業已斑白的鬢角,雖人在壯年,卻有著一幅曆盡風霜的臉孔。


    可是不料,來人並沒有與之會麵的打算。燃起的燈火,空空亮著,直到黎明來臨。天邊的啟明星漸漸暗下去了,群鳥漸漸醒來,睡蓮重新綻放,散發出悠悠的清香,青蛙在蓮葉上停歇著,露水浸潤了草尖。又是新的一天,這對於王湛來說,意味猶為明顯。


    趙鋒是跟著王湛離開李府的,不是跟蹤,而是自願跟隨,或者說是自願交換了條件,選擇了離開。為什麽呢?對於這樣本身忠誠、堅毅、萬事不回轉的人來說,倒的確幾乎是不可能的。但凡事,都有其兩麵性,忠誠、堅毅,恰說明了他的特點,為了忠誠、堅毅、不背叛,是可以選擇離開的。如果,這樣可以讓李府一門保持安穩,趙鋒是願意拿性命來交換的。他會覺得隻是區區一條性命而已,更何況,對方還安排好了他的去向,連老父一起,皆考慮在內,這就不得不成為他離開的必然了。


    當趙鋒在深夜,被人用劍尖指住要害,同時,上下左右,皆被困住。他想到的,也不過是如何報信,讓大人小心。當他被人帶至王湛麵前,也是抱著拚死的打算,決不妥協。他隱隱感覺到,對方應該是要問李府秘密之類的問題。卻不料,王湛的第一句話,便驚到了他。“趙大人,一向可好,當年孫家武館,也是好大的家業啊!”王湛略有停頓,接著道:“李盛明大人應該也不知道吧,雖說軍中查驗,也頗為嚴格,但不料當年的無名小卒,並不無名。”


    趙鋒心中一片涼意,如秋風乍涼,吹開一湖的破碎。“我給你兩個選擇,一是留下,二是離開。”“你不是自詡忠誠不二嗎?當然,我並不懷疑你的忠心。”“但你的存在,已經成為一個隱患,猶為重要。”“不想帶累李盛明大人及千金,你必須要離開。這是目前,最好的安排了。”這一句句,暗夜裏的低語,一字字砸在趙鋒的心上,令他心神俱震,不得不聽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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