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這本是花前月下的千古名句,但在蓮花穀中,多的是這樣的景致,少的是這樣的情調。


    東方一葉走在蓮花穀的小道上,仰望著天上的明月,心情十分地複雜。


    數月之前,他還是個人人敬重的國際知名考古學教授,一心投入到秦朝古物的研究上,意氣風發,也算是行內頂尖的名人。


    一個月前,他又因陰山古墓,卷入了無邊的腥風血雨之中,見識了無數的生命隕落,血肉橫飛。身世之謎,始終困擾在他的心頭,前路迷茫,他並不知道自己將要走向何處。


    而今又是月圓之夜,走在這天地高遠的山穀之中,在這與天最為接近的大地之上,眼前的迷霧已漸漸地清晰起來,宿命已成,再也無法逃避,過去的東方一葉已經不存在了,從今往後,他注定要走上一條與別人毫不相同的道路,征戰、殺伐、機謀、詭譎的江湖和世界已經展現在他的麵前。


    想到這裏,東方一葉不由得仰天長嘯,那銳利的聲音響徹山穀,引來陣陣回聲。


    氈房之內,丹巴大師睜開雙眼,臉上也露出一絲驚異的神情。這嘯聲,分明聽得出東方一葉那鬱結的心情已經開始舒懷,踏上了一道坦途,明性之門已然悄然打開。心中暗讚,不愧是薑氏後人,這過人的悟性和胸懷,的確是世間少有。


    東方一葉已走到深穀之中的峭壁之前,峭壁之下,有一個深邃的洞口,月光之下閃著幽幽的暗光。這便是丹巴大師的修身之地,是一個由萬年山泉衝刷而成的深洞,而今泉水早盡,但靈氣充沛,是避世之人絕佳的修煉之地。


    此山洞口小腹巨,走進山洞之中,眼前豁然開朗,巨大的山腹之中,立著兩根已斷裂墜地的鍾乳石柱,尤如兩個遙遙相對的平台,其中一個平台之上,端坐著一個白衣女子,麵容冷俏,雙眸微閉。正是冰女唐一菲。


    東方一葉縱身躍上對麵的石台,盤膝坐下,注視著仍然在入定的唐一菲,眉頭輕皺。他的靈識已然觸摸到冰女此刻的心境,雖然古井不波,但真如丹巴大師所言,沒有任何的進境。


    他不由得暗歎了一聲,冰女雖然外表冰冷,從不假人辭色,但她的內心其實是十分的孤獨和寂寞,身為守護一族的族長,她背負了太多的東西,經曆了這個年紀根本不會經曆的事情,沒有強大的內心,是不足以保護那脆弱的心靈,無奈之下,她以封閉心門為代價,苦修幻術,來完成先祖留下的重托。


    陰山古墓被毀,太叔祖的喪命,族人的離開對她都是極為致命的打擊,若非心門已閉,她根本不可能輕易地承受下來,自從來到這蓮花穀中,就一直閉關修煉,沒有見任何人,其實大家都很明白,冰女此舉逃避的不是眾人,而是她自己,但這種心結,隻有靠她自己去打開,就算是丹巴大師也無能為力。


    想到這裏,東方一葉不禁啞然失笑,自己的問題還沒有想通,現在卻在為冰女擔憂,大師要自己來這裏打坐麵壁,是想要自己悟通那明性之境,打開明性之門,誰知道自己卻在這裏心亂如麻,浮想聯翩,真是不可救藥。


    東方一葉長籲了一口氣,拋去腦中雜念,靈識晉入一片空明之中。


    明性之境。


    明性是何物,境又在哪裏。


    在這空靈之中,東方一葉不斷地問著自己。


    如果自己是天地間的異類,那自己的宿命又在何處。


    他眼前的景物漸漸地模糊起來,鬥轉星移,忽然他置身於一個山坡之上,一個布衣女子俯身在地上采摘著野菜,驕陽如火,她抬起身來拭去臉上的汗珠,向著坡下凝望。一個伶俐的男童蹦跳著跑上山坡,女子笑道:


    “一葉,慢點。”


    那男童跑到女子近前,好奇地問道:“媽媽叫我來幹什麽?”


    女子道:“一葉,看到山下的那棵樹了嗎?”


    “看到了。”


    “如果你跑到那裏時,我已不在山上,你會去哪裏?”


    “我……”男童想了想,笑道:“我會回家找你。”


    “如果家也找不到了,你還會去哪裏?”


    “哈哈,這天這地就是我的家,我就在這山坡上等媽媽。”


    女子點點頭,指著山下的大樹,道:


    “那你去吧,記住,不到大樹下,不許回頭。”


    “好。”男童答應一聲,一步步走下山坡,向著大樹走去,竟然真的沒有回頭。


    山坡之上,女子看著那男童遠去,臉上的表情變了變,輕輕地自語道:


    “他日回頭,希望葉兒能找到他真正的歸宿。”


    說罷,女子的身影漸漸變淡,消失在空氣之中,隻餘那男童的背影還在遠處晃動。


    淚水已模糊了東方一葉的眼睛,塵封的記憶仿佛在瞬間爬上心頭,母親那熟悉的身影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記憶中。原來在自己的靈魂深處,兒時的情景卻沒有半點遺忘,他隻是把它們壓在了最深處。


    眼前景物再變,山坡消失了,他又置身於一個冰寒的山洞之中。


    透過洞口,外麵冰天雪地,寒風呼嘯,清冷的月光照進來,在他的麵前拉出一道黑影。


    冷!冰寒徹骨!


    突然,身前的影子動了動。東方一葉以為自己的眼睛花了,仔細看去,卻真是影子在動。


    暗黑的影子慢慢地在地上爬行,脫離了他的雙腳,爬上側麵的岩壁,居然信步從岩壁上走了出來。


    一樣的身材,一樣的容貌,隻是穿著一身黑衣,與他的略有不同。


    “你是什麽東西。”東方一葉冷道。


    “哼。”黑衣人連表情都與自己沒有任何區別。“我不是東西,我就是你。”


    “我是你暗夜中的影子,你靈魂深處最真實的自己。”


    東方淡淡地看著眼前這個身著黑衣的自己,搖頭道:


    “你是我,但並不是最真實的我,你隻是在我心靈失守時潛進來的煞氣。”


    “那又如何?”黑衣人冷冷道:“每個人都有陰暗的一麵,你也有,當日你初識黑皮,難道不是想利用他詭秘的身手來助你之力嗎,而且還利用他急於破解龜甲秘密的心理,將他暗暗地拴在你的身邊。”


    “是。”東方一葉應道。


    “當日冰女用幻術誘惑你之時,你本來已經察覺到她功法的詭異,而你家傳的六式心法中,恰好有可以克製她的心法,她的初級幻術對你還沒有威脅,可你卻擔心將來會對你不利,暗中將一絲霸氣印在她的心靈幻術之中,致使她的所習異功再難寸進,這難道不是你做的?”


    “是。”東方一葉的臉上閃過一絲殺氣。


    “哈哈,你還是動了殺心。”黑衣人冷笑道:“其實你的殺心一直都在,雖然我也佩服你的控製能力。”


    “當日在陰山古墓一役時,多少人隕命於斯,你也有推不開的責任。因為你的宿命,多少人為你而傷,多少人為你而死,就算你自己的手中,不也沾了人命?為了揭開四方鼎的秘密,多少人的生死,你也一樣在淡定麵對,難道我說的不對?”


    “是。”東方一葉的手重重地握了一下,臉上又恢複了淡然的神情。


    “所以你不必否認,我就是真實的你。”黑衣人冷冷地看著他。


    “是的,是我錯了,你的確是另一個我。你就是我驅之不去的心魔。”東方一葉道:“你說的都是事實,每個人做事都會犯錯,我也會,無論對與錯,我都會麵對我的宿命,承受我的因果。今日若不是心存滅你之誌,你也不會出現在我的麵前。”


    “哈哈,你太天真了。”黑衣人狂笑著,指著東方一葉。


    “你以為將我從靈識中喚出,就可以將我滅去?你的靈識還沒那麽強大,最起碼你現在還沒那個能力。”


    東方一葉也笑了,“我現在當然沒有,但卻有一個人有這樣的本領。”


    “誰?”黑衣人一怔。


    “當然是我!”另一個聲音從他的身後響起。黑衣人大吃一驚,轉身看去,卻見在他的身後,又出現了一個東方一葉,隻不過,這一個卻身著金色長袍,雙手負在身後,傲然而立。


    “你是……”黑衣人大駭。


    “我也是他。”金袍人對著東方一葉微一頜首,對著黑衣人道:“隻不過我是另一個他,是他的霸氣,也是他的宿命。”


    “你想如何?難道你能殺掉我。”在金袍人的麵前,黑衣人露出一絲怯意。


    “不能。”金袍人搖搖頭,“雖然你是來自外界的煞氣,但卻自小與我們共存,深種在靈識之海。人一生的經曆任何人都不可能抹殺掉,他不能,我也不能。但我與你不同,你來自外界,我卻是薑氏血脈千年的承傳,我雖然不能殺你,卻可以封印你,讓你永不能做亂。”


    “其實我們本是一人,何必搞得如此緊張。”黑衣人陰笑道。“無論來自哪裏,我也是東方一葉,如果他這個容器不在,我也不複存在,我難道還會害他不曾?在關鍵的時候,我也會出手幫他,幫他斷下決心。”


    金袍人點點頭:“你說得是不錯,但你別忘了,我是他的宿命,我知道的你並不知道。東方一葉的宿命是兼濟天下,而不是苟且性命,若有你在心中作祟,永不能成就正道。今日就由我來封印你!”


    金袍人說著,突然大喝一聲,雙目金光閃爍,罩向黑衣人。


    “慢!”東方一葉也是一聲大喝,阻住金袍人。


    金光散去,金袍人轉頭看著東方一葉,冷冷地說道:“你若是悟通宿命,就該讓我將他封印,留下他來,隻會留下後患無窮。”


    黑衣人驚魂未定,也是一臉地疑惑看著他。


    東方一葉笑了,“你們所說我都聽明白了,你們都是我靈識之海的印記,但你們都不是我最真實的自己。”


    他一指金袍人,“你是我的霸氣,也是我的宿命。但你要記住,我命由我不由天,如果我不能駕馭自己的命運,有何麵目去再見我九泉之下的娘親。”


    他又一指黑衣人,“你是我的煞氣,也是我的修煉。封印你不難,難的是我的成長。戰勝不了你的磨礪,我東方一葉又有何資格去和別人一較短長。”


    “你們都去吧,回到你們的靈識之海。無論你們做什麽,都會是我一生中的不滅印記,我隻要守住本心,天地間自然任我來去,又有何懼之有。”


    金袍人長笑一聲,道:“說得好。”


    黑衣人眼中閃過一絲驚懼,他突然發現,其實,眼前的東方一葉遠比那個金袍人更為可怕。


    幻影消失,東方一葉又回到了無涯洞中的石台之上,隻不過對麵的冰女已不在。


    洞中靈氣充盈,他的心中豪氣激蕩,不能自抑。家傳六式心法浮上心頭,東方一葉騰身躍起,蛇噬、虎吞、熊抱、鶴鳴、龍騰、象坐,一式式一一展開,就在這石台之上,青影閃爍,迅捷異常。


    隱約中,仿佛有兩道身影飛入,與他相抵。東方一葉當是金、黑二人重出靈識,頓時戰意暴漲,長嘯一聲,身法展開,與這兩道身影戰在一處。平日裏修習時阻礙的氣息變得異常的通明,蛇噬如電射,虎吞如雲卷,熊抱如重嶽,鶴鳴上九天,龍騰上下,象坐如山。


    戰到酣處,東方一葉大喝一聲,雙手一分,山洞中轟然巨響,兩道身影倒撞而出,落於台下。眼前景物一變,他驚異地看到,對麵石台之上,冰女驚懼的眼神。


    “怎麽?”東方一葉大驚,難道還是幻覺!


    卻見石台之下,站立著兩位老者,一位身披紅袍,正是丹巴大師,一臉的笑意,看著他不住地頜首。


    另一位身著黑袍,皺紋堆麵,頭上戴著古怪的頭飾,眼中閃爍著驚疑的眼神。


    大師招手道:“東方,一菲,還不下來見過我的老朋友。”


    東方一葉和冰女從石台上飄然落下,對視了一眼,東方一葉眼中似有一道閃電射出,刺入她的內心,冰女心神劇震,在她的眼中,這一刻,東方一葉徹底變了,不再是那個書生般的形象,變成了一個至尊的王者,那淩駕於天地間的霸氣,讓人心悸。東方一葉眼中神光一斂,又恢複了原來的樣子,但這一刻,已深深地印在了冰女唐一菲的腦海中。


    二人走到二老的麵前,微微一禮。


    丹巴大師笑道:“我來給你們介紹,這是我的老友,雲南巫族的大師,鬼主拉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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