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雨笑了。


    大敵當前,他竟然真的笑了。在他的身側,墨提斯也是一臉笑意,眼睛竟沒有一刻離開這個偉岸的男子。


    四麵的沙沙聲消失了,他們身邊的葦蕩中,冒出來數以萬計的怪獸頭顱,墨黑色的三角腦袋,吐出赤紅的信子,發出輕微的嘶嘶聲。數十米的距離,也可以嗅到令人作嘔的腥氣。


    這便是枯水澤中,讓魔族聞風喪膽的魔獸王者:鐵線蛇。蛇並不可怕,但鐵線蛇身上覆蓋著密密的鱗甲,可拒各種兵器的打擊;鱗甲也不可怕,可鐵線蛇除了鱗甲,還有那赤紅信子中射出的毒液,可破魔功;甚至毒液也不可怕,最可怕的是這鐵線蛇中竟然還有王者:鐵翼蛇。它們可以指揮著數十萬的鐵線蛇團隊作戰,如同人類的軍隊般,進退的據,無堅不摧。


    萬幸的是,這種魔獸隻食這枯水澤地下的魔蛙和魔鼠,因此它們決不會走出枯水澤,但這裏,也自然成為魔族的禁地。


    魔雨的笑,是真正地笑。他的靈識已清晰地感受到了獸群撲天蓋地而來的魔氣,已知此戰必死。大丈夫一世,死不可怕,能痛痛快快地大戰一場,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墨提斯更沒有想太多。從她第一次見到這個漢子,一顆芳心早已係在了他的身上,隻願一生都能與他攜手,上刀山下火海,再無所懼。眼下,她自然知道等待她們的是什麽,但看著自己心愛的人重新站起來,昂起驕傲的頭顱,那是她心裏最開心的事情,與心愛的人並肩戰鬥,同生共死,是她此生無悔的一刻。


    他們二人皆是鬥士,生死關頭,再無婆婆媽媽的兒女情長。


    他們相視一笑,騰身而起,分兩個方向,撲向獸群。


    這一眼,這一笑,便是一世!


    墨提斯雙手出現了一對精巧的彎刀,刀身如月,鋒刃如霜,散發逼人的寒氣。她一聲嬌斥,雙刀展開化作一隻光球卷入獸群。所到之處,無處不是刀鋒。


    當先的獸群撞上刀球,無數的三角頭顱被斬成粉碎,烏黑的獸血四濺,染黑了大片的金色蘆葦。獸群見勢,立刻將身體卷成一個個烏黑的小球,一層層翻滾著向著墨提斯湧去,被撞飛後,竟然毫發無傷,再次卷入戰團。


    墨提斯當然明白,以這刀鋒的力量,除非斬在獸首之上,否則根本無法對魔獸造成有效地殺傷,但她沒有任何辦法。在血魔城中,她最強的本領並不是戰鬥,而是醫治。雖然一雙異鐵所製的魔刀戰力並不太弱,可是對於這些刀槍不入的獸群,她也無能為力,至於血魔之毒,麵對這些毒獸,更是毫無作用。


    獸群如浪,一波波地拍向墨提斯,隨著更多地魔獸加入戰團,浪鋒愈見高漲。巨浪之中,墨提斯的刀球如同一隻孤舟,在浪波中載沉載浮,竭力掙紮。沒有多長的時間,刀球的光芒已經眼見著暗淡下來。


    墨提斯身上的魔氣已漸弱,刀氣崩潰的時候,便是魔獸大舉反噬的時候。墨提斯笑了,時間已到,她已盡力,唯願來世她還可以與這個漢子再並肩作戰。


    另一邊,魔雨的心境已進入了忘我的境地。從他騰身起來的一刻,他的眼中已沒有了天地,沒有了風雨雷電,甚至已沒有了自己。情人的眷顧、必死的決心竟然將他的戰力攀上了一個他從未涉獵的高度,他已清晰地窺視到了魔功更上一層的奧秘,若是此戰可生,假以時日,他的魔功完全可提升到一個新的高度,成為血魔一族中頂尖的高手。


    但是,這已經不重要的,更不是他眼下所要考慮的事情。戰力的攀升帶給他無邊的戰意和無堅不摧的信心。他的眼中隻有魔獸,隻有四麵八方湧來的獸群。那密密麻麻地葦蕩已經消失,他閉上雙眼,反而清晰地看到獸群的所有動向。


    嘯聲如平地驚雷,在半空中震響。魔雨的身軀飄浮在空中,身上滿是雷紋電火,方才還是晴空萬裏的天上,已是陰雲密布,無數電光火蛇在雲層中穿梭,應和著魔雨口中喃喃地低語聲。


    突然,鐵線蛇中緩緩地升起三隻身有鐵翅的蛇首,兩側兩隻與地麵上並無兩樣,隻是身著一對烏黑鐵翼,居中那隻,竟然是赤身血翼,頭頂長有肉團,尤如王冠。


    感應到魔雨和墨提斯強大的氣息,蛇王已然現身。


    蛇王赤首擺動,左側翼蛇電射而出,發出一陣吱吱地尖叫,數百隻鐵線蛇借助蛇尾強大的彈力,騰空而起,尤如一團黑雲,兜向空中的魔雨。


    魔雨沉浸在魔功之中,渾然不覺。但見全身電蛇盤旋,黑雲罩體,所有彈射而起的鐵線蛇在電光中抖動著,如同落入油鍋中的活蝦,戰栗著、顫抖著。再堅固的盔甲,也阻擋不了電光的侵襲,轉眼間,蛇體已化為灰燼,無數的堅甲從天而落,伴隨著一股輕煙,如雨點般掉在地上。


    右翼蛇首見狀,也撲了出來,吱吱聲不絕於耳,與另一隻蛇首交相口呼應,叫聲更見急促淒厲。伴隨著蛇首的號令,無數的鐵線蛇爭先恐後,如飛蛾撲火,爭相躍起,撲向魔雨,個個悍不畏死。


    電光閃爍,銀光繞體,魔雨如巨浪下的磐石,任憑魔獸襲來,他自巋然不動。


    驀然,獸群中發出一聲尖利的嘯聲,這聲音尖銳刺耳,破入魔雨的腦中。


    魔雨的雙目猛然睜開,兩道電光在眼前伸縮著,尤如一個魔神一般。隻是這片刻時間,魔雨的魔功已然進化了許多。


    嘯聲起,獸群退。魔獸們如同潮水般退去,集結於蛇王的身下。嘯聲宛轉,似有幽怨之聲,又陡然升高,伴隨著嘯聲,集結的鐵線蛇口中紅信吞吐,道道毒液糾纏在一起,形成層層的毒霧。這些毒霧如同粘稠的膠質,將一隻隻鐵線蛇粘合起來,積沙成塔。


    一層層鐵線蛇將毒液融合,越疊越高,化做一隻巨大的烏蛇,昂首而立,在風中蠕動著,看上去令人作嘔,也令人恐懼。


    巨型烏蛇頭頂之上,是那隻赤色蛇王,尤如烏蛇的火冠。


    魔雨心中一驚,這種奇技,縱是血族之中,也未曾有人見過。思索間,那烏蛇的一條巨尾已悄無聲息地掃向空中的魔雨。


    魔雨隨手揮出,在身側布下三道電光。哪料到,那毒液好似一種特殊的物質,渾然不懼電光的力量,黑影掃過,三道電光應聲而滅。那巨大的蛇尾重重地掃在魔雨的後背之上,轟然炸響。


    魔雨的身體足足被掃出十米開外,護體的電光崩射,變得暗淡無比。


    魔雨心中駭然。他當然明白被死亡迫近所逼發出的潛力,煉製出他從未想過的護體電光,如此強悍的防護竟然無法再抵擋烏蛇的第二擊。而且他清晰地感受到,巨型烏蛇強悍的不僅是力量,而且凝結了上萬條鐵線蛇的毒液,對魔功的侵蝕之力更加巨大。若不是魔功護體,僅此一擊,便足可以將他的一身魔功打回到原形。


    此時此刻,他才明白,為什麽枯木澤被稱為血族的禁地,鐵線蛇會成為魔功的死敵。天地萬物,相生相克,不無道理。既生瑜,便有亮,這是自然的法則,非人力所能抗衡。


    魔雨一身魔功,皆被這種魔物所克。他仰天大笑,生死由命,富貴在天,既然老天要亡他魔雨於此地,又有什麽關係。


    魔雨戰意不降反升,身上魔氣噴湧而出,不要錢似地注入到護體電光之中。頃刻間,電光陡盛。他再無任何留手,身上的魔氣盡皆調出,身體也瞬間膨脹了數倍,真如一個天地間的魔神臨世。


    他當然明白,這驚天的一擊出手,全身的魔功將盡數耗盡,那時的他,縱然是一隻鐵線蛇,也足以讓他死上百回。但又有什麽關係,放手一搏,才是生命中最痛快的一件事情。


    吼!嘯聲再起,巨蛇迎頭射來,如電如箭。


    吼!魔雨亦是一聲狂吼,身上魔氣電光盡數勃發。化作一隻巨手,將巨蛇攥在手中。魔氣爆發,憑空一聲霹靂。那巨型魔蛇,尤如落入刀光電影漩渦之中,被瞬間切割成粉末。在這樣的巨力麵前,那鱗甲也無法阻擋。


    另有一道餘波炸開,如一柄利刃,切向墨提斯周圍的鐵線蛇,將其一同粉碎。


    墨提斯壓力驟減,卻見一道黑影從空中墜下,本能的伸手一抱,卻是魔雨的殘軀。他一隻右臂已齊根炸去,傷處卻無血湧出。原本蒼白的臉上,隱然呈現出淡淡的金色。他雙目緊閉,並無一點生氣。


    墨提斯將魔雨緊緊地攏在懷中,她明白,魔雨魔功耗盡,縱然是以她的手段,三個月內也沒有把握盡數恢複。更不用說在強敵之中。這已是必死之局!


    黑提斯淡淡地一笑,喃喃道:“雨神,你我求仁得仁,再無遺憾,我帶你走,至此再不分離!”


    她的身上黑霧吞吐,匯於頭頂。她要將畢生的魔氣點燃,將自己和懷中的魔雨燒成灰燼。


    不遠處,那赤身蛇王在空中冷冷地盯著她們,獸群也不再玩命地撲上前來。


    剛才,這蛇首感應到魔雨的殺意,並未隨巨型魔蛇撲上前去,自然是毫發無傷;眼下,它又感受到墨提斯的死意,也沒有再驅使眾魔獸繼續圍攻。


    突然,一陣輕微地哨聲從遠處傳來,轉眼間,哨聲越來越近,也越來越響。哨音忽高忽低,發出一種詭異地旋律,仿佛來自幽冥鬼府。


    哨音將墨提斯從死意中強行拉出,這聲音古怪,尤如一隻大手,輕輕地撫平了她心中的怨念和死意,讓她再也生不出同歸於盡的想法。


    但在魔獸那裏,哨聲卻如同催命鬼音,一聲聲,一波波,皆是魔獸懼怕的上古聲音。那數不清的鐵線蛇身軀戰栗著,向後逃去,即便是赤身蛇王急促地嘯聲,都無法將這些魔獸喚回。


    一白一青一紅三道身影出現在了枯水澤的邊緣,像三道流星,急速奔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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