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羅斯要第一次去觀看阿西娜在攝影場工作,瞧著她表現虛假的情感,扮演一個別的什麽人。


    他在洛德斯通製片廠克勞迪婭的辦公室找到了克勞迪婭,他們將一道觀看阿西娜表演。辦公室裏還有兩個女人,克勞迪婭為他們作了介紹。“這是我哥哥克羅斯,這是迪塔-托米導演。這一位是法琳-範特,她今天參加拍片。”


    托米仔細地打量了他一下,心想他倒是挺漂亮的,滿可以來演電影,隻可惜缺乏生氣,缺乏激情,到了銀幕上就像石頭一樣冷冰冰的。她失去了興趣。“我要去了,”她說著,握了握他的手,“我為你父親感到難過。順便說一句,歡迎你去攝影場,盡管你是製片人之一,克勞迪婭和阿西娜還要為你擔保。”


    克羅斯注意到了另一個女人。她的皮膚近乎深褐色,長著一副極其傲慢的麵孔,身條極其嫋娜,裝扮得十分華麗。法琳遠不像托米那麽拘謹。


    “我不知道克勞迪婭有這樣一個漂亮的哥哥——我聽說還很有錢。你要是什麽時候需要有個人陪你吃飯,就給我來個電話,”法琳說。


    “我會的。”克羅斯說。他並不對這樣的挑逗感到吃驚。華廈的歌舞女郎和舞蹈演員也是這樣直截了當。這是一個天生喜歡賣弄風情的姑娘,自恃嫵媚動人,不肯讓一個她所喜愛的美貌男子,因為社會上的清規戒律而逃出她的掌心。


    克勞迪婭說:“我們剛才要讓法琳在影片裏多演一點。迪塔認為她很有天賦,我也這樣認為。”


    法琳向克羅斯咧嘴笑了。“是呀,現在我要搖10次屁股,而不是原先的6次。我還要對梅薩麗娜說:‘羅馬的女人全都愛你,希望你能獲勝。’”她頓了一下,然後說:“聽說你是製片人之一。也許你能勸說他們讓我搖20次屁股。”


    克羅斯察覺她有點異乎尋常,盡管她生性活潑,她還在極力掩飾這一點。


    “我隻是一個經濟後台,”克羅斯說,“人在一定的時候誰都要搖屁股。”他笑了笑,接著又帶著迷人的簡潔口吻說道:“不管怎麽說,祝你好運。”


    法琳傾身向前,親了親他的臉。克羅斯能聞到她身上的香氣,這香氣又濃又能誘發性欲。接著,他覺得對方感激他的一番好意,擁抱了他。隨即,法琳又仰起身來。“我要告訴你和克勞迪婭一件事,但是要秘密地講。我不想陷入麻煩,特別是現在。”


    克勞迪婭坐在電腦前,皺了皺眉,沒有答話。克羅斯從法琳身邊挪開一步。他不喜歡令人驚奇的事情。


    法琳注意到了兩人的反應。她的聲音有點顫抖。“我為你們的父親感到難過,”她說,“不過有個情況你應該了解。馬洛,就是據說殺死你們父親的那個家夥,從小是跟我一起長大的,我很了解他。據稱是馬洛打死了你們的父親,又據稱是那個吉姆-洛西偵探打死了馬洛。可我知道馬洛從來沒有槍。他見了槍會嚇得魂不附體。馬洛做點毒品小買賣,還喜歡吹黑管。他是個好溫順的膽小鬼。吉姆-洛西及其夥伴菲爾-夏基有時會開著車拉上他兜來兜去,以便讓他給他們找到毒品販子。馬洛害怕坐牢,就為警察提供消息。可是突然間,他卻成了行凶搶劫犯和殺人凶手。我了解馬洛,他是不會傷害人的。”


    克勞迪婭一聲不響。法琳向她揮了揮手,出了門,隨即又回來了。“記住,”她說,“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


    “事情都過去了,也都忘記了,”克羅斯帶著令人萬分欣慰的微笑說道,“你講的情況不會引起任何變更。”


    “我隻是不得不把悶在心裏的話說出來,”法琳說,“馬洛可真是個好人。”她走了。


    “你是怎麽想的?”克勞迪婭對克羅斯說道,“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克羅斯聳了聳肩。“吸毒者總是有不少令人驚奇的事。他需要買毒品的錢,便搞搶劫,結果倒了黴。”


    “我看也是,”克勞迪婭說,“法琳心腸太好了,什麽都肯信。不過,真具有諷刺意味,我們的父親竟然那樣死去。”


    克羅斯板著麵孔看著她。“誰都有倒黴的時候。”


    下午的後半晌,他就用來觀看拍片。有一個場麵顯示男主角徒手擊敗了個拿武器的人。他覺得很氣憤,這簡直是無稽之談。決不應該讓男主角置身於這樣的絕境。這就充分證明他太愚蠢,不配做男主角。接著,他觀看阿西娜拍一個做愛場麵,一個吵架場麵。他有點失望,阿西娜似乎不在做戲,別的演員似乎比她出色。克羅斯缺乏經驗,不知道阿西娜這樣做在電影上產生的印象要深刻得多,攝影機將為她創造奇跡。


    他沒有見到真正的阿西娜。她隻表演了幾小段時間,然後就是長久的間歇。你甚至絲毫見不到銀幕上出現的激情。阿西娜在攝影機前演戲時,看上去甚至也不那麽美麗了。


    那天夜裏,他與阿西娜一起在馬裏布過夜時,隻字未提這件事。等他們做完愛,阿西娜燒午夜餐的時候,她說:“我今天不是很出色,是吧?”她朝他鬼祟地一笑,這種笑總使他渾身感到一陣快慰。“我不想讓你看見我最美的動作,”她說,“我知道你會站在那裏,試圖把我捉摸透。”


    克羅斯笑了。阿西娜能看透他這個人,總使他感到很高興。“是的,你不是很出色,”他說,“你願意我星期五跟你一起飛往巴黎嗎?”


    阿西娜為之一驚。克羅斯從她的眼神看出她感到驚訝。她的麵孔從來不動聲色,她能克製自己。她考慮了一下。“這倒能幫個大忙,”她說,“我們還可以一道看著巴黎。”


    “我們星期一回來吧!”克羅斯問。


    “是的,”阿西娜說,“我星期二上午要拍片。我們隻有幾周的拍片時間了。”


    “然後呢?”克羅斯問。


    “然後我就退休,照顧我女兒,”阿西娜說,“再說,我不想把她這事掩藏多久。”


    “由巴黎的醫生說了算?”克羅斯問。


    “誰也不能說了算,”阿西娜說,“在這件事上不行。不過,醫生差不多。”


    星期五晚上,他們乘坐一架包機飛往巴黎。阿西娜戴上假發作為偽裝,臉上的化妝品完全掩蓋了她的美貌,使她看上去甚至有些相貌平平。她穿著寬寬鬆鬆的衣服,完全掩蓋了她的身條,使她看上去有些像個家庭主婦。克羅斯感到驚異,她連走路的姿態也變了。


    坐在飛機上,貝瑟妮有些著迷,不知不覺地低頭望著下麵的大地。她的眼睛在機內四下掃視,朝各個窗口外麵望去。她似乎有點驚愕,通常茫然的神情幾乎恢複了正常。


    他們從機場來到離喬治一曼德爾大街不遠的一家小旅館。他們要了一個套房,裏麵有兩間分離的臥室,一間給克羅斯,一間給阿西娜和貝瑟妮,中間是起居室。上午10點鍾,阿西娜摘掉假發,卸去化妝,更換了衣服。在巴黎可不能搞得相貌平平。


    中午,他們三人來到醫生辦公室,這是一座小別墅,坐落在庭園中,四周圍著鐵柵欄。柵欄門口有個警衛,查對了他們的姓名之後,就放他們進去了。


    一個女仆在房門口迎接他們,把他們領進了一間好大的起居室,裏麵擺了很多陳設。醫生就在這早等候他們。


    奧塞爾-熱拉爾醫生是個身材高大、體格粗壯的人,悉心地穿著一身剪裁得很漂亮的棕色細條子服裝,一件白襯衣,配上一條深褐色絲領帶。他長著一張圓臉,下巴很大,本該留起胡須掩飾一下。兩片厚嘴唇呈現暗紅色。他向阿西娜和克羅斯做了自我介紹,可是沒有理會那孩子。阿西娜和克羅斯當即對他產生了反感。他看上去不像是一個適合從事他那敏感職業的醫生。


    有一張餐桌上擺著茶水和油酥薄餅。一個女仆負責招待他們。後來又來了兩個年輕的女護士,完全是不折不扣的護士裝扮:白色的帽子,乳白色的衣裙。吃飯的時候,兩個護士始終在密切注視貝瑟妮。


    熱拉爾醫生對阿西娜說道:“夫人,我要感謝你對我們孤獨症兒童醫學院的慷慨捐助。我注意到你要求全信托治療,因此我就在我的私人中心進行這次檢查。現在請告訴我,你對我究竟有什麽期望。”他的聲音是圓潤的男低音,頗有魅力。這聲音引起了貝瑟妮的注意,她兩眼盯著他,可他卻根本不理她。


    阿西娜心裏很緊張,她還真不喜歡這個人。“我希望你給診斷一下。要是可能的話,我希望她過一種正常的生活,我將不惜一切代價實現這一目標。我希望你接受她進入你們學院,我願意住在法國,協助對她的教育。”


    她說這話的時候,心裏懷著迷人的憂傷和希望,臉上帶著自我克製的神態,兩個護士幾乎是肅然起敬地盯著她。克羅斯意識到,阿西娜施展了她全部的演技,要勸說醫生接受貝瑟妮進入醫學院。他看見她伸出手臂,以愛撫的姿態抓住了貝瑟妮的手。


    似乎隻有熱拉爾醫生無動於衷。他看也不看貝瑟妮。他直接跟阿西娜講話。“不要欺騙自己,”他說,“你滿腔的愛救不了這孩子。我查看了她的病曆,毫無疑問她真患了孤獨症。她無法回報你的愛。她並非生活在我們的世界。她甚至並非生活在動物的世界。她生活在另一個星球上,完全是孤零零一個人。”


    醫生繼續說道:“這不是你的過錯。我想也不是她父親的過錯。這是人類生態的一個複雜的神秘現象。我隻能做到這一步:給她作一次更徹底的檢查,然後告訴你我們醫學院能做什麽,不能做什麽。如果我無能為力,你得把她領回家。如果我有辦法,你就把她放在法國讓我調理5年。”


    他跟一個護士說了兩句法語,那女人出去了,拿回了一本大書,書裏都是些名畫的照片。她把書遞給貝瑟妮,但是書太大,她的膝上放不下。熱拉爾醫生第一次跟她說話了,說的是法語。貝瑟妮當即把課本放在桌子上,開始翻閱。轉眼工夫,她就入迷地看起畫片來。


    醫生似乎有些局促。“我不是有意冒犯,”他說,“這也是為你女兒好。我知道德利納先生不是你丈夫,不過他是否可能是孩子的父親呢?如果是的話,我想給他做個檢驗。”


    阿西娜說:“我女兒出生的時候,我還不認識他。”


    “是嗎?”醫生說,隨即聳了聳肩,“這種事總是可能的。”


    克羅斯笑了。“也許醫生從我身上看出了一些症狀。”


    醫生噘了噘厚厚的紅嘴唇,一麵點點頭,和顏悅色地笑了笑。“你確實有些症狀。我們人人都有。誰曉得呢?或多或少,我們人人都可能患孤獨症。我必須馬上給這孩子做一次徹底的檢查,並且做幾個試驗,至少要花費4小時。你們兩個幹嗎不在美麗的巴黎溜一圈?德利納先生,第一次來巴黎吧?”


    “是的。”克羅斯說。


    阿西娜說:“我想待在我女兒身邊。”


    “那就聽便,夫人。”醫生說。隨即他又對克羅斯說:“快快活活地溜一圈。我本人很討厭巴黎。如果城市也能患孤獨症,那就是巴黎啦。”


    叫來了一輛出租車,克羅斯回到了旅館。沒有阿西娜陪同,他不想遊覽巴黎。再說,他來巴黎是為了清清腦子,仔細考慮一些問題。


    他琢磨了法琳講的情況。他記得洛西是一個人來馬裏布的,偵探通常是成對活動的。來巴黎之前,他叫瓦齊調查這件事。


    下午4點,克羅斯又回到了醫生的起居室。他們都在等他。貝瑟妮在聚精會神看那本圖畫書,阿西娜臉色蒼白,克羅斯知道,這是她表演不出來的唯一症狀。貝瑟妮還在狼吞虎咽地吃一盤油酥甜餅,醫生把盤子拿走了,用法語說了句什麽話。貝瑟妮沒有違拗。這時,一個護士走來,把她領到了遊戲室。


    “請原諒,”醫生對克羅斯說道,“我得問你幾個問題。”


    “隨便問好了。”克羅斯說。


    醫生立起身,邁著大步在屋裏走來走去。“我要把我對夫人說的話講給你聽聽,”他說,“這種病症是不會出現奇跡的,絕對不會。經過長期的教養,可能會有很大的起色,但隻是有些人,不是很多。說到這位小姐,還有一定的限度。她必須在我尼斯的學院裏至少待5年。那裏有些教師,可以探索每一種可能性。到那時候,我們就會知道她是否能過上近乎正常的生活,或者是否必須要讓她長久住院。”


    聽了這話,阿西娜哭起來了。她拿一塊不大的藍色絲手帕捂著眼睛,克羅斯聞到了手帕的香味。


    醫生無動於衷地望著阿西娜。“夫人已經同意了。她將到學院來擔任教師……就這樣。”


    他跟克羅斯麵對麵地坐著。“有幾個很好的跡象。她具有作畫的天賦。有些官能還是活躍的,沒有萎縮。我跟她講法語的時候,她挺感興趣,雖然她不懂得這種語言,隻能憑直覺領悟。這是一個很好的跡象。還有一個很好的跡象。今天下午,這孩子流露出想念你的跡象,她對另外一個人懷有幾分感情,這種感情就可以擴展到更多的人身上。這是極不尋常的,不過倒可以作出並非不可思議的解釋。我跟她探討這個問題時,她說你長得很美。你可不要生氣,德利納先生。我問你這個問題隻是出於醫療上的原因,想幫助這個孩子,不是要指控你。你有沒有以任何方式挑逗姑娘的情懷,也許是無意的挑逗?”


    克羅斯大吃一驚,突然失聲大笑起來。“我不知道她對我作出反應。我從未逗引她對我作出反應。”


    阿西娜氣得臉都漲紅了。“真是無稽之談,”她說,“他從未和她單獨待在一起過。”


    醫生還在追問:“你有沒有在什麽時候撫摸過她?我不是指抓住她的手,拍拍她的頭發,甚至親親她的臉。這姑娘是有情感的,她可以僅僅憑著肉欲而作出反應。你不會是受到這般純真少女誘惑的第一個男人。”


    “也許她知道我和她母親的關係。”克羅斯說。


    “她對她母親並不感興趣,”醫生說,“請原諒我,夫人,這是你必須接受的一個現實。她也不在乎她母親的美貌和名聲,這些東西對她來說完全不存在。她隻是對你感興趣。想一想吧。也許隻是一種天真無邪的柔情,一種漫不經心的情意。”


    克羅斯冷漠地瞅著他。“我若是那樣做了,我會告訴你的。如果那會對她有好處的話。”


    “你是否很疼愛這姑娘?”醫生問。


    克羅斯考慮了一下。“是的。”他說。


    熱拉爾仰起頭來,抓住了他的手。“我相信你,”他說,“這給我帶來了很大的希望。如果她能對你作出反應,我們也可以幫助她對別人作出反應。總有一天她會容忍她母親的,而這對你就足夠了,是吧,夫人?”


    “哦,克羅斯,”阿西娜說,“希望你不要生氣。”


    “沒事,真的。”克羅斯說。


    熱拉爾醫生仔細地打量著他。“你沒生氣吧?”他說,“大多數人都會覺得極不高興。有一個病人的父親竟然打了我。不過你沒有生氣。告訴我為什麽。”


    他無法向這個人說明,甚至也無法向阿西娜說明,他一見到貝瑟妮抱著她的擁抱器,心裏是什麽滋味。他會想起蒂法妮以及跟他做過愛的所有歌舞女郎,她們使他覺得十分空虛;他跟克萊裏庫齊奧家族的關係,甚至跟他父親的關係,使他產生了孤獨和絕望的情緒;最後又想起了他拋棄的那些受害者,仿佛成了某個鬼怪世界的受害者,而這個鬼怪世界隻有在他的夢幻中才是真實的。


    克羅斯直瞪瞪地盯著醫生的眼睛。“也許是因為我也患有孤獨症,”他說,“也許是因為我要掩蓋更惡劣的罪孽。”


    醫生仰起頭,用洋洋得意的口吻說了一聲“啊。”他頓住了,第一次露出了笑容。“你願意來這裏作些試驗嗎?”兩人都放聲笑了。


    “夫人,”熱拉爾醫生說,“據我所知,你明天早晨要乘飛機飛回美國。你幹嗎不把女兒交給我呀。我的護士十分出色,我敢向你擔保,這姑娘不會想你的。”


    “可我會想她的,”阿西娜說,“我是否可以今天晚上把她帶走,明天早上再把她送回來?我們有一架包機,因此我想什麽時候走都可以。”


    “當然,”醫生說,“明天早晨把她送回來。我打發護士把她送到尼斯。你有學院的電話號碼,什麽時候想給我打電話都可以。”他們起身告辭。阿西娜心裏一衝動,親了親醫生的臉腮。醫生頓時臉紅了,他盡管長得像妖魔似的,但是對於阿西娜的美貌和名望,卻並非無動於衷。


    當天餘下的時間,阿西娜、貝瑟妮、克羅斯就在巴黎的大街上遊逛。阿西娜給貝瑟妮買了好多新衣服,足以放滿一個掛衣櫃。她買了繪畫用品,還買了一隻大箱子,把新買的東西全裝在裏麵。他們讓人把所有的東西送到了旅館。


    他們在香榭麗舍大街的一家餐館吃飯。貝瑟妮吃得很貪,特別是油酥薄餅。她整天沒說一句話,對阿西娜的親呢表示也毫無反應。


    克羅斯從未看見有誰能像阿西娜對風瑟妮表現得那樣疼愛。唯一的例外,是他小時候看見他母親娜琳給克勞迪婭梳頭的時候。


    吃飯期間,阿西娜握著貝瑟妮的手,擦去她臉上的糕餅屑,並且向她說明,她再過一個月就回到法國,以後5年就陪她待在學校裏。


    貝瑟妮沒有理睬。


    阿西娜興致勃勃地告訴貝瑟妮,她們將如何一起學習法語,一起去參觀博物館,欣賞所有的名畫,還說貝瑟妮可以自己作畫,想花多少時間就花多少時問。她還敘說她們將如何到歐洲各地旅行,去西班牙、意大利、德國。


    這時,貝瑟妮終於說出了這一天的第一句話。“我要我的擁抱器。”


    像往常一樣,克羅斯突然產生了一種神聖感。這個美麗的姑娘就像一幅了不起的人物畫像,但是缺乏畫家的魂靈,仿佛給上帝留下了一個空洞的軀體。


    天黑以後,他們才回頭往旅館走去。貝瑟妮夾在他們中間,他們拉起她的手,她給吊起在半空,有一次她就讓他們這樣提著,事實上好像還很高興,他們就不停地走過了旅館。


    恰在這時,克羅斯又體會到了那次野餐時的快活感。他們隻不過是三個人,手拉手地聯結在一起。他對自己的多情善感感到驚異和驚恐。


    最後,他們回到了旅館。阿西娜幫助貝瑟妮上了床,來到套房的起居室,克羅斯在等候她。他們並肩坐在淡紫色的沙發上,手握著手。


    “一對情侶在巴黎,”阿西娜說著,對他嫣然一笑,“我們從未在法國的床上一起睡過覺。”


    “你擔心把貝瑟妮一個人留在這裏嗎?”克羅斯問。


    “不,”阿西娜說,“她不會想念我們的。”


    “5年是個漫長的時間,”克羅斯說,“你願意犧牲5年和你的職業嗎?”


    阿西娜從沙發上立起身,在屋裏走來走去。她激動地說道:“我為自己不用做戲而感到高興。我做孩子的時候,曾夢想做一個了不起的女英雄。瑪麗-安托瓦內特1走上斷頭台,聖女貞德2被用火刑處死,瑪麗-居裏把人類從一種重要的疾病中拯救出來。當然還要不惜犧牲一切贏得一個偉人的愛情,這是最為荒謬的。我夢想過著聖潔高尚的生活,知道自己一定能上天堂。我的身心都是貞潔的。至於做什麽有損我人格的事情,特別是為了金錢而去做什麽事,我憎惡這樣的念頭。我打定主意,無論在什麽情況下,決不能傷害他人。人人都會愛我,包括我自己。我知道我很漂亮,誰都說我長得美,事實證明我不僅能幹,而且很有天賦。


    1瑪麗-安托瓦內特(1755-1793):法王路易十六的王後,羅馬帝國皇帝弗蘭西斯一世之女,因勾結奧地利幹涉法國革命,被抓獲交付革命法庭審判,處死於斷頭台。


    2貞德(1412-1431):法國民族英雄,百年戰爭時率軍6,000解除英軍對奧爾良城之圍,後被俘,火刑處死。


    “可我都做了些什麽?我愛上了博茲-斯坎內特。我跟男人睡覺,不是出於欲望,而是為了促進我的事業。我把自己交給了一個永遠不會愛我、也不會愛任何人的男人。後來,我經過巧妙運籌,或者說請求別人殺死了我丈夫。我並非很巧妙地問道:誰來殺死我的這位丈夫,他現在嚴重地威脅著我。”她握緊了克羅斯的手,“為此我感謝你。”


    克羅斯安慰她說:“你沒有做任何這樣的事。你隻是命該如此,正如我家裏人常說的。至於斯坎內特,他是你鞋子裏的石頭,這是我家裏人的又一個說法,那你為什麽不該除掉他呢?”


    阿西娜輕輕親了一下他的嘴唇。“我已經除掉他了,”她說,“我的遊俠騎士。唯一的麻煩,你還在不停地殺害惡人。”


    “5年以後,如果醫生說她好不了,那可怎麽辦?”克羅斯問。


    “我不在乎別人怎麽說,”阿西娜說,“希望總是有的。我後半輩子就陪著她。”


    “難道你不懷念你的工作?”克羅斯問。


    “當然會懷念,我還會想念你,”阿西娜說,“不過,我終於要做我認準該做的事了,不僅僅是在電影裏演女主角。”她的口氣有些得意。接著,她以平板的語調說道:“我想讓她愛我,這是我全部的希望。”


    他們吻了吻互道晚安,隨即回到各自的臥室。


    第二天早晨,他們把貝瑟妮送到醫生的辦公室。阿西娜跟女兒告別時可真是費難。她又是擁抱又是流淚,可是貝瑟妮卻壓根兒不領情。她把母親推開,並且準備推開克羅斯,不想克羅斯沒有走上去擁抱她。


    克羅斯一時有些生氣,嫌阿西娜對女兒一籌莫展。醫生注意到了這個情況,對阿西娜說道:“你回來的時候,需要進行大量的訓練,好對付這孩子。”


    “我將盡快回來。”阿西娜說。


    “你不用著急,”醫生說,“她生活在一個沒有時間概念的世界裏。”


    在飛回洛杉磯的飛機上,克羅斯與阿西娜商定,他要直接回拉斯維加斯,不陪阿西娜去馬裏布了。整個航程中,隻有一段時間比較可怕。足有半小時的工夫,阿西娜悲切得都直不起身子,默默無言地哭泣著。後來才平靜下來。


    臨別時,阿西娜對克羅斯說:“真遺憾,我們在巴黎始終沒能做愛。”可是克羅斯心裏明白,她這是說客氣話。在這個當口,一想到做愛,就會引起她的反感。像她女兒一樣,她如今也與外界隔絕了。


    獵屋的一個戰士開著一輛大轎車,到機場迎接克羅斯。利亞-瓦齊坐在後座。利亞拉上了玻璃隔板,不讓駕駛員聽見他們的談話。


    “洛西偵探又在搗鼓要見我,”他說,“他下次來就要他的命。”


    “耐心些。”克羅斯說。


    “我會看火候的,相信我好啦,”利亞說,“還有一個情況。布朗克斯聚居區的一夥人駐進了洛杉磯,我不知道是奉誰的命令。我看你需要保鏢。”


    “尚不需要,”克歲斯說,“你的6人小隊集中了嗎?”


    “是的,”利亞說,“不過,這些人是不會跟克萊裏庫齊奧家族分庭抗禮的。”


    一回到華廈,克羅斯就見到湯姆-波拉德送來的一份備忘錄,有關吉姆-洛西的一份完整檔案,讀起來倒頗為有趣。還有一份情報,可以據此立即采取行動。


    克羅斯從賭場出納室提取了10萬美元,全是100美元票麵的鈔票。他通知利亞,他們要去洛杉磯。利亞給他開車,不要別人跟他們一起去。他把波拉德的備忘錄拿給利亞看了。第二天,他們飛到了洛杉磯,租了一輛車開到了聖莫尼卡。


    菲爾-夏基正在房前修刈草坪。克羅斯和利亞鑽出汽車,自稱是波拉德的朋友,想要了解點情況。利亞仔細地端詳著夏基的麵孔。隨後,他回到汽車那裏。


    菲爾-夏基並不像吉姆-洛西那樣威武,不過他看上去也挺強壯。看起來,多年的警察工作似乎也使他對人類失去了信心。他具有最出色的警察所具有的機警多疑、嚴肅認真。但他顯然不是個快活的人。


    夏基把克羅斯領進他家裏。這可真是一座平房,室內又陰暗又陳舊,一副淒涼的樣子,儼然是一個沒有女人、沒有孩子的寓所。夏基先給波拉德打了個電話,核實一下來人的身份。接著,也不講究禮貌,既不讓座,又不給喝的,便對克羅斯說:“開始問吧。”


    克羅斯打開公文包,取出一疊100美元的鈔票。“這是1萬美元,”他說,“這還隻是作為聽我講話的報酬。不過,這還要花費點時問。給一個座位,來一杯啤酒怎麽樣?”


    夏基咧嘴笑了。克羅斯心想,一個出色的警察肯於合作,真是謙和得出奇。


    夏基漫不經心地把錢塞進褲子口袋裏。“我喜歡你,”夏基說,“你很聰明。你知道能讓人開口的是錢,不是廢話。”


    他們坐在平房後陽台上的一張小圓桌跟前,這裏俯瞰著大洋大街,可以望見沙灘和前麵的海麵。兩人喝著從酒瓶裏倒出的啤酒。夏基拍了拍口袋,確信錢還裝在裏麵。


    克羅斯說:“如果你讓我聽到正確的回答,事後馬上再給你兩萬美元。還有,如果你對我來過這裏保持緘默,我兩個月後帶著1萬美元再來拜會你。”


    夏基又咧嘴笑了,不過這一回笑中帶有幾分狡黠。“兩個月後你就不在乎我向誰透露了,是吧?”


    “是的。”克羅斯說。


    夏基這時一本正經。“我不能向你透露會使任何人受到控告的任何情況。”


    “嗨,那你就不知道我究竟是什麽人,”克羅斯說,“也許,你最好再給波拉德打個電話。”


    夏基唐突地說道:“我知道你是什麽人。吉姆-洛西對我說,我始終要正確地對待你。自始至終。”接著,他便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神態,這是他的職責。


    克羅斯說:“最近10年來,你一直和吉姆-洛西合作,兩人都撈了不少外快。後來你退休了。我想知道為什麽。”


    “這麽說你是在追究吉姆,”夏基說,“這可是很危險的。他是我所認識的最勇敢、最精明的警察。”


    “為人誠實嗎?”克羅斯問。


    “我們是警察,而且是洛杉磯的警察,”夏基說,“你知道這他媽的意味著什麽嗎?如果我們老老實實地執行任務,把美籍西班牙人和黑人打得屁滾尿流,我們就會受到起訴,丟掉飯碗。我們所能逮捕而又不至於招來麻煩的,就隻有那些有錢的白人笨蛋。哎,我可沒有什麽偏見,可我為什麽偏要把白人投進監獄,而不能把另一種人投進監獄呢?這不對頭嘛。”


    “可我知道吉姆胸前掛滿了獎章,”克羅斯說,“你也得到幾枚。”夏基朝他輕蔑地聳了聳肩。“你要是稍微有點膽量的話,你在這座城市就沒法不做個英雄警察。有好多家夥就不懂得,他們要是談吐文雅一些,事情還是好辦的。他們有些人是不折不扣的殺手。因此,我們不得不進行自衛,便獲得了幾枚獎章。請相信我,我們從不尋釁打架。”


    克羅斯懷疑夏基說的每一句話。吉姆-洛西盡管穿著花裏胡哨的衣服,卻是個天生喜歡施暴的家夥。


    “你們兩人什麽事都合夥幹嗎?”克羅斯問,“你對什麽情況都了解嗎?”


    夏基笑了。“吉姆-洛西?他總是頭兒。有時候,我甚至都不知道我們在幹什麽。我甚至都不知道我們獲得多少報酬。這都由吉姆一手包幹,他交給我他所說的公平的一份。”他頓了一下,“他有他自己的規矩。”


    “那你們是怎麽賺錢的?”克羅斯問。


    “我們接受幾家大賭博辛迪加的贓款,”夏基說,“有時還接受毒品販子的賄賂。吉姆-洛西一度不肯接受毒品贓款,可是世界上的每一個警察都接受了,所以我們也接受了。”


    “你和洛西有沒有利用一個姓馬洛的黑人小夥子向你們告發販賣毒品的大亨?”克羅斯問。


    “當然有啦,”夏基說,“馬洛。一個極其膽小的好小夥子。我們一直在利用他。”


    克羅斯問:“所以,當你聽說洛西見他搶劫殺人後逃跑把他打死了時,你感到吃驚吧?”


    “決不,”夏基說,“都是緝毒科班出身的人。可他們總是吊兒郎當的,總要把事情搞得一團糟。吉姆處在那種情況下,從不按照教導發出警告。他隻知道開槍。”


    “但是他們這樣碰到一起,”克羅斯說,“這豈不是奇怪的巧合嗎?”


    夏基的麵孔似乎第一次失去了那堅韌不拔的神情,變得愁眉苦臉。“這事是有些可疑,”他說,“整個事情都很可疑。不過我想,我現在必須給你講點情況。吉姆-洛西很勇敢,女人都很喜歡他,男人都很敬重他。我是他的夥伴,同樣很敬重他。但是,事實上他總是個形跡可疑的人。”


    “因此,這可能是一種栽贓。”克羅斯說。


    “不,不,”夏基說,“你應該明白。這工作促使你受賄,但是不會使你成為職業殺手。吉姆-洛西決不會幹那事兒。我決不相信。”


    “那你為什麽在那之後就退休了呢?”克羅斯問。


    “隻是因為吉姆搞得我很緊張。”夏基說。


    “幾個月前我在馬利布見到過洛西,”克羅斯說,“他是一個人。他經常不跟你一起行動嗎?”


    夏基又咧嘴笑了。“有時候,”他說,“就是他去試女演員的那一次。你會感到驚訝,他在那一件事上經常占大明星的上風。有時他和別人一起吃飯,不想讓我在場。”


    “還有一件事,”克羅斯說,“吉姆-洛西是個種族主義者嗎?他仇恨黑人嗎?”


    夏基向他投去了頑皮而驚訝的神情。“他當然仇恨。你是一個該死的自由主義者,對吧?你認為那很可怕嗎?你出去幹一年這差事。你會投票支持把他們全都送進動物園。”


    “我還有一個問題,”克羅斯說,“你有沒有看見他和一個頭戴滑稽帽子的矮個子待在一起?”


    “一個意大利人,”夏基說,“我們在一起吃飯,然後吉姆就叫我走開了。一個怪得嚇人的家夥。”


    克羅斯伸手到公文包裏又取出兩疊錢。“這是兩萬美元,”他說,“還要記住,你要是保持緘默,就會再得到5萬美元。好嗎?”


    “我知道你是誰。”夏基說。


    “你當然知道,”克羅斯說,“我指示波拉德告訴你我是誰。”


    “我知道你究竟是什麽人,”夏基說,咧嘴露出了很有感染力的笑,“正因為如此,我才沒有馬上要下你整個公文包裏的錢。也正因為如此,我將保持緘默兩個月。你和洛西兩個人,我不知道誰會先殺了我。”


    克羅斯-德利納意識到,他麵臨嚴重的問題。他知道吉姆-洛西接受克萊裏庫齊奧家族的賄賂,知道他一年得到5萬美元的薪水,執行特殊任務還有額外獎勵,但其中並不包括謀殺。克羅斯足以做出最終的判斷了。丹特和洛西殺死了他父親。他很容易做出這一判斷,他不受法律證據的約束。他接受的全是克萊裏庫齊奧家族的訓練,這就幫助他作出了有罪的裁判。他了解他父親的能力和個性。哪個行凶搶劫犯也無法接近他。他也了解丹特的個性和能力,知道丹特討厭他父親。


    主要的問題是:丹特是自行其是,還是唐指揮殺人的?可是克萊裏庫齊奧家族沒有理由呀,他父親忠心耿耿地幹了40多年,為家族的飛黃騰達發揮了重要的作用。他是抗擊聖迪奧家族的大功臣。克羅斯並非第一次納悶:為什麽從未有人向他詳細敘說這場戰爭,他父親沒說過,格羅內韋爾特沒說過,喬治、佩蒂和文森特也沒說過。


    克羅斯心裏越琢磨,就越確信一樁事:唐沒有插手殺害他父親。唐-多米尼科是個十分保守的生意人。他獎勵忠心耿耿為他效勞的人,而不懲罰這樣的人。他為人極其公正,達到冷酷無情的地步。不過,最充分的論點是:假若是他殺害了皮皮,他決不會讓克羅斯活著。這就證明唐是無辜的。


    唐-多米尼科相信上帝,有時相信命運,但他並不相信巧合。那個行凶搶劫犯打死了皮皮,而吉姆-洛西又是打死行凶搶劫犯的警察,唐決不會相信這樣的巧合。他肯定做過調查,發現丹特與洛西有牽連。他不僅會知道丹特有罪,還會知道他出於什麽動機。


    丹特的母親羅絲-瑪麗怎麽樣?她知道什麽呢?她聽說皮皮遇難時,來了一次最嚴重的發作,尖聲刺耳地不知喊叫什麽,嗚嗚咽咽地哭個不停,唐說把她送到了他多年前資助的東漢普頓精神病醫院。她在那裏至少要待一個月。


    除了丹特、喬治、文森特和佩蒂以外,唐總是禁止別人去醫院探視羅絲-瑪麗。不過克羅斯經常送去鮮花和成籃的水果。那麽羅絲-瑪麗究竟為什麽這樣肝腸寸斷呢?難道她知道丹特有罪,了解他的動機?這時候,克羅斯想起唐曾說過,丹特要做他的財產繼承人。這是個不祥之兆。克羅斯打定主意,他要不顧唐的禁令,到醫院看望羅絲-瑪麗。他去時要帶上鮮花、水果、巧克力和幹酪,還要帶著一片真情,不過目的是哄騙她出賣她兒子。


    兩天之後,克羅斯走進了東漢普頓精神病醫院的門廳。門口有兩個門警,有一個把他領到了接待處。


    接待處的女士是個中年人,穿著很考究。克羅斯說明了來意,女士向他投去了迷人的微笑,說他必須等候半個小時,因為羅絲-瑪麗正在做一個小醫療程序。等做完後,她會通知他的。


    克羅斯坐在接待區的候診室裏,就在門廳旁邊,裏麵有桌子和硬墊扶手椅。他拿起一本好萊塢雜誌,翻閱當中,見到一篇介紹洛杉磯偵探英雄吉姆-洛西的文章。文章詳細列舉了他的英雄事跡,最卓著的是打死了搶劫殺人犯馬洛。有兩個說法讓克羅斯感到好笑。他父親被說成一家商情服務社的業主,一個凶殘的罪犯的無可奈何的受害者。文章的結束語也很惹人注目,說什麽要是有更多吉姆-洛西這樣的警察,街頭犯罪將受到控製。


    一個護士拍了拍他的肩膀。這是個看上去強壯得令人生畏的人,但她帶著和悅的微笑說道:“我帶你上去。”


    克羅斯拿起那盒巧克力和買來的鮮花,跟著護士上了不高的一段樓梯,然後穿過一條很長的走廊,走廊裏有一道道的門。到了最後一道門,護士用一把萬能鑰匙,把門打開了。她示意克羅斯進屋裏,隨即為他關上了門。


    羅絲-瑪麗穿著一件灰色晨衣,頭發紮得整整齊齊的,正在看一台小電視。她一瞧見克羅斯,便忽地從長沙發上跳起來,撲進他的懷裏。她嗚嗚地哭了。克羅斯親了親她的臉腮,把巧克力和鮮花送給了她。


    “哦,你來看我啦,”羅絲說,“我還以為你因為我對不起你父親而恨我呢。”


    “你沒有對不起我父親的地方。”克羅斯說,把她領回到長沙發上。隨後,他關上了電視,跪在長沙發旁邊。“我真為你擔心。”


    羅絲伸手撫摩他的頭發。“你總是這麽美,”她說,“真遺憾,你是你父親的兒子。我很高興看到他死了。不過我早就知道要出可怕的事情。這天地間全是我給他撒下的毒。你以為我父親會善罷甘休嗎?”


    “唐是個公正人,”克羅斯說,“他決不會責怪你。”


    “他愚弄了你,就像愚弄了所有的人一樣,”羅絲-瑪麗說,“千萬不要信任他。他出賣了自己的女兒,出賣了自己的外孫,出賣了自己的外甥。……現在又要出賣你。”


    她的嗓門扯得很高,克羅斯怕她再一次發作。


    “安靜下來,羅姨媽,”克羅斯說,“告訴我你遇到了什麽煩惱,非得回到這兒。”他直瞪瞪地盯著她的眼睛,心想她年輕時該有多麽漂亮呀,如今眼裏還透著天真的神氣。


    羅絲-瑪麗小聲說道:“讓他們給你講講對聖迪奧家族的戰爭,那樣一來,你就什麽都明白了。”她往克羅斯身後望去,隨即用手捂住了頭。克羅斯轉過身。門打開了。文森特和佩蒂靜悄悄地站在那裏。羅絲-瑪麗忽地從沙發上跳起來,跑進臥室,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文森特的嚴峻麵孔流露出了憐憫和絕望。“天哪!”他說。他走到臥室門口,敲了敲門,然後對著門縫說道:“羅,開開門。我們是你的兄弟,不會傷害你的……”


    克羅斯說:“好巧啊,在這兒遇見你們。我也是來看望羅絲-瑪麗的。”


    文森特從來沒有工夫說廢話。“我們可不是來看望她的。唐想要在誇格見你。”


    克羅斯揣摩了一下局勢。顯然,接待員給誇格的什麽人打過電話。顯然,這一步是早就計劃好了。同樣很顯然,唐不想讓他跟羅絲-瑪麗交談。他打發佩蒂和文森特來找他,就說明不是要謀殺他,他們不會這樣冒冒失失地暴露自己。


    文森特說的話證實了這一點:“克羅斯,我乘你的車跟你一起走。佩蒂乘他自己的車。”克萊裏庫齊奧家族的謀殺決不會是一對一。


    克羅斯說:“我們不能這樣丟下羅絲-瑪麗。”


    “當然可以,”佩蒂說,“護士會給她打針的。”


    克羅斯一麵開車,一麵試圖沒話找話說。“文森特,你們兩個家夥確實來得很快呀。”


    “佩蒂開車,”文森特說,“他是個該死的瘋子。”他頓了頓,隨後以憂慮的口吻說道:“克羅斯,你是知道規定的,怎麽還去看望羅絲-瑪麗?”


    “嗨,”克羅斯說,“我成長的過程中,羅絲-瑪麗是我最喜歡的姑媽姨媽之一。”


    “唐不喜歡你這樣做,”文森特說,“他非常惱火,說這不像克羅斯。他心裏有數。”


    “我會解釋清楚的,”克羅斯說,“不過我真為你姐姐擔心。她情況怎麽樣?”


    文森特歎了口氣。“這次可能好不了啦。你知道她小時候很喜歡你爸爸。誰能想到皮皮遇害會給她帶來這麽大的打擊?”


    克羅斯察覺文森特的語氣中帶有一種虛妄的口吻。他是了解內情的。不過克羅斯隻說了一句:“我父親總是很喜歡羅絲-瑪麗。”


    “在過去的幾年中,羅絲就不那麽喜歡他了,”文森特說,“特別是她發作的時候。那時你就能聽到她怎麽談論你父親了。”


    克羅斯隨意說道:“你參加了跟聖迪奧家族的決戰。你們這些家夥怎麽從不給我講講這件事?”


    “因為我們從不談大動幹戈的事,”文森特說,“我父親教導我們這無濟於事。你隻管不停地往下幹。眼下的麻煩多的是,夠你操心的了。”


    “不過,我父親是個了不起的英雄,對吧?”克羅斯說。


    文森特微微笑了笑,他那冷冰冰的臉差一點變溫和了。“你父親是個天才,”文森特說,“他能像拿破侖一樣運籌帷幄。凡是他籌謀的事情,從來不出差錯。或許有過一兩次,那是因為運氣不好。”


    “這麽說,他籌劃了對聖迪奧家族的戰爭。”克羅斯說。


    “這些問題你去問唐吧,”文森特說,“現在談點別的事情吧。”


    “好的,”克羅斯說,“我會像我父親一樣被幹掉嗎?”


    文森特平常冷冰冰的麵孔勃然變色,他一把抓住方向盤,硬逼著克羅斯把車停在路邊。他說話時激憤得聲音都哽咽了:“你瘋了嗎?你認為克萊裏庫齊奧家族會幹這種事嗎?你父親身上流淌著克萊裏庫齊奧家族的血液。他是我們最傑出的戰士,他救了我們。唐像愛兒子一樣愛他。天哪,你怎麽問出這樣的話來?”


    克羅斯和順地說:“我隻不過是害怕罷了,你們兩個家夥突然冒出來。”


    “回到大路上,”文森特憤慨地說,“在極其艱難的日子裏,你父親和我、喬治、佩蒂並肩作戰。我們不可能彼此交惡。皮皮隻是不走運,撞上一個瘋狂的黑鬼行凶搶劫犯。”


    兩人坐在車上,後來就沒再吭聲。


    到了誇格的大宅,照常有兩個門警守著大門,一個仆人坐在房門口。似乎沒有任何異常的活動。


    唐-克萊裏庫齊奧、喬治、佩蒂都在大宅的私室裏等候他們。吧台上有一盒哈瓦那雪茄煙,還有一隻大杯子,裏麵裝滿了彎曲的意大利黑色方頭雪茄煙。


    唐-克萊裏庫齊奧坐在一張巨大的褐色皮革扶手椅上。克羅斯走過去向他問好,不由得吃了一驚,隻見唐忽地站起來跟他擁抱,那個靈活勁兒還真不像這麽大年紀的人。隨後,唐示意讓克羅斯坐到那張大咖啡桌前,桌上擺著各式各樣的幹酪和肉脯。


    克羅斯意識到,唐還沒準備好要說話。他用莫澤雷勒幹酪和意大利熏火腿做了一個三明治。意大利熏火腿是一些深紅色的薄肉片,邊上帶一點非常嫩的白肉。莫澤雷勒幹酪是個白色的圓球,新鮮得還在往外冒牛奶。圓球頂上紮了一個粗粗的帶鹹味的圓柄,就像繩子上紮了個結。唐生平最接近自吹的一次,是說他決不吃做好半個小時以上的莫澤雷勒幹酪。


    文森特和佩蒂也在各自吃東西,喬治充當酒吧夥計,給唐送來葡萄酒,給其他人送來飲料。唐隻吃流著牛奶的莫澤雷勒幹酪,讓它在他嘴裏融化。佩蒂給了他二支彎曲的雪茄煙,並且給他點著。克羅斯心想,老頭子的胃口真好啊。


    唐-克萊裏庫齊奧突然說道:“克羅西費克西奧,不管你想從羅絲-瑪麗那裏打聽什麽情況,我都可以告訴你。你懷疑你父親死得有些蹊蹺。你搞錯了。我讓人做過調查,事情確實像人們傳說的那樣。皮皮不走運。他是他這一行裏最謹慎的一個人,但是經常發生這種荒謬的事情。你盡管放心。你父親是我的外甥,是克萊裏庫齊奧家族的人,也是我最親密的朋友之一。”


    “跟我講講與聖迪奧家族的戰爭吧!”克羅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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