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破廟。


    火堆的火勢很旺,室內的火光從廟內的各種大小洞口溢出,柔和的光卻未給冷夜添上半絲溫暖。


    付繁凝視著四周,見一道黑影從左邊破敗的窗戶掠過,她下意識地將劍柄握得更緊一些,纖瘦的手關節處勒出道道白痕。少頃又有一道黑影出現在窗戶上,黑影緩緩向破廟靠近。她知整個破廟已經被他們包圍,但她絲毫不畏懼,反倒掠過一抹笑意。


    多少年了?她有多少年沒有用過手中的劍了?她曾以為自己再也沒有機會握劍,再也沒機會重見天日。她握劍的手因為興奮竟然微微顫抖,它也想念鮮血的味道了吧!


    她屏息凝神地聽來自屋頂的動靜,數人正在廝殺搏鬥,刀劍相擊的金屬聲連連響起,眾人攻擊的對象並沒有表現出劣勢,反而遊刃有餘。她露出笑容,看來袁堂主那邊不成問題。


    破廟畢竟是荒廢已久不曾修繕,經不起他們的折騰,偶有破碎的瓦片和積灰從上麵落下。


    突然,聽到一陣悶哼,一個黑色身影頭部向下從屋頂上墜入院中。破舊的門虛掩著,其實與敞開無異,她能通過破爛的洞口清楚看到那具屍體。


    數道如鬼魅一般的黑影迅速掠入破廟,刀光閃爍,數把鋒利的刀迎頭劈向她,她持劍格擋。淩厲的劍風逼得刺客連連後退,對方顯然沒料想到他們追捕的女子身懷武功。


    首領先是一驚,隨即冷靜下來,手勢一比,黑衣人四散而開,圍繞著女子做防禦式。


    女子四十歲上下,清瘦蒼白,眼角的皺紋很深,火苗的光映在她的臉上忽明忽暗,卻讓人不敢輕視半分,她身上散發著刺人心脾的寒氣,黑色的瞳孔透露出濃重的殺氣。就算是殺人無數的黑衣刺客首領見到她,也不由震驚片刻。


    “請姑娘隨我等回聖宮!”首領沉聲喊道。


    她冷哼一聲,人已持劍而動,動作快速詭秘,將劍刺入最近的一個刺客的喉嚨。


    黑衣人舉刀向她砍去,她淩空轉折,踢倒一人,身如弓箭向外射去,撞碎木門,直飛到門外。她劍鋒一偏,直指前方,又把劍送入了一人喉嚨,動作幹脆狠厲,每殺一人都隻在彈指間。


    那首領又是一驚,知道此人武功不可小覷,謹慎持刀向前,她冷然緩緩向前。


    她隨腳踢起地上的一把刀,牆角的一人立即悶聲倒地,嘴溢出血泡,她卻一眼也不看那人。


    “姑娘……”首領尚未來得及將話說完,已被她刺破喉嚨。


    他睜大眼睛,詫異非常,這樣的女子被關在神木宮多年,他怎麽不清楚她的來曆呢?


    “付姑娘。”袁華倉促趕入破廟中,卻見廟內淩亂分布的屍體。


    付繁冷冽地坐在火堆旁,淡漠如霜,用一塊破布擦拭手中的劍。


    他微微一驚,但迅速恢複如常。他怎麽忘記了,付姑娘是她的護衛,功夫又怎麽可能低!


    他將廟內的屍體清幹淨,用沙土掩蓋血跡,鋪上幹草,廟內沉寂無聲,又恢複到了尚未有刺客來之前的模樣,仿佛廝殺從未開始過。


    “付姑娘,可有受傷?”


    付繁沉默惜言,袁華又不善言語,兩人靜坐無言,甚是尷尬。他想打破這氣氛,於是問道。


    “沒有。”她輕輕搖頭。


    她低頭撫著劍身,倒映出她漸顯蒼老的臉,眼角的皺紋很深,往昔的花樣少女早已垂暮,往昔的種種亦不複存在。十六年如流年一瞬,她守護的人已不在,但她還苟延殘喘。


    她困在昏暗的幽夜閣多年,沒有一天不渴望逃出黑暗的魔掌。無數的夜裏,她夢見她逃出閣中,親手扭掉惡魔的腦袋。盼了一天又一天,她卻隻等到了惡魔死亡的消息。在那一刻,她開始質疑活著的意義了,她想隨她而去,卻因為未給那人帶去一句話而不能死去。


    重獲自由那刻,漸漸失去靈魂的她似乎又活了過來,等她完成了最後的使命,她就隨她而去。


    袁華看著她,陷入了回憶。這個清冷女子時常跟在那個俊麗明媚的黃衣少女旁,黃衣少女總是帶著笑容,待人寬厚善良,而付繁則完全不同,時常板著一張冷臉。也是這樣的對比,讓人在注意黃衣少女的同時,也無法忽視她。


    “付姑娘,此處已經不安全了,我們明日一早就得動身離開!”袁華從回憶中回神,輕聲說。


    “好!”她頭也沒抬,依舊撫著那柄劍。


    “那姑娘早些安歇!”他準備退到廟外守護。


    她將劍插入劍鞘,突然把他叫住:“明日我們就此作別吧!孟罹派出來的追兵隻會多不會少,他的目標是我,我不能再拖累你了。付繁謝袁堂主一路護送!”最後一句說得格外生澀,似乎極少說感謝的話。


    “青葙姑娘對我有恩,我不過還了她的這份人情。孟罹既然一開始沒派出有能力的人殺我,往後他也不會,起碼短時間不會。”他沒想到她會這樣說,誠懇地解釋,“他派出來的人不過是阻攔我們去尋那個人,起碼我們在接近雪痕城之前,我們都是安全的。”


    “我會將你送到他身邊再離開!”頓了頓,他認真道。


    她猶豫片刻,卻沒有再反駁。是啊,不知道孟罹出於什麽目的要留他們兩人的性命至此,既然他沒動殺心,她自然也沒那麽顧忌。


    “嗯。”她悶聲回答。


    袁華笑了笑,似乎因為得到肯定的答案很高興,但是眼眸深處有著掩飾不住的悲痛。她似乎想起了什麽,眼裏掠過不忍和感動。


    “袁堂主,我敬重你的知義多情,但是為了救我,不值得……”付繁麵露難色,那可是袁家一百三十一口的性命啊,隻為了救她一人盡數斷送。


    “自古忠義兩難全!青葙姑娘對我有再造之恩,若沒有她,便沒有我袁某,更何談我們袁家一百三十一口?既然我選擇還了青葙姑娘的恩,我就不會後悔!”他歎息,良久他說,“況且我也不僅僅為了報恩,更因為我自己。他對我早就有了殺心,我不過是為了自保!”


    她再次沉默,卻將劍握得更緊。


    他淡然一笑,她還是以前簡單直率的女子,品性倒也與青葙有幾分相似。


    “付姑娘安心休息,我在外替你守著!”說罷,他退出破廟,轉身的刹那,他嘴角露出陰惻惻的笑容,眼裏掠過一絲詭異的冷光。


    她撫摸著劍,沉浸在往事中,完全沒有察覺到這一切。


    雪痕城。


    十七弟子尾隨張宗岱進入到房間,替他倒好茶。


    “師父,您早些安歇,徒兒先退下!”十七弟子恭敬地行了個禮,就退去了屋外,關上門。


    弟子離開後,張宗岱拿起杯子,準備喝,不知為何他突然感到心緒不寧。


    他放下杯子,起身向裏屋走。他打開櫃門,按下開關,從櫃子裏露出一個洞口,洞口放著一個盒子。他拿出一個一尺長寬的盒子,再開了鎖。


    他臉色驟變,翻找了一遍,賬本都還在,銀票和玉牌都不見了。他慌張地拿出賬本翻了翻,沒有。他又抖了幾下,還是沒有,發現那封信不見了。


    到底是誰偷的?如果那封信被人看到,他必定死無葬身之地。


    他緊握雙拳,布滿皺紋的眼眸露出狠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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