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前。


    揚州。葉府。


    靖雲守在葉符禺的床前,一動不動,出了神地凝視著窗外,臉上平靜無波。


    院外布置得很簡單,沒有種植名貴的樹木,隻摘了幾盆芍藥,是他母親最愛的花。不知道何時起,整個葉家最常見的就是芍藥花,他的印象中,以前就隻有母親的院子裏栽種著。


    成片成片地綻放著,很美很美,但是母親更美。隻要有母親在的地方,世間再美的事物都黯然失色。


    葉符禺臉色蒼白,花白的頭發和胡子顯得他更加滄桑,嘴唇有些幹裂。


    葉景野心龐大,瞞著葉符禺把綢緞莊裏的財產轉移到了他的名下。當葉符禺知道此事後氣急攻心,竟然一病不起。


    “你為何要回來?”葉符禺醒來第一眼就看到了他,先是驚訝,隨即冷靜下來,淡淡地問。


    “我不回來,這出戲豈不是沒意思?”他的視線仍看著外麵,在月光下白色的芍藥光潔無暇,隻是這花期快到了,已沒有他走前那般動人。


    “嗬嗬,老夫果然沒看走眼,不到一年的時間,景兒就把整個葉家掌控在手裏了。”葉符禺的聲音很虛弱,笑聲聽起來像是低低的呻吟聲。


    從他的語氣裏聽不出是讚揚還是痛惜,也許更多的是無可奈何吧,這個桀驁威風的老人終於服老了。


    靖雲看著這個可憐病弱的老人,沒有表現出同情或者憂傷,是一種看淡生死的漠然,眼眸深處似乎還有異常的情愫。


    他問:“當日沈諾接阿微時,江城的信應該把我的身份告訴了你,為何不揭穿我?”


    葉符禺布滿皺褶的臉上露出了慈祥的笑意,說:“一年來,你不也沒對我們葉家做不好的事嗎?”


    “若你當初逼我母親時有這份仁慈,還會種下現在的果?”靖雲冷笑。


    “雲兒,是我對不起你娘,對不起你,所有罪孽都由老夫一人承擔。”葉符禺突然激動起來,深陷的眼眶似有淚光,曾經那麽高傲的人竟然卑微地乞求,“我求你放過葉家上下,也放過你自己。”


    人到暮年,他不由想起了以前做過的事、犯下的錯,以前不願承認的錯他也承認了。是啊,那是他最疼惜的女兒,怎麽可以對她那麽狠?


    每次想起她,他便會在一處種下芍藥,不知不覺中,府內竟再也沒有地方栽種了。


    “夠了,當初我母親跪下來求你時,你又是如何做的?”靖雲怒喝,臉上升起一層薄怒。


    那時他才五歲,任由他怎麽哭鬧,葉符禺都無動於衷。他親眼看到母親跳進井裏,母親最後的眼神是那般絕望與怨恨,就這樣深深鐫刻在他的心裏。


    五歲的孩童應該依偎在母親的懷裏聽故事聽搖籃曲,無憂無慮地成長,但是他的親祖父卻剝奪了他這一權利。


    母親住的院子從此荒蕪了,滿院的芍藥在她住過的院子沒有了,隻有一園雜草。井口也封了,即使母親的屍首已移到了別處。


    有些事情不是不去回憶,就代表它未曾發生過。


    “我也是迫不得已。”葉符禺眼眶含淚,感慨萬千,底氣微弱地說。


    “迫不得已?你是吝惜你自己的羽毛,吝惜你擁有的一切,認為母親有辱家門,不惜逼她跳井。”靖雲狠狠地看著這個一直表現得慈愛的祖父,是把虧欠母親的愛都放在了他的身上吧。


    糊塗,真是糊塗!如果不是葉符禺想要將葉家的一半財產給他,又怎麽可能招致葉景的財產架空?又怎會使葉景對他心生怨恨?不過葉符禺最大的錯是不該把他從荊湖召回來。


    “是我不對,但是淩風有恩於你,你怎麽能對他的孩子下手?”葉符禺知道自己已經沒資格跟他談判,隻能使出最後的殺手鐧。


    “祖父,不是雲兒想殺他,是他想殺我,我恨的隻有你。”他無辜地攤攤手,嘴角的笑容卻是陰冷的。


    “雲兒,不要與你父親犯下同樣的錯。”葉符禺的聲音越來越小,哽咽得快要聽不清。


    “你沒資格提我的父親。”靖雲揮揮衣袖,表情更憤怒。


    葉符禺艱難地閉上雙眼,嘴裏喃喃:“都是老夫的錯,都是老夫的錯……雪兒,為父對不起你。風兒……”


    靖雲別過頭,眼神露出厭惡。


    突然,房門被踹開,十幾個持刀的家仆闖了進來,氣勢洶洶,最後一個進來的是葉景,他也拿著刀。


    靖雲懶懶地抬頭看了葉景一眼,俯下身,湊在葉符禺耳邊:“祖父,你看,是他想要我死。”


    “雲兒。”葉符禺悲痛地念叨著這個長得與他母親很像的人,卻又是無比陌生。


    一切皆是他的錯。因為他作孽太多,子女早逝,孫兒自相殘殺。如果他從一開始就不那麽做,但是沒有如果。


    “二少爺意圖謀害太老爺,被我當眾捕獲,把二少爺拿下!”葉景一聲令下,十數個帶刀的人蜂湧而上。


    “景兒,不可!”虛弱的葉符禺看到這種情況,不禁大喊。


    “祖父大可放心,等孫兒將這個野種殺了,您可安度晚年。”葉景以為葉符禺是要袒護靖雲,於是隨意應付道。


    十多把刀同時向靖雲身上砍去,但是未等刀落下,他的身前出現一個身穿黑衣的男子,渾身散發著寒氣。


    葉景自然是認得他,他是靖雲身邊的護衛,跟隨靖雲回來的。


    “景兒,雲兒……”葉符禺艱難地喊著他們的名字,接著口中吐出一口鮮血。


    葉景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靖雲身上,詫異眼前黑衣人的實力,完全沒有察覺葉符禺的異樣。


    靖雲在聽到葉符禺叫他名字時,皺了皺眉,然後他閑散地走向門口,仿佛完全沒看到這麽殺手。


    所有的攻擊都由黑衣男子的兵刃接著,黑衣男子刀一揮,家仆紛紛倒地。


    葉景詫異,他萬萬沒想到這個來路不明的護衛那麽厲害。


    “厲蘅,別殺葉景。”他走到葉景旁邊時,看都沒看一眼,隻是吩咐黑衣男子。


    葉景臉色煞白,但無能為力,隻能看著他從容不迫地離開。


    第二天,葉符禺逝世,葉景傳出謠言,說是靖雲為了謀奪家產將葉符禺活活氣死。葉景為了處置這個不孝子,懸賞萬兩要靖雲的項上人頭。


    ……


    “老東西,真蠢。”再次回想起當日的事,靖雲冷笑。


    一道黑影閃現,厲蘅半跪作揖:“公子,微姑娘來了。”


    靖雲點點頭,笑道:“難得這般順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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