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今未知這座城市的名字,隻知這是一座小的不能再小的海邊城市,而我所租的公寓位於這座城市的最邊緣,這棟房子裏住著一些其他人我和他們很少照麵,偶爾從身邊擦肩而過,僅此而已,自從李海北失蹤,我便日益的沉默寡言。


    海風總是鹹澀異常,這棟老舊得不能再老舊的房子在腐蝕性極強的海風日日夜夜吹刮之下更顯滄桑,這裏仿佛與世隔絕,茫茫的海平線以及綿延整個海灘往不到盡頭的沙灘構成我單調的生活,偶有海鷗飛過,天藍得透徹,太陽也從不吝嗇的照在這片土地上。


    椰樹長得茂盛,雜貨店的老板娘兒子是個黑瘦的小夥子,一雙眼睛常常透著幾分狡黠,陽光燦爛的日子我總能望見他拿著幾個椰子光著腳從海灘跑過來,分我一個,他媽一個,他一個。我雖不喜喝椰汁,卻也不拒絕,後來竟品出些椰子的香味來。


    我不知雜貨店存在的意義究竟在何處,這裏人跡罕至,一天隻有幾位顧客,那位老板娘也絲毫不在意,坐在這小小的店裏,不常說話,隻望著那海麵,她時不時會哼起一曲遙遠古老的小調來,那小調聽上去歡快極了,隻是每次哼完她便捂住臉哭了起來,淚水從她麵孔蒼老的溝壑中流出,我用腳踢著門口的沙子,尋找著貝殼的蹤跡。


    當我集滿了滿滿的一罐子姿態各異的貝殼的時候,我就把它們都紛紛的擺放在櫃台上,選出最好看的那一個,其他的我便悉數扔回沙灘上,周而複始。


    老板娘的兒子時常會趴在櫃台上看我把罐子裏的貝殼都倒出來,然後扔回沙灘上,他總用不是很流利的普通話問我“為什麽扔掉呢?”


    我拂去櫃台上的沙子,淡道“沒有想送的人,扔掉也好。”


    後來這孩子不知道從哪裏找來一個大大的鐵罐子,比我的小罐子大得多,他黑色皸裂的臉上微微泛著紅色,他興高采烈的跑過來,抱著那鐵罐子,赤腳跑過來,把我剛剛扔的貝殼都撿了起來,吹掉上麵的沙子,小心翼翼的放進罐子裏麵。


    “等有想送的人了就送給他。”他的普通話依舊帶著幾分生疏。


    我望著他笑嘻嘻的臉龐,接過那個鐵罐子,鼻尖酸澀,喉中哽咽,過了好久才道“不知道要等多久呢。”


    他說“會有的,會有的。”轉而又一笑,到海邊趕海潮去了。


    夜幕降臨,我親眼目送火紅的太陽把海水染成血的顏色,然後像被蠶食一般慢慢變得隻剩一點,帆船趕著這最後的一點光明紛紛回歸港口,男人們把捕好的魚從漁網上捉下來,他們拿魚來雜貨店換了幾包煙幾瓶酒回家去,沿岸低矮的小房子亮起燈來,女人們用一個小鍋子煮起了魚,海鮮的香味溢入我的鼻孔,我的肚子已經咕咕作響。


    今天做飯的是老板娘的兒子,平日裏都是老板娘煮飯,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裏。


    那孩子做起飯來不是很利索,在鍋子前煮魚弄得滿頭大汗,還不停跟我說就快好了,我幫他把火勢調了調這魚才勉勉強強能吃。


    這孩子又撒腿跑到了外麵,過了一會才回來,手上端著些其他煮好的海鮮。


    “我從別處要的,比這魚好吃一些。”他把它們都放到桌子上。


    “你媽不吃?”我問道。


    “阿媽到海邊去了,她每年這個時候都要到海邊陪我阿爸哩。”他好像餓極了,吃了好大幾口飯。


    “你阿爸?我怎麽沒有見過?”我問。


    昏黃的燈光照在這小小的雜貨店裏,幾隻飛蟲在燈泡附近飛著,海狼拍打著岩石的聲音傳來,我夾起了一條小魚,放在嘴裏。


    “阿爸死啦。”他說,“阿爸出海去,沒有回來,阿媽就等啊等啊,還是沒有回來。”


    他夾起幾隻紅彤彤的蝦“呲溜”吃進嘴巴裏麵,燙得直哈氣。


    “阿媽說今天是阿爸祭日,阿爸一個人在海上會怕,阿媽要去海邊陪他。”


    他扭頭望向海邊,繼續道“你瞧,阿媽還站著。”


    我朝海邊望去,一個疲憊蒼老的黑影站在海岸旁邊,像一尊石像一樣,浪花一層一層的從海麵湧來,幾乎就要打在她的身上。


    “平子,你想你阿爸不?”我看著對麵那個埋頭吃飯的少年。


    “阿媽說阿爸是好人,海神覺得阿爸人好就讓阿爸幫他去做事,等事情做完了海神就會把阿爸還回來了。”他說。


    他抬頭望向我,眼睛就像天上的星星。


    我望著他的眼睛,忽然的流起眼淚來,淚水大顆大顆的從我的眼眶滾落。


    他忙道“阿姊不要哭,阿媽說阿姊也是好人,好人都不興流眼淚的。”


    我揉了揉鼻子說“沒事,隻是突然難過了。”


    “阿姊叫什麽名字?阿姊從沒有和我說過,”他朝我笑了笑。“下次我去廟裏的時候一定告訴菩薩阿姊人可好了,讓菩薩分點福氣給阿姊,阿姊就不難過了。”


    我擦幹眼淚,想了想笑道“我叫李海北。你讓菩薩分點福氣給我吧。”


    平子咧開嘴笑了說“好。”


    六月,海邊刮起了台風,雜貨店關了門,我沒有事情做,冒著台風跑到城裏的書店買了幾本書,回來的路上著了涼,這些日子一直覺著頭暈,今天問隔壁的人借來體溫計才發現自己發了燒。


    台風一來炎熱便被驅趕,取而代之的是絲絲寒意,我走了好遠才找到離這裏最近的一家藥店,店家不是很耐煩的詢問了一下我的症狀便隨便的給我取了藥,我拎著藥發著抖回到了我的小房間,把床上的螞蟻都弄了下去,才躺下。


    吃過了藥,我顫抖著把自己裹緊,我覺得昏昏沉沉,像是一腳踏入黑暗一樣,我沉沉的睡去。


    我做了一個夢,一個很美很美的夢。


    夢裏我終於見到了李海北,他把我抱在他的懷裏麵,很溫暖,我和他並肩坐在著海邊一起看海浪和雲朵,我問他去了哪裏,他沒有說話,把手指放在我的嘴唇上,然後把我抱得更緊了一些,他說“我要走啦,你的小貝殼我拿走一個。”我扯住他的衣袖,哭了,他說,“就你喜歡哭鼻子。”


    我說“李海北,不要走。”他笑了笑,轉眼間不見了蹤跡。


    我不想醒來,於是緊緊的閉上了眼睛,我燒得厲害,所以暈乎乎的。


    迷迷糊糊之間感覺有人捧著我的額頭,輕輕的給了我一記吻。


    我想抓住什麽可是一伸手又是一片虛無。


    我把自己蒙在被子裏麵泣不成聲,窗外的風越刮越大,幾乎要把我的窗子刮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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