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倒著一個人。借著殿外頭的燈火也隻能看清了此人身上兩指粗的麻繩,從頸下分縛纏繞著將人的兩條胳臂結結實實的固定在背後。


    天色已暗,可惜奉天殿內卻沒有哪個不怕死的奴才出來為定遠侯點上一支蠟燭。


    良久,泰元帝哼笑一聲,將手裏把玩良久的黃櫸木印信“哢噠”一聲扔了出去,看那枚印信在地上打了個滾兒,然後徐徐在定遠侯身前停住了。


    那一瞬間,本就將頭低的極低的定遠侯微微一顫,頭貼著地上的手貼的更近了。


    “朕聽聞,定遠侯在長安城門口大發神威,特意叫了劉安過去看看,看向來以書生自持的定遠侯發起火來是個什麽樣,”泰元帝不複年輕的臉隱在黑暗裏越發顯得莫測起來,“隻是沒想到,最後這把火燒到了朕的頭上。”


    “都是臣教導無方,罪該萬死。”總算開口了,定遠侯稍稍抬起的頭再次重重的叩了回去,心裏無論多少的七上八下在這會兒都有了點著落。


    “這枚令符,朕記得還是頭兩年的時候,慕白去平陽辦事的時候給他的。一晃,當初還是一團孩子氣的他們都長大了。孩子大了,便再由不得爹娘了,”泰元帝淡漠一笑,“也是朕想的不夠周到。至於慕白,定遠侯今日雖也打過罵過了,可這畢竟國法就是國法——朕的五公主已經出嫁,小侯爺也無令私自征調朕的禁衛軍——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往小了說,小小年紀情意可嘉;可往大了說,哪一日小侯爺帶著三千禁衛圍了朕的行宮,朕都還不知道圍著朕的是朕自個兒的親衛!”


    “朕清楚定遠侯一片父母心,然而畢竟事無法度,國將不國——朕看在定遠侯府世代忠良忠良的份上,定遠侯罰俸三年,不再多做計較。至於慕白,自己犯的錯,便自己去天牢裏好生反省。來人,送定遠侯出去。”


    定遠侯聞言又是深深一拜:“罪臣謝陛下不殺之恩。”


    “行了,朕也乏了,這些許個小事,定遠侯就當是小兒頑劣一場,若是換了他人,怕想胡鬧都還動不了這麽大的手筆。跪安吧。”泰元帝歎了口氣。


    “諾,微臣告退。”


    鬆了一口氣的定遠侯連頭都不敢抬,再次拜過之後小趨著感激涕零的退了出去。


    他沒有看到帝王麵上的陰鬱,和眼底的疾風驟雨。


    就在定遠侯出去不就,帝王站起身來一腳踹翻麵前的幾案,桌上杯盞墨硯劈裏啪啦的碎了一地:“混賬東西,簡直就是個廢物!”


    殿外頭的宮侍隨著這聲響撲通撲通跪了一地。而這廂,一腳踢翻了幾案的帝王還不滿意,一時間屏風帳子花瓶擺件盡數遭了泱:“就這麽一個廢物?就這麽一個廢物!”


    “陛下,”地上那人歎了口氣,頂著一腦門兒的血汙盤腿坐了起來,“現下不是問小臣父親亦或是小臣是不是個廢物的問題,而是五公主那邊,陛下打算如何處理?”


    慕白的這聲詢問並沒有得到回應,良久,大發雷霆的帝王眸若蒼鷹一般直視一旁隱秘在黑暗裏的屏障:“現在,你滿意了?”


    半晌,屏風後傳來一聲輕歎:“妾還道陛下已經忘了這還有一個人呢,畢竟貴人多忘事這些是陛下的拿手好戲。”隨之而來的,是那人手中驀然亮起的燭火。


    這豆大的燭火映亮了那人的眉眼,眉目含情,唇角含笑,身著一身鸞鳥宮服,便是點燃燭火這麽一個簡單的動作由她做來,襯在這半明半昧的黑暗裏,便是數不清的繾綣溫柔——那正是今日陪同帝王送嫁的容貴嬪。


    “妾身說過,哪怕是寄托於定遠侯世子,華樂也留不下來,”容貴嬪起身將一旁燈燭架上的蠟燭一一點燃,“說到底,她在這深宮之中,除了壽王,再無其他依靠。”


    “壽王自然也一樣,五公主一走,壽王在這宮裏便再無可信之人。因此小侯爺的計劃根本行不通,便是今夜小侯爺帶著三千禁衛殺到五公主麵前,她也不可能跟小侯爺走——本宮既然答應了在她嫁後將壽王歸入名下做個養子,哪怕是為了壽王,華樂也不可能會冒這麽個險。


    “逼她嫁出去的是當朝太後、皇後,如此,宮中便再無她的立足之地。看著她嫁出去的是滿朝文武誥命,今日之後,大寧再無‘五公主’一人,有的隻是已經前往漠北和親的樂昭寧公主,於是華樂再無官宦人家回轉的餘地。


    “哪怕今日小侯爺願意拋棄功名地位,帶著她一起雲遊四海、飽覽河山,五公主怕也不會見得動心。


    “她的聰慧在這宮中實屬難得,更為難得的是,她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麽,不會輕易被眼前的虛妄迷住眼睛,一路堅持的走下去。


    “您看,她最後終究還是說服了永信候夫人做這麽一個信使,畢竟她明白一個貴為三夫人之一的貴嬪在這宮裏宮外代表著什麽。


    “……不要說定遠侯府的小侯爺,就算他現在已經成了定遠侯,能不能真正帶走五公主也不好說,那孩子比您想象的還要隱忍堅韌,甚至對自己足夠狠。


    “定遠侯世子是您為五公主一早就定下的駙馬。但這事,除了您二人之外再無第三人知曉。妾身知道您是為五公主、壽王好,怕他們做了這宮裏頭的靶子,所以連帶著定遠侯府都被您給蒙在鼓子裏,那您想過沒有,在您看不到的地方,他們又吃了多少苦頭?”


    “定遠侯府的輕忽疏慢,宮侍仆役的冷遇苛待,您是當真不知,還是不願知?退一萬步來說,陛下不知,小侯爺莫非便看不到麽?可你呢,貪圖公主的依賴……”


    容貴嬪將手中蠟燭擱置在幾案上,回身看著這殿內一站一坐的一老一少:“秦氏確實是扶不起來,陛下又依靠不上,陛下派去照顧他們二人的那大太監走了幾年了您知曉麽?”


    “就在漠北使臣來的當天,老夫人和大夫人便給我們底下的三個通了氣兒,要把五公主給推出去——當年秦婉華絕代風華,您捧在手裏捧了整整六年,這宮裏頭哪個沒在她身上栽過跟頭?


    “這些,陛下難不成一點兒都不曾想過?陛下的眼裏曾經是隻有秦婉華,後來是隻有這天下萬民,再往後……”容貴嬪意味不明的哼笑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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