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贖罪


    戰友們總是形似親人般的忙前忙後,讓這個破敗的家多了幾分人氣。


    “強子,你這幾天回去一趟,把補丁抱回去吧,我爸腿腳不方便,也沒法喂。”


    摸著狗子順溜的背毛,林緣蹲在地上漫不經心的給戰友說著。


    “行。”


    戰友幫忙收拾著家裏給奶奶辦完喪事的瑣碎雜事,沒有回頭的應著聲,手上拆卸螺絲的活兒也沒停下。


    隻是眼睛裏的淚水在打著轉,豈不知七年形影不離的夥計交代著後事一樣。


    小狗還不知道從小到大的主人即將離開,自己也將換到一個新的家,瞪著水汪汪的大眼睛舔著舌頭享受著主人的撫摸。


    馮強是林緣的戰友,兩人的家在一個城市,相差了不太遠。


    一同入伍,一起轉的士官,這次林緣的事情,馮強幾個人用了自己一年一月的士官假期,照顧著林緣的父親。


    “哥兒幾個,等會兒把東西弄完給石爺送過去,咱喝幾個。”


    “李哥,行哥,等會兒一起去吧?”


    玩兒著手機的看守警衛樂嗬嗬的答應。


    話音剛落,便聽林緣撲通一聲趴在了地上。


    兩個警衛趕忙把手機揣兜裏扶起林緣背在身上,地上的小狗焦急的跳著嗚咽,緊張焦急的看著自己的主人。


    幾個戰友飛奔過來,七手八腳的幫忙,把林緣抬進屋子放到床上。


    “這都第幾次了?”


    “不行送醫院?”


    “行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脾氣,反正也......”


    一個戰友話還沒說完就覺得話說的喪氣,啪啪抽了自己倆個嘴巴。


    “弄點兒水。”


    馮強接過杯子吹了吹,扶起林緣的腦袋順著嘴角給送了點兒進去。


    一屋子戰友看著他這副樣子,急的都是團團打轉。


    .........


    “額.....我又暈了。”


    腫瘤在後腦的擴散,撕裂感如刀絞斧劈一般,來的也快,去的也快。


    喝完杯子裏的水,林緣噓了一口氣。


    這才一會兒的功夫就做了一個夢,夢到自己在空中無拘無束的飛翔,飛過了一望無際的田野,飛過了八百裏廣袤的秦川大地。


    這不正在飛著,讓強子灌了口水,給跌醒過來。


    搖了搖腦袋,驅散了剛剛的黃粱一夢,下床問道。


    “我暈了多久了?”


    “倆小時了,東西給你那爺送過去了。”


    “哼,人家可牛氣了。哎,東西放下,趕緊走。”


    一個戰友學著老頭兒的言語陰陽怪氣,林緣聞言搖了搖頭笑著說道。


    “行了,手上沾了人命,誰能給你好臉色,巴不得離你離得遠遠兒的。”


    “走吧,別做了,咱幾個找個館子喝幾個,反正喝一頓少一頓。“


    “你倒是想得開。”


    “走走走趕緊的,餓了”


    林緣穿上衣服推搡著幾個戰友叫上兩個警衛往屋外走去。


    幾人剛穿好行頭準備鎖上大門,一輛黑色轎車便自村口一路風馳電掣開來。


    撲揚塵土的停在林緣家門前。


    眾人麵麵相覷,兩個警衛也在切切細語“沒接到通知來什麽人啊?”


    車門打開,一條溫潤白皙的纖纖細腿先從車門伸出,踏在地麵。


    下車而立的靚影,黑色的短裙高跟鞋,配上緊身的小西裝,短裙緊束的裹著曼妙腰身,和黑色的小西裝搭配出的曼妙曲線,隻一眼就讓幾個兵蛋子看花了眼。


    常年呆在部隊的幾個年輕小夥兒啥時候見過這等美勁兒,一個比一個盯的狠。


    一手拿著個黑色的本子放在胸前,一手推了推架在秀氣挺直小鼻子上簡雅的眼鏡框,朱唇微啟。


    “誰是林緣?”


    悅耳如瓷的輕語,讓一向剛硬如鐵的強子聞言,身子居然不由得打了個顫,機械般的指了指身旁的家夥。


    縱是看破了生死的林緣,這會兒都不由得盯著多看了幾眼,可又覺得被轉頭盯過來的明眸盯著有些失禮,連忙轉過臉看了看強子,掩飾幾分尷尬之色。


    女子扭頭對著車裏點了點頭,車上下來一約莫三十幾的男人。


    如楊似鬆的姿態,平頭束手,麵無表情,也是一身西裝,走到林緣身前站定。


    女子看向一旁有警衛在此,眨著略是詫異的大眼睛向警衛展了證件,對其低語了一聲。


    警衛看罷,本在這段時間相處平懈的神情變的凝重幾分,對著強子幾人開口道。


    “走,你們幾個跟我去吃飯。”


    強子看了看年輕女子,又看了看男人,掃過男子束著的雙手,拇指根兒如石般平劃的肌腱,指骨的繭子已經分不清是不是皮膚,對著林緣小聲說道。


    “看起來不好惹啊,咱哥幾個加都不一定能幹的過。”


    聽罷,林緣對著強子略帶自嘲的推搡了幾下。


    “行了趕緊去吃飯吧,給我捎點兒回來。”


    林緣豈不知是國家來人,支走幾人轉身推開大門


    “請。”


    二人踱步入院,林緣反手鎖了門,備上茶水。


    林緣這才細細的打量著眼前女子。


    攏腿斜放,纖腰展肩,優雅的端坐在石椅上,明眸皓齒,朱唇若梅,架著眼鏡的鼻梁與鵝脂般的麵容搭配在一起,堪稱精美。


    馬尾紮在肩後,中分著的劉海鬢發剪的沒有一絲雜亂,無處不透漏著成熟之感。


    不過看起來也就跟自己年紀相仿,林緣覺得有些不倫不類。


    男人靜靜的站在女子身後仿若無人。


    林緣轉了轉眼珠,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兩位有何貴幹?是國家的人吧,直接說事,你們肯定也知道我時間不多。”


    女子聽罷,打開放在桌子上的黑皮紙本推到林緣跟前,口吐芬蘭讓林緣不由得輕吸了幾口。


    “你先看完。”


    林緣拿起本子,看了看又盯著地麵嚼了嚼字中含義。


    緊接著一口氣看罷,推回黑皮本子,拿起杯子一口氣喝完。


    沉思了片刻這才開口。


    “一,對我們家應有的拆遷補償,不應該是交易,這是國家應該做的,而不是當成一種籌碼。二,我弟弟也不需要走後門才能被提拔,捷徑本身就是欲望的起點,我不希望他也變成蛀蟲一樣,我隻希望他應該能得到公平的待遇。”


    又頓了頓,一字一句的說道。


    “絕對的公平。”


    沒等女子開口,林緣又反問道。


    “也就是說,簽了這份協議,我這條殘命就給你們了?”


    “是,可以這麽理解。”


    女子盯著林緣黝黑的瞳孔,沒帶任何感情色彩的回應。


    “留個電話吧,三天後給你們答複。”


    女子聞言點了點頭。


    “三天後我們會聯係你。”


    說罷起身,林緣應意也快步站起,開了門對著二人道。


    “慢走。”


    二人點頭別過,一前一後的向門外走出,上了車一路揚長而去。


    林緣站在門口,呆立了許久,反手鎖上門,騎著車,向著鎮上前去。


    .........


    一通胡吃海喝過後,戰友們在偏房胡七倒八的睡著,鼾聲起此彼伏。


    是夜,草堆裏的蛐蛐在窸窣作響,蛙鳴聲起此彼伏。


    林緣坐在房頂,仰頭看著天空的彎月。


    璀璨星河,如幻般的天空,像一幅寧靜的油畫,鋪展在頭頂上方。


    “白天來那個妞和保鏢是做什麽的?”


    強子敦實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林緣沒有吱聲,看著幽幽的夜空,鑲綴著的星星。


    曾經無數次觀望的記憶,都不如今晚來的清晰。


    接過強子遞來點著的香煙,深吸了一口,然後歎了一口氣。


    煙和初春的寒氣混合在一起,很快在寧靜的夜空中飄散而去,如生命存在的短暫,林緣這才幽幽的回應道。


    “贖罪。”


    ..........


    時間總是不經意間流逝,三天的時間在戰友們的離別中轉瞬即逝。


    第二天眾人抱頭痛哭了一場,假裝振作的送行離別。


    可眾人都知道,這是生離,死別。


    看著一個個在一起生活著七年日夜相守的同伴。


    林緣內心五味陳雜,握緊每個人雙手,擁抱著每一個人道了句珍重,強忍著沒有流出淚水打了一人一拳。


    幾人上了車,留著眼淚揮手笑著,林緣踢著正步向著幾人離去的車內,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車子緩緩駛去,肩膀上搭來一隻手,強子還沒走。


    肩膀上的手用力的抓著,捏的林緣有點痛,可是他沒吱聲,他知道,強子不想讓他走。


    .........


    第三天的清晨,強子也走了,強子的父母過來代替強子照顧父親。


    強子走的時候沒有哭,隻是堅定的看著林緣,看著這熟悉的麵孔,深深的存留在腦海中。


    “放心,你爸就是我爸!”


    林緣緊緊的抱著強子,推著他上了車,轉過身回家,沒有扭頭。


    父親每天坐在家裏,要麽到奶奶墳前,就靜靜的看著,抽著煙。


    林緣知道,父親的心,早已被這發生的一切如風暴般,撕得粉碎。


    送走強子回到家裏,父親和強子的父母在吃著早飯。沒有人提這一切,就是平常一樣靜靜的吃著早飯。


    門外車聲響起,林緣打開門,小姑和小姑父站在門前,小姑早已淚流滿麵,伸出手輕輕的撫摸著林緣的臉頰。


    “孩子....”


    ..........


    小姑接走了父親,林緣看著這個生活了二十六年的家,看著每一寸的地方。


    棕樹上的鳥巢空空的,鳥兒不知道飛到了什麽地方,還會不會回來。


    補丁狗窩的角落裏,還藏著小狗最喜歡的骨頭。


    樹下的螞蟻在搬運著糧倉角落的麥粒。


    林緣拿起筆,寫著給家人最後的信,給這個世界最後的信....


    傍晚,林緣接起電話,隻回答了一個字;好。


    .........


    生命最後的第四十一天。


    林緣做好了簡單的兩個炒菜,蒸熟了饅頭,熬了稀飯。


    門外的車聲響起,女子和男人沒有下車,透過大門,看著林緣靜靜的吃完了飯,洗罷了鍋碗,打掃幹淨了廚房,拿起一張十年前的全家福,揣在懷裏。


    坐在車內,回頭看著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漸漸的遠去。


    石桌上放著屬於林緣家裏的鑰匙,和林緣的信。


    開著車窗,看著村裏馳遠而過熟悉的情景,風吹著林緣已經長長了的頭發。


    男人開的不快,好像要讓林緣多看一點,看著最後熟悉的場景變成記憶裏最美好的回憶。


    經過火車軌道的洞口,林鎮從公交上下來,看到坐在車上的林緣,嘶聲裂肺的追著。


    林緣看到拚命追趕的林鎮,眼前的情景和小時候追著自己上學,弟弟在身後追跑著的身影漸漸重合.....


    “哥~!!!........”


    林鎮的聲音逐漸遠去,林緣關上車窗,雙指捏著鼻梁,努力的讓淚水不淌下來。


    駛過了很久,副駕駛女子悅耳的聲音傳來。


    “離別,總是這麽不舍,不是麽。”


    林緣就這麽靜靜的看著窗外,道路上疾馳而過的車輛,林緣總會想仔細看看車裏的人,記住這世界最後的記憶。


    ...........


    院子裏,林鎮坐在石桌前放聲哀啕。


    身前站著林緣十幾年沒有見到過的母親,拿著那封信,一隻手用力的揪著頭發無聲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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