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黎坐在桌子前,正在研磨一味草藥,那天之後,她就像一個沒事人一樣,反而是投入更多的心思在修習醫術之上,就連莫愁前來詢問,也隻是說這次江南之行感受頗多,想要多研究一點,以防萬一。莫愁隻好離去。他現在身量長高了,觀裏普若大師不在,他是唯一的男弟子,自然要承擔起守觀的責任,再說了,這也是普若大師離開前叮囑的。莫愁原本想讓莫黎跟他一起打理青雲觀的事務,莫黎向來對這些不感興趣,索性躲在澄園,擺出一副潛心研究草藥的樣子,倒也沒人再強求她了。


    顧懷瑾是日暮時分邁入青雲觀的,莫愁有所感應,但並未阻攔,隻是抬頭看了一眼澄園的方向,沒有說什麽,其他人,更是不知道,有個皇子悄無聲息的潛進了青雲觀中。顧懷瑾出現在房間裏的時候,莫黎手中依舊搗鼓著手上的藥杵,沒有絲毫要停歇的意思。顧懷瑾站在她背後看了她許久,見她始終沒有開口的意思,隻好自己開口。


    “朝朝。”聲音弱弱小小的,看起來很是可憐。又是這幅樣子,以前自己就是被這樣騙得心軟的吧。不管是長風亭壯誌不得酬的失意,還是一直以來跟自己賣可憐的顧懷瑾,莫黎如今打定了主意不要再理他,不管顧懷瑾怎麽示弱,都不搭理他。


    “你真打定主意不理我了?”顧懷瑾看著眼前淡然擺弄藥材的女子,頗有些無奈,後來他送了許多東西來青雲觀,青雲觀收是收了,但莫黎一點沒要,全部放到了善堂接濟那些窮苦人家,說感謝殿下仁心仁德,布澤萬民。莫黎沒有吭聲。顧懷瑾隻好換了語氣,“莫黎仙姑,本殿下前來有事相商。”


    莫黎難得停下手中的動作抬頭看他,眸子裏隱隱帶著一絲防備。“東洲戰亂,十日後,我會出征東洲平亂。”顧懷瑾想從莫黎眼中看到一點波動,但他失望了。莫黎又將頭垂了下去,沒有說話,好像這件事跟她毫無關係似的。“朝朝,三日後,我要迎娶王小姐。”莫黎的手指輕顫,若不是顧懷瑾一直盯著她,怕是會錯過這一點點的波動。顧懷瑾不由分說的抓住莫黎的手,正要開口,莫黎突然起身,拚命掙開顧懷瑾的手,聲音冰冷,“殿下自重,這裏是青雲觀,不是皇後奶奶呢的重華宮。莫黎祝殿下百年好合,早生貴子。天色不早了,殿下還是請早些離開吧。”


    “朝朝”顧懷瑾上前一步,“你就一點都不想聽我解釋嗎?”


    莫黎眼眸一暗,沒有說話,“我跟王小姐達成協議,我們假成婚,然後我去東洲平定戰亂,若不這樣,我父皇不會讓我離開北儀。”還有琉璃坊也沒了,但這句話顧懷瑾不會說。莫黎心中一顫,她輕輕一想,便知道顧懷瑾為什麽要先去東洲,不由得抬頭看這個人,她知道眼前的男人心中懷有天下蒼生,又怎麽會看著東洲百姓受苦而無動於衷呢?想起長風亭聽到的那番話,恍然已經是前世今生了一般。定了定神,莫黎再次開口,“殿下為東洲百姓著想,是東州百姓之福。既然如此,殿下還是早點回去,多做些準備吧,未來,熙和子民還要仰仗殿下開拓的太平盛世呢。”


    莫黎轉身看向門外,門外正是夕陽西下的場景,一道殘陽斜斜的照到院子裏,在門檻處留下一個尾巴,金光泛起,莫黎的麵容安靜而平和,恍然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說著每一個人都能說出口的話,顧懷瑾看見這一幕,卻是莫名的不舒服,這樣的莫黎仿佛離自己很遠很遠,似乎就算他伸出手,他仍舊無法抓住她一般。他果然不自覺的伸出手去,莫黎似有所覺,向前一步,走入餘暉中,剛好避開顧懷瑾伸出的手,聲音輕若浮沉,“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殿下,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明天,又會是新的一天的,我們,都好好走自己的路罷。”


    顧懷瑾受不了這樣的莫黎,不管不顧的上前將莫黎攬入懷中,低頭去親吻她的頭頂,“若無你,人間日月於我有何意義?不要讓它過去好不好,朝朝。”莫黎感覺有什麽濕潤的東西順著她的頸脖流了下來,心中一驚,顧懷瑾,他哭了嗎?可明明,他們沒有怎麽樣啊,怎麽就對自己情根深種了呢?莫黎攥緊了雙手,咬著牙才克製住自己的心疼,沒有轉身,也沒有動作,隻是任由顧懷瑾抱著,見莫黎不說話,顧懷瑾又接著說道:“朝朝,你相信我,等我從東洲回來,一定讓你做我的妻子,做我唯一的皇後。”莫黎突然笑了,甚至笑出了聲,顧懷瑾有些奇怪,不由得將莫黎扳過來,卻看見莫黎雖是笑著,眼淚卻不受控製的無聲流淌著,“朝朝,你怎麽了?是不是我哪裏又說錯了,你別哭啊!”莫黎搖了搖頭,一手攀上顧懷瑾的脖子,踮起腳尖給了他一個極淺極淺的吻,顧懷瑾沒管那股鹹鹹的味道,隻看著莫黎笑著流淚的眼睛,隻聽見她說:“三哥,你要做的事情很多很多,你別忘了曾經在長風亭跟我說過的夢想,也別忘了南宮伯父們一家的慘烈,更別忘了江南數十萬的百姓,他們等著你給他們一個太平盛世。王小姐挺好的,她的父親是左相,娶了她,你的路會好走很多。而莫黎也有自己的夢想要去完成,我不能一直陪著你成就大業了,你要好好的,去完成你的夢想,好嗎?”顧懷瑾將莫黎擁進懷裏,似乎要是他不用力,這個姑娘就會在他麵前消失一般。“不,太平盛世我會努力,你,我也會守護到底。你跟天下,對我而言,同樣重要。”莫黎輕輕的掙開他的懷抱,“不,我不能這麽自私。”莫黎一步一步的往外退去,雖然是笑著,卻莫名有一種悲戚之意。顧懷瑾伸手抓住莫黎,不讓她再往後退,“你要如何,才肯信我?”


    “我並非不信你,隻是世事如此,離別悲歡,殿下不用太過介懷,人生一世百年,總要忘記一些事情的。”莫黎淡聲到,顧懷瑾這是又恨又愛這個女人,他頭一次知道,這個女子修的人間道,竟然如此冷心冷情。但他除了哄著,別無他法。“人生茫茫,若是自己的所愛都不能在一起的話,那麽歲月再長又有何意義呢?”顧懷瑾收回手,將一枚玉佩留給莫黎,“這是我的貼身玉佩,我去東洲之後,若是北儀有變,這個玉佩可以調動城外五十裏駐紮的精武衛,那是母後跟祖父留給我的底牌,母後輕易無法出宮,若是出事,朝朝你能幫我保護我的母後嗎?”莫黎看了一眼玉佩沒動,“殿下,這般重任,莫黎無法應承。”顧懷瑾深深的看了一眼莫黎,“朝朝,我知道你能的,京城之中,我能真正信任的,隻有你跟母後,她是我唯二的血親了。”顧懷瑾留下玉佩,不待莫黎回應,就匆匆離開了青雲觀。


    過了好久好久,莫黎才拿起那塊玉佩,入手溫涼,玉麵光滑,一入手便知道是經常摩挲的,正中刻著一個“舒”字,莫黎將玉佩捏緊,看著門外一點點黯淡下去,暗暗做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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